「刺殺」潛伏人心的深重黑暗----讀《刺殺騎士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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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新作《刺殺騎士團長》情節性強、節奏緊張,一層層地設置懸念、引人入勝。與以往作品情節好看、主旨上則更多傾向探索個體相較,《刺殺騎士團長》的思想性及文本主旨的探索空間更加廣闊,立意深遠。
以肖像畫為生的「我」和妻子分手,經過一個半月漫無目的地遊歷後,最終依靠美大同學政彥,在其父著名日本畫家雨田具彥住過的山中別墅落腳,開始了一段奇幻之旅般的生活。
「我」發現閣樓中堪稱傑作的《刺殺騎士團長》一畫後,「封印」被開啟。重要人物免色出場後又繼續引出發現雜木林中的黑洞、釋放洞中「騎士團長」、免色的秘密、秋川真理惠的出場及失蹤、前往隱喻世界救人等一系列環環相扣的情節線索。在此基礎上穿插過往經歷情節,相互推進。
另一個方面,通過情節發展,使「我」逐漸發現潛伏於心的「白色斯巴魯男子」這一幽深黑暗的存在,並通過逐漸認識《刺殺騎士團長》畫作的創作動機,交代雨田具彥被歷史黑暗籠罩的一生,進而拓展到人之「本源性邪惡」帶給歷史及社會的毀滅性作用。
雜木林中的洞象徵著人之內心黑暗深淵,濃烈深重可以將人本身吞噬。免色與「我」都曾置身其間,感受過似乎可以將人化掉的濃烈黑。這是隱喻世界的出口,裡面連接著可怕的「雙重隱喻」,置身其間,沒有足夠的堅忍、意志和勇氣,很容易被吞噬。「內心有特殊空間」的免色第一次獨自置身黑洞後,向「我」提出過疑問,他在洞底「監禁」的一個小時里,「我」有沒有被就這樣一直把他扔在漆黑洞底的念頭所誘惑。這是第一次拋出作品主題探討的問題,而實際上,那時候的「我」還沒有覺知到自己內心同樣存在的「特殊空間」,免色卻早已意識到並坦誠自己會有那樣的念頭。
直到倒敘中交代「我」遊歷期間在海邊小鎮遇到的一夜情事件這一重要情節,想起用睡袍帶勒女子脖子時,發現「心底生怕自己在最後一瞬間把那個女子真的勒死」,而原因「在自己的身上」。 這次經歷是自己永不想被記起的回憶,讓「我」發現了隱藏於自身內心特殊場所里的幽深黑暗,並為之感到恐懼。這期間「白色斯巴魯男子」出場,尾隨晃悠,彷彿見證了自己的可怕行為,同時也是這一行為衍生出的惡的雙重隱喻,揮之不去。這段經歷雖然情節不算長,卻是貫穿作品整體的一根重要中軸線。
「白色斯巴魯男子」和「騎士團長」一樣,都是理念、隱喻,並非真實物理上的人類。「白色斯巴魯男子」於我而言就是內心深暗角落裡的「雙重隱喻」,心的搖擺不定很容易成為它的餌料被其吞噬理智。而作為理念的「騎士團長」對我來說具有某種救贖意義,對畫家雨田具彥來說,則是他心中的類似「白色斯巴魯男子」的邪惡之父,是他在歷史中見證過的深重黑暗,唯有刺殺才能停止。
對個體的「我」來說,最終通過隱喻世界的考驗克服了雙重隱喻的吞噬,間接救出了真理惠;也通過在即將走完人生路的雨田具彥面前刺殺理念「騎士團長」,實現了他一生未能完成的夙願,使他得到安息。
文本的顯性故事線索是個體「我」的自我認知發現與救贖經歷,暗中隱藏的線則是更為廣闊耐人尋味的歷史黑暗地帶,這一點使得文本的廣度得到擴展,使作品的主旨思想在縱向的個體自我探索與橫向的歷史社會剖析上,拓展了更大的探討空間。
「黑洞」引發「我」的自我革新(包括創作上),從發現惡到直面惡、破除惡。對「黑洞」周邊背景和二戰時期雨田具彥經歷的逐步交代,揭示了現實中深重的歷史罪孽:法西斯侵略奧地利、集中營、侵華戰爭南京大屠殺……「近衛文磨」等戰犯曾居住在這一帶附件別墅密謀侵略,黑洞見證、蓄集著邪惡之力。
那時雨田具彥經歷了「刺殺」法西斯高官未果事件,在維也納見證了法西斯暴行。愛人同僚受到迫害,自己苟且存活下來,懷抱深重的痛苦和沉默在繪畫里度過後半生,最終將一生背負的強烈情感傾注在《刺殺騎士團長》畫作中,卻只能將其藏在閣樓。弟弟雨田繼彥被迫參加侵華戰爭,參與南京大屠殺,從一個鋼琴手變成劊子手,回國後精神崩塌自殺。造成這一切的是更廣泛惡的釋放。當個體之惡奪取權力佔領話語權,當惡行被政治、群體、口號賦予某種正當性,殺人砍頭也會逐漸變成習慣,「戰爭中能夠習慣於砍人頭的人應該不在少數」,惡之力量摧毀的就是整個人類歷史。雨田具彥緘默半生用血淚畫就的《刺殺騎士團長》,就是要刺殺催生具體惡之行的人之本源性邪惡、「惡之父」。
「假如那是不善的,假如那是惡本身,朝這邊伸過手來,老師你怎麼辦?」這是秋川真理惠見到未完成的《白色斯巴魯男子》畫作時像「我」提出的疑問,也是在得知人心的惡之特殊空間這一存在的真相後,作品最終向我們提出的。我們該怎麼辦?作者給出了答案:刺殺之,用善的理念和堅定向善的意志。對「我」而言引發它們戰勝雙重隱喻的是愛的回憶,在隱喻世界裡指引我的是化為唐娜安娜的妹妹小路,當我找不到自己的心時,她告訴我,「心在記憶里,以意向為營養活著」;是關於往昔的溫暖回憶幫助自己穿越隱喻世界並獲得救援。
成功離開隱喻世界後,「我」和妻子重歸於好、養育女兒,用過去和今後的愛來澆灌心中的善力。同時,幫助秋川真理惠逃脫大宅的也是靠她自己的意志,「必須成為有勇氣的聰明女孩」,加上母親衣物喚起的愛之力。免色也需要懷抱真理惠是否是自己的親身女兒這一命題連接往昔愛之回憶,以此獲得平衡。像必須拿著竹竿在高空走鋼絲的人,以此獲得平衡和存在的意義。
最終,白色斯巴魯男子所在地毀於地震引發的海嘯,藏有畫作的別墅也被燒毀,惡之力暫時消亡,而「我」深信,「無論進入多麼狹窄黑暗的場所、無論置身於何等荒涼的曠野,都會有什麼把我領取哪裡。」那什麼就是善之力與向善的意志力。
人物上,個人覺得免色或許就是隱喻世界裡的無面擺渡人。免色即無色,他的名字是涉,即過水,選擇向左還是向右時也是想起免色的「暗示」,無面人向我索要的東西也類似現實中的免色,個人肖像和秋川真理惠的企鵝掛件。秋川真理惠就是妹妹小路的某種「化身」,喚醒我類似的記憶,都是我想守護的存在,包括妻子柚,也和逝去的妹妹有共通之處。這些細節都耐人尋味。
文本上,隨著情節推進想要傳遞的思想性大於文本本身。當然,村上語言的魅力也零星散落在情節中。不過,看起來使用優美的語言對當下的作者而言似乎只是做做放鬆運動,更重要的是通過情節傳遞其思想。不過,由於看的並非原文,不懂日語,可能翻譯過程中一些只能意會的深層意義並未領會,或者僅就字面意思的理解上可能與中文表達有出入,也許會產生過度解讀的情況吧。
不足之處是我沒有領會到屢次描寫和人妻女友的風流之事用意何在,也許是在情節過度緊張時起到緩衝作用。不過描寫太多確實讓人不適,這段關係的存在在整體故事中確實有一定必要,比如早期通過她之口介紹免色的部分情況等,但有沒有必要花那麼多篇幅卻值得推敲。
接觸這部作品的過程中也讓自己想到許多現實中的案例,比如去年發生的章瑩穎案、今年的滴滴司機殺年輕空姐案等,之前在網上看到有所謂暗網平台的存在,其猙獰可怖讓人不敢往下看,仔細想想,拋卻渺小個體無能為力的大歷史黑暗,人間的黑洞、人性的黑洞比比皆是,只要翻一下社會新聞,哪怕不想翻,互聯網的窗口也總是用你躲也躲不掉的方式彈進視線。普通的個體能做什麼,就像作者所給的答案,盡全力澆灌心中的善力,並輻射到自己能影響的範圍,哪怕很小。
據說這本書在香港被確定為未成年不宜的圖書,也許是和裡面的成人描寫有關吧。不過,這樣沉重而又現實的主題,除非比較思想比較成熟的未成年外,可能是無法領略和接受的吧。不過再次對將近70歲的村上春樹先生充滿敬意,他的自律、他的小說寫作敘述功力,更重要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沒有忙著跳出來盲目說教,而是更加關注一個作家的社會責任感與現實擔當,希望讓這個世界變好,哪怕一點點。可以想像,村上先生在日本也許是冒著死亡威脅撕開這段歷史,描寫南京大屠殺事件,把侵略犯下的罪孽以具體而讓人感到衝擊的方式記錄下來。他的行為本身正如書中的主人公所說:「」遲早還要向《白色斯巴魯男子》肖像畫重新發起挑戰,使之成為我留在世界上的像《刺殺騎士團長》一樣的作品。為此必須把自己鍛造成更堅定、更有格局的畫家。」我想這也是作品外村上先生自己的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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