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靠岸:奈保爾的乖張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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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11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印度裔英國作家維·蘇·奈保爾在倫敦家中逝世,享年85歲。
奈保爾的離世在國內並未產生太多迴響。
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曾說:「年輕時我崇拜兩種人,一種是有錢人,一種是作家。那個時候,我看到喬伊斯·卡里這樣的人來牛津,簡直移不開眼,覺得他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魔法。如今我已不崇拜有錢人,而我尊敬作家,非常非常尊敬。我不再崇拜他們,因為我已經了解到為了寫作需要付出怎樣的努力,一小時又一小時,年年如此,其中艱辛不足以為外人道。我只剩下了尊敬,為了他們也為了我的作品。」
現在他成為了一個存在於過去時的人。對他的研究,從未停止,卻也從未真正開始。
我喜歡把薩義德和奈保爾放在一起談,最好還要加上拉士迪。這幾個哥們都身懷落後地區的苦大仇深,也都徘徊在現代社會的團團迷霧之中。
但是他們又是不同的。戲謔的拉士迪玩大了,從此開始了文明的貓鼠遊戲。而薩義德和奈保爾兩個人,真正成為對手。對立的二人所展示的,是面對「東方」的不同回望。種族主義者、歐洲中心主義者、殖民主義走狗……二人的論戰持續升級,而薩義德給奈保爾扣上了一頂頂帽子。
薩義德曾十分推崇奈保爾的長篇小說《大河灣》,認為這是描寫現代流亡知識分子主題的一個範例,然而奈保爾接下來兩本以伊斯蘭信仰為主題的非虛構作品徹底觸怒了薩義德,薩義德指責他「變得沒頭沒腦」,寫作動機是為了取悅西方,暴露出「歐洲中心主義最可恥的變體」,淪為「一個代人寫作的捉刀人」。
值得玩味的是,薩義德對奈保爾的強烈不滿主要來自他對穆斯林世界中黑暗現象的批判,然而這一批判態度——將種種黑暗現象歸咎於第三世界本身固有的內部缺陷而非西方殖民者——奈保爾在其旅行寫作中其實基本上是一以貫之。在薩義德之前,他的《中途航道》《幽暗國度》《印度:受傷的文明》早已因此而多次招致故土特立尼達和其祖先之國印度的劇烈非議,在那些地方,人們罵他忘本。寫完《大河灣》,他宣稱「非洲沒有未來」。而《大河灣》具有一個非常奈保爾式的開頭:「世界如其所是。那些無足輕重的人,那些聽任自己變得無足輕重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位置。」這句話中隱藏的咄咄逼人傷了不少讀者的感情,奈保爾對這些人的反應是:「人必須自己去贏得尊重,每個人都有努力的自由,也有努力的責任,我無法理解那些不願意奮鬥的人,碌碌無為的生活沒有價值,一個人不應該覺得天然的存在就可以享有尊敬。」
奈保爾1932年出生於特立尼達,是印度人的後裔。在16世紀,西班牙人、荷蘭人、法國人和英國人趕走那裡的原住民,空洞被各地的移民填滿——希臘人、葡萄牙人、西非人、中國人、印度人、委內瑞拉人,他們被按照種族和語言加以劃分,再按照宗教信仰加以細分,最整齊的劃分方法是按照膚色:白色、灰色、咖啡色、可可色、黑色、深黑色。但奈保爾不屬於特立尼達,也不屬於印度,更不屬於英國。他始終像一艘離岸的大船,滿載著出發的物資,卻總也找不到停靠的港灣。因為他不再任何一個岸上,所以有了巡航的視角,去隔岸審視文明的醜陋與不堪。而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燈塔。
《米格爾街》是奈保爾的處女作,描寫了故里鄉鄰的家長生活。那裡的人們生活在社會底層勉強生活,「誰也沒餓著肚子」,也都過得不舒坦。其深刻細緻的描寫與深深的悲憫之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幽默的筆調輕鬆表達出原本沒法表達出的東西。
從書中可以看出奈保爾某些氣質在他最初的作品中已經成形——思想上躍然而出脫離原有束縛時,文字視角依然存在於被描寫的對象體內,相當謙卑地潛伏著。由此形成的文風幽默而不輕賤,批判而不凌人,悲憫而不悲傷。
作者很敏感。描寫在無望中掙扎的米格爾街時,敏感被轉為豐富敏銳的文字,也被轉為痛苦。在無邊的痛苦中,如何與敏感達成妥協去完成一部自己可以接受的作品,是他必得面對的問題。好在他找到了出路。本書以童年的「我」為敘述者,「我」以仰視的角度觀察街坊四鄰,輕易相信他們編織的生活謊言,並與他們共同去追求那本不存在的美好生活。當「我」終於離開米格爾街後,才明白那樣的編織是對生活無望的希望。當作者不是俯視而是仰視米格爾街上的人們時,他寫下了本書。
在這場艱辛的妥協過程中,奈保爾唯一不能退讓的是對女性的描寫。全書總共十七個獨立小故事,只有兩個故事以女性為主角。也僅這兩個故事裡,他完全沒有使用幽默諷刺的筆調,而是直接敘述了兩位女性悲慘的身世,讀來讓人窒息。
人是需要一點儀式感的。奈保爾藉此書與童年,與某種曾有的人生理想做了一次正式的告別。
繼《米格爾街》後,奈保爾在《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守夜人記事簿》、《模仿者》、《游擊隊員》等一系列小說中進一步深切地展示了宗主國家下移民者的生存困惑與文化掙扎,從普通民眾到智識分子,再到政權人物,所有人最終都無法於流放者的桎梏里突圍,無處安放的精神直指家園的虛無。而這其中集大成者當屬1979年出版的《大河灣》,它以一個文化漂泊者的視角再現了第三世界國家的「真相」。
1965年奈保爾首次造訪非洲,之後寫就了兩部以非洲為題材的重要小說,《自由國度》和《大河灣》,並留下了兩篇隨筆,收錄於《我們的普世文明》,其中《大河灣》是以剛果的真實歷史為背景的作品。
在漫長而輝煌的寫作生涯中,奈保爾曾屢次試圖寫一部自傳,每次都因為受挫而放棄了。帕特里克·弗倫奇解釋說:「困難在於,奈保爾不願或無力檢視他自己過去的行為,也不希望寫一部充滿輕鬆的軼事的書。」在評論奈保爾1984年的作品《尋找中心》時,馬丁·艾米斯寫道:「奈保爾在作品中很少呈現自己。在小說中使用了過去但沒使用自我。在遊記中,表現了理智,但自我仍隱而不彰。」
昨天,那艘乖張而沉默的船離開了。
奈保爾一生未能靠岸,只因自己身懷一條船的使命。
R.I.P.
另外我有一期live講流散文學,裡邊也介紹了奈保爾,感興趣的讀者不妨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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