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之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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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智慧即責任（下）

上文：第五章 智慧即責任（上）

兩個大魔法師合力搭建的術式甚至扭曲了空間本身。

在通天塔內部坐標這一概念幾乎沒有意義。兩個僅僅相隔一扇門的房間很可能分別具有熱帶與極地的氣候環境，而幾乎每個房間在內部實際測得的體積都與根據建築結構估算的體積完全不相符。可以說通常情況下適用於絕大多數建築物的歐幾里得幾何學在這裡徹底失去了作用——有些房間的地面上甚至鋪滿了正五邊形的地磚——但即便如此，這個臨時用作開學晚宴場所的禮堂依然著實讓幾名盜火者驚訝了一把。

近百米長的黑曜石鋪成的步道懸浮在虛空之上，連接著禮堂的大門與那個真正行使禮堂功能的，同樣懸浮在虛空之中的巨大圓盤。虛空中鑲嵌著明亮的星光，這裡沒有大氣層的遮掩，群星不再閃爍，只是如同遙遠的火焰一般安靜地燃燒。透過黑曜石步道可以勉強看到銀河的痕迹，那條奶白色的光帶最明亮的部分被年輕的魔法師們踩在腳下，其餘部分則在步道的盡頭繼續向外延伸，在這幾乎沒有遮擋物的空曠的星宇之中形成了一個白色的光環。

像是一枚以群星為原料，魔法為熔爐鑄造而成的戒指。

「這裡是太空嗎？」托薩斯脫口問道。

但這裡又不大可能是通常的外太空，基於如下兩個明顯的事實：

1.還能感受到大約1g的重力加速度；

2.透過風魔法帶來的超感知力，可以確認空氣依然在方圓數十千米的範圍內存在著，並且沒有絲毫逃逸的趨勢；

以及——

「你注意到了嗎？星星的位置不對，」蘭蒂爾皺起眉頭：「按星圖分析的話我們現在說不定在銀河系什麼地方——不，連是不是在銀河系裡都不一定吧。」

「倒不如說這更像個幻術……」托薩斯的答覆被二人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打斷，聲音很輕，像是在刻意提醒這兩個人不要因為對禮堂的興趣而停下腳步。「……走吧，當心遲到。」

禮堂中除去星光沒有其它光源，但這裡依然光照充足。作為禮堂主體的圓盤一端擺放著弧形的主席台，身著一襲白袍的莫羅斯坐在主席台中央的一張明顯比其它椅子高出不少的王座上，被稱為鳳凰之眼的銀灰色權杖立在身旁。通天塔實際管理者的兩側分別坐著在校內執教的教師和在某些程度上監督著學校與研究院運轉的校董，蘭蒂爾注意到雅努斯教授坐在了教師那一側里距離校長最遠的一個位置上。

主席台下是六張可容納五十餘人的長桌，二人直接走到了最左側的一張長桌上，那是剛剛入學的學生們在確定自己的專業方向之前，接受覆蓋面更廣的通識教育時所處的位置。

已經坐在那張長桌最靠近主席台的位置上給同僚佔好座位的是第四名盜火者，考伊斯（ Coeus ）。在俄羅斯長大的數學天才有著金色的短髮和榛色的雙眼，五官稜角分明，總給人一種可以純靠悟性一眼看破被層層隱藏的事物本質的感覺。

「你們兩個來的也真是夠晚的，」考伊斯轉過頭看向蘭蒂爾和托薩斯：「大概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這種鬼地方……我甚至都不清楚在這裡時間是不是還有意義。」蘭蒂爾隨口說道，同時拿出魔杖在自己的座位前畫出一個符文，張開一個最低等級的小範圍隱私結界——只能模糊化內外的聲音，同時讓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概率降低而已，而且對所有力量相對強大一些的魔法師而言都會被直接識破而變成想要隱藏自己的標誌。不過這已經是他作為一個剛剛接觸魔法三個月的人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托薩斯輕輕皺眉，他一向認為這種程度的隱藏只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是沒有出言反對。

「這其實只是為了讓那些遲早要和我們進行深度接觸的人儘快注意到我們而已。」蘭蒂爾當時這麼答覆托薩斯的質疑。

「這麼說你也注意到這裡的問題了？」在蘭蒂爾坐下之後，考伊斯接著問道。

「星星的位置不對？如果不考慮幻術的話，我們可能是被搬到了鬼知道什麼坐標上，不過就算是幻術，放著現成的星圖不用非要建立一個架空的東西也很奇怪——」

「不，我說的不是那個，」考伊斯有些不耐煩地擺手：「我是說，在這個房間里光走的不是直線。」

「你說什——」

「拜託，」考伊斯接著說道：「我只是給你提的那個問題提供了一個不那麼奇怪的解答而已。如果光的路徑明顯偏離直線的話，星圖當然會被扭曲，而且你可能沒注意到，你在那條連廊上走的時候，頭頂的星圖也是在變化的。」

「好吧，我承認我沒想到，但是支持這個說法的證據還不足以讓它相對於幻術解釋而言擁有明顯的優勢——」

「好了，你們兩個，」托薩斯的聲音相比之下要沉穩得多：「這種事情可以回去再找資料慢慢研究，現在有人來了。」

「是奧琳娜？」考伊斯問：「可是我給她留好座位了啊？」

「不，她現在還在父親那裡……」托薩斯說，他掩飾得很好，就連蘭蒂爾也必須十分努力才能聽出他語氣中的複雜情感。「來的是其他人。」

蘭蒂爾用魔杖畫下一個新的符文，將來訪者包裹到隱私結界之內，然後把目光轉到托薩斯所指的方向上。來訪者對幾位盜火者露出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

「塔盧斯（ Talus ），奧伯洛斯( Oberoth )之子，對普羅米修斯計劃執行者致以問候。」語氣平緩而嚴肅，對蘭蒂爾這種政治上的外行而言幾乎無可挑剔。「介意我佔用你們一段時間嗎？」

自稱塔盧斯的少年年齡與幾位盜火者相仿，無疑也是在這裡進修的學生。火焰一般明亮的紅色長髮披散在雙肩上，卻沒有夾帶半分無序的感覺，天藍色的眼瞳中毫無保留地閃爍著銳利的光。

「是你。」托薩斯低聲說，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感。

「我無意在初次見面時便嘗試彌合數個世代以來的家族恩怨，赫魯薩爾之子。」塔盧斯說：「但我相信經過篩選而成為普羅米修斯計劃執行者的人不會被上幾代的恩怨蒙蔽判斷。」

考伊斯不屑地哼了一聲，而蘭蒂爾的嘴角掛上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遊戲開始了。

即便從未向校長或托薩斯詢問過通天塔內部的政治結構，蘭蒂爾在這些日子裡也通過各種資料對這個魔法世界的政治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與自己同為盜火者的托薩斯繼承著一支因受過鳳凰祝福而被稱為神聖的血脈，傳說直接源於神話時代的掌管冥界之神奧西里斯（ Osiris ）。在整個亞特蘭蒂斯島上——這幾乎就是魔法世界的全部——現存的神聖血脈一共只有七支，這七個家族的繼承人與手握鳳凰之眼，擁有通天塔最高許可權的莫羅斯一同掌握著魔法世界的絕大多數政治話語權。

然而自從百餘年前莫羅斯以鳳凰之眼持有者，巴別塔管理者的身份公然反抗衛國者聯席會議的決策起，幾個家族之間便產生了無法彌合的裂痕。戰爭造成的損失幾乎無法統計，甚至險些將整座亞特蘭蒂斯島推向沉沒的邊緣。是以即便是在那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一百一十七年的現今，在那場戰爭中曾互相敵對的家族的繼承人們依然勢同水火。

當然，這些信息指向一個顯然的結論：為那場戰爭收尾的，不是哪一方的放棄，而是一次並非永久有效的妥協。

「我可從未說過我會無條件地將你判定為敵人。」托薩斯的回答同樣找不出破綻，但是語氣相比剛才和緩了一些。

塔盧斯藉機在幾位盜火者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然後將目光轉向蘭蒂爾與考伊斯，卻在開口之前被後者以一種有些無禮的方式打斷。

「你不必在我這裡浪費時間，」考伊斯的聲音冷漠：「我對把有限的時間與智力浪費在你們這些貴族後裔的政治遊戲里毫無興趣。只要你們的遊戲不會影響我的研究，它便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蘭蒂爾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連托薩斯都對這過於直白的表態輕輕搖頭。塔盧斯卻是一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樣子，微笑依然掛在嘴角，看不到出絲毫氣餒的神情。

「那麼你呢？蘭蒂爾，自然意志本身的血脈——我並非向你請求友誼或是政治上的合作，只是希望你我之間可以有一個互相了解的機會。我知道我不可能干預你的判斷，但我想你一定希望保留在兩方中選擇的自由。」

蘭蒂爾輕輕笑出了聲。這是一個內容很明確的交易，只要我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不過放在現在也沒有誰會去故意和那個預言過不去——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一個出於善意的建議，認為自己可以預測我的思維可不是什麼明智的想法。」蘭蒂爾的語氣里一反常態地沒多少諷刺的成分：「但這一次我不會拒絕你的請求。」

塔盧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從袖中抖出魔杖在空中輕輕一點，隨後空中便出現了一個綁著金色緞帶的亮紅色信封。蘭蒂爾不慌不忙地用風魔法將其托住，簡單確認其上沒有什麼帶有危險性的法術之後便將其收到了衣袋裡。

我還沒有信任你的理由。

「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說過這句話之後，塔盧斯便退出了這個在他面前形同虛設的隱私結界。

「你真的——」在確認塔盧斯已經離開足夠遠的距離之後，托薩斯壓低聲音詢問，卻被蘭蒂爾揮手打斷。

「晚些時候再談，」蘭蒂爾看了一眼手錶：「要開始了。」

奧琳娜幾乎是在同時從主席台前回到座位上，幾秒鐘後，覆蓋在幾人四周的隱私結界像一個脆弱的氣泡一樣，直接消失在了一陣強大魔力的浪潮中。校長莫羅斯從主席台上緩緩起身，與此同時，整個禮堂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又是新的一年，歡迎回來，同學們！同時也歡迎新入學的同學們第一次步入這座屬於智慧的殿堂。」校長的聲音十分洪亮，他並沒有使用雅努斯教授更加偏愛的傳聲法術，只是單純地讓自己的說話聲傳遞到所有人耳中。

沒有人鼓掌，看起來校長不喜歡自己的講話被其它聲音——哪怕是掌聲——打斷。

「但是，在你們開始新的學習與研究之前，我依然要聲明一些必須被你們注意的事實。」

「這所學校建立的目的是給整個世界培養衛國者（對就是《理想國》里的衛國者），而你們應該都清楚這個名字的由來——你們將是未來守護這個世界的人。魔法是危險的，即便對它的研究幾乎是在座各位日常生活的中心也不能改變這一點，故而除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我們還背負著更為重要的責任，保護這個建立於魔法之上的社會免受魔法本身的傷害。」

「沒有人清楚神話時代的歷史細節，但是所有的傳說在描述那一時代的落幕時都指出了相同的線索。那個偉大的時代因不懂得節制自身的力量而走向毀滅，而站在其廢墟上誕生的島嶼之所以可以被稱為『永恆』，正是因為我們吸取了那一次毀滅的教訓。」

「自然意志公平地衡量著世間的一切，想從其手中有所收穫便必須付出代價。知識本身即是詛咒，而其中有些詛咒遠非常人所能背負；力量的反面就是風險，而其中很多風險這個脆弱的世界根本無力承擔。然而打開神話時代後的封印獲取的知識與力量卻又是這世界建立的基石，這便是這世界需要你們在此共同面對我們認知邊界的原因。你們將要做的便是以個體的身份代替整個世界背負知識的詛咒，在你們看到的無數被封印的秘密中選擇出適合對這世界公開的存在。」

「毫不誇張地說，日後你們以衛國者的身份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關係著這世界的命運。所以，在接受教誨，磨練自己的智慧的這段時間裡，我希望你們能夠明白你們身上所背負的是什麼。」

從坐在新生專屬的長桌之外的學生們的表情判斷，到現在為止莫羅斯所說的還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內容。

主席台上，白髮蒼蒼的老巫師略做停頓，隨後話鋒一轉。

「我要說的另一件事，在座的有些人可能已經知道了。」

並非一年級的學生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打起精神，而完全清楚校長想要說些什麼的盜火者們看到這幅景象後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我不清楚你們之中有多少人了解普羅米修斯計劃的內容，如果還不了解的話，我推薦你們儘快去查閱資料。因為這一計劃的第一批執行者們已經歸來。」

會場寂靜無聲，一如既往。

「那麼，宴會開始。」莫羅斯雙手向上微微一揚，幾條長桌上便憑空出現了各種由複製機「烹飪」而成的食物。擁有無限資源的世界裡顯然沒有什麼「節約」的概念，貴金屬鑄成，鑲嵌著寶石的盤子互相堆疊，裝甜點的杯盤幾乎堆成小山。其鋪張程度甚至可以讓不清楚魔法的富豪們咋舌。

但一時間沒有人拿起餐具，甚至在莫羅斯剛剛坐下的幾秒鐘里，禮堂之中依然鴉雀無聲。

私語聲很快開始出現，隨後以秒為單位迅速放大，禮堂被淹沒進一片嘈雜之中。在有些費力地徵求了幾位盜火者的同意之後，蘭蒂爾再次架設起了那個隱私結界。

這可不是什麼理想的出場方式啊。蘭蒂爾無奈地想到。

（第五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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