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別頤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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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吳曉東老師的理由有很多,但我選擇他展露在我們面前的那片圖景。
有足夠的理由嫉妒他所在的那個北大。八十年代的日子,黑白相片上的光影,放得下書桌一方。知識分子和學生的力量還是潛流,沒有爆發的危險,卻時刻涌動著自由的光輝。軍訓還沒有進入學校,三角地里貼滿的還是各類講座和電影的訊息,沒有什麼被拆走,也沒有什麼要樹立。
我聽到老師描述起他們的年少,自己總帶上末世的悲情,又或者是些許不切實際的幻想。從84級到81級的中文系男生塞滿了32樓,我只在某部禁片里一睹過那麼狹窄的房間,高他兩屆的孔慶東開學第一天就跑來宿舍問長問短,樓上樓下全是師兄的身影;沒有績點,兩百人的課不想聽就不去,任它落至十幾人;每天晚上放映的電影,和心儀的講座衝突時讓人倍感焦灼——「那是八十年代的自由,」老師說,「是美好的自由,而不是醜陋,讓生活變得艱難。」學著選擇的年少或許才逐漸領悟自由的真諦。不去上課的室友兩年間讀遍天下武俠;傑弗遜帶來後現代主義文化理論;路邊的書店的海報大字赫然:《平凡的世界》今日到貨。
每天在灰白建築的教學樓間來去,我很少想到數十載前這塊土地經受過怎樣學生的腳步。讀書,虔誠,樓層低矮,也沒有品質的校園,詩句卻在翻折飄蕩,靜園也從來沒有被嫌棄小而不適。前幾日讀到豆瓣網友王熊daddy講到九十年代的燕園,已經開始新生一年軍訓的北大不復八零的榮光,但那時還早。
「春天陰雨的傍晚,疾風翻開了三教所有的玻璃窗,窗外自行車一排一排地倒下,運動場邊楊樹抖動瘋女人般的頭髮,樓道里爆發出女孩尖利的笑語叫嚷,一切向我揭示著不可言說的神秘……」
據他所說,那時對「文藝學」還不甚瞭然的他曾做了很多比較文學學者的夢。張隆溪、宇文所安、樂黛雲,他都是很羨慕地聽著,那時還在北京電影學院的戴錦華老師也來北大開課,青春時代的他曾覺得比較文學所是整個文學研究的「處事所」。現在想來,這二十年來的文藝學、女性主義研究、文化研究、電影研究,列不能窮的新話語都是那個比較文學的黃金時期在北京孵化出來的,樂黛雲老師盤活了中學西學,一個領域便在燕北那幾間屋子裡綻放出世紀的圖景。而今要價值觀輸出,這些倒是沒了時髦勁。
自由便是自我的責任,吳曉東老師在台前說著,第五節課的陽光帶著倦意,轉暖的北京把些許燥熱投射到二教的四樓來,校名四個朱紅的打字在印在講台上,像是在為他作腳註。話筒在音響的作用下發出嗡嗡的響聲,關於五四,他彷彿有很多話要說。
我彷彿忽略了很久,那麼多老師邁上台前,肩上都是八零年代的榮光,俯拾的,確是被我們蠶食的時代幻影。他們談起的日子,我們絕不能再多體認一分一毫,我們呈回的,也是網路里的青春碎景。
木心說,穆罕默德等山,山不來;穆罕默德給山打電話,山不接。
這就是你們的現代與後現代。
我們也速食這樣的斷層,並以無病呻吟的憤怒與反抗為時髦,以陰鬱與疏離為前衛,以分享和矯飾為自我,諷刺、狎昵、搬弄的語彙,到頭來還是時代的無力感,在躁動的汪洋里浪擲著青春。
過於個人化的東西,也不便多談,我很少有機會從外部的視角來觀察自己的人生,偶然的一些比照卻突然讓我失去了自己一度以來對世界的感知。無非關於選擇,關於反抗,關於搖搖欲墜的生存姿態。他日問起好友為何做出現在的選擇,期待熱血陳詞的我卻只迎來他的一句話。
「反抗與不反抗都是可笑的。」
不敢苟同的我也沒有從他口中獲得困頓中的惺惺相惜之感,只因他說那樣會很像批判資本家的馬克思。選擇之說,無非是願不願意付出成本而已——在他看來,不選擇腳下的道路所要求的代價是他所無法忍受的。僅此而已。
可我什麼時候不曾害怕虛無。
一個周一的下午,被拉著前去學校北邊殘存的顧頡剛故居,這於我也是從未聽說過的。穿過人文學苑,一直走到法學院、經濟學院和光華新樓的領域裡,我又失去了方向,直到被領著步行越過一片草坪,從還未回春的灌木叢枝條間彎腰收臂,在經濟學院大樓的一個側門旁看到一所古居,繞至正面,便昂首邁進,見門前題著「禹貢學會故址」「蔣家衚衕四合院」之類,側身一轉便聽到廂房開門的聲音和令喝,找哪個老師?不許隨便參觀。我越過守門人的肩膀看見前方的牆上,那導覽圖。邁出院門,竟見一牌匾寫著「國雙庭院」。
我頂著末冬的陽光往回走,這天色已過晌午,卻還未見頹勢,乾巴巴的枯草望得我唇乾舌燥,博實旁的樹榦盤旋著枝椏只知向前,這燕園的草木,到底是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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