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座空氣博物館》（夏宇）|來讀一下（3）
來自專欄來讀一下夏宇
5.
就先到我的毯子里來吧 我的充氣天使我說 可憐你的詩都讀到哪裡去了除了擁有足夠經驗還不夠
還必須沒有足夠經驗 在這之前我答應不釋放任何訊息 但是先到我的毯子里來吧我說 可憐你都勃起得那麼厲害了 可憐你的詩都讀到那裡去了
第一句話終於說明了「我」想邀請進到「我」的毯子里來的對象——充氣天使，這個詞語在後記中出現過，是舉行婚禮的充氣教堂的門兩邊的天使，所以其實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發出第一句的邀請說明現在充氣天使還是沒有到毯子里來，當然他也是不可能來的，那「我」為什麼會一直邀請他並且對他有如此多的「真實」幻想（或者說期望）呢？並且在下一句還發出帶有同情的責怪「可憐你的詩都讀到哪裡去了」，似乎「我」認為讀了詩就一定會進來毯子，這是因為詩寫得很美還是別的原因暫時不得而知。不過這詩當然是指之前敘述充氣電影教堂的詩，其實這詩的任何一句都沒有真正出現過，我們僅僅對其有一個經過轉述的不確定印象。
「除了」兩句來自於詩人自己的另一首詩《擁有足夠經驗還不夠還必須沒有經驗》，這表面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話，其實細細想來詩人想要說的是，「足夠」的經驗「不夠」在於缺少了以沒有經驗的姿態去看待或者做一件事的另一個角度，所以要擁有多少經驗才可以達到「夠」的層面呢？詩人沒有回答，只說「在這之前我答應不釋放任何訊息」以讓「你」判斷你的經驗到底夠不夠，接著又發出了不會成行的邀請。 而再度邀請之後又將自己放在高位發出同情——你已經對我性趣盎然了，你已經讀了我的詩還沒愛上我嗎——你明明已經被我的身體和精神都征服了。「充氣天使」似乎展現了作為女性反過來物化男性的態度，而這種重複的「可憐」展現了女性對男性地位的逆反。
6.
萬一我們無法再遇見的話 請記得詩由瘋狂守護 我把句子織成雨衣 請記得我賣雨衣
上一節結束時還在高高在上地邀對方進毯子，這一節開始卻開始假設「萬一我們無法再遇見的話」，而對於「無法再遇見」情況的囑咐落在了自己的詩上，但這裡囑咐內容的含義還不能理解。下一小節的「句子」是「我」作為詩人寫出的詩句，將很多詩句「織成雨衣」，以詩御雨，御什麼雨呢？首先要搞清雨衣的主體。下一句「賣雨衣」自然也不是真的賣，但「賣」指涉著一種等價交換的動作，用詩去換什麼？一種可能是，是在前面的小節里提到的充氣天使的「到我的毯子里來」，是換取與他的某種親密關係，那麼雨衣可能是為他準備的了，因為充氣天使在教堂外一直守護教堂，風吹雨淋。另一種可能，充氣電影院也是露天的，也有可能突降一場大雨，「賣」給周圍其他的觀眾。
但回到開頭，為什麼會考慮「萬一」「無法再遇見」，因為充氣電影教堂是移動的，看完電影、參加完婚禮後就會被收走，下一次遇見的可能就不是上一次的那個「充氣天使」了。「守護」是帶有愛的保護動作，與充氣天使和教堂的關係相似，所以可以認為下一節「賣」的對象是充氣天使。那麼這裡的關係就是：天使守護著教堂（保持神聖狀態），詩守護著天使（不被風吹雨淋），瘋狂守護著詩（好好做一件雨衣）。對於詩的「守護」如何進行？為什麼詩可以御雨？還要看之後的內容。
7.
刻意消滅的電影感
使得 吃掉他 這件事變得 有點困難 把他吃掉 在他最好的時刻 他技藝洗鍊 心神恍惚的時刻 把他幹掉No,she needs no lesson
致力的電影感 使得大家花整兩天 才把教堂的氣充滿
這裡回到吃掉愛人的場景，電影感消滅的結果是更貼近現實生活，所以這樣生猛的愛恨「有點困難」。但是還是要「把他吃掉」，而且是「在他最好的時刻」，這是指什麼時刻？上一節對充氣天使的囑咐可以得知場景在教堂，吃掉的是男性的「他」，而且之後有用來區別的「she」，那麼這確實是在婚禮上了。男性在婚禮上貢獻了自己最好的時刻，這最好的時刻是「技藝洗鍊」「心神恍惚」的時刻，「洗鍊」指涉著返歸本體、自然純凈的狀態，而且心神恍惚於婚禮的喜悅氣氛（對於他）之中。接下來用另一種語言回答到「No，she needs no lesson」明顯存在著潛在的疑問（或反問），即「把他幹掉」對於「she」來說是後天學習的嗎？詩人的回答是否定的。在婚禮上，男性沉醉於男女婚姻的走向真正被證實的成立，而女性天生地在一步步計劃著「吃掉」男性，這展現了女性對男性弱點的準確了解，以及女性對婚姻下被男性壓制的不滿和逆反。
下一小節首句「致力的電影感」明顯和上一小節的同樣位置「刻意消滅的/電影感」形成對位，「婚姻」作為婚禮的結果本身想要更加生活化，比如兩人的親密，而婚禮的儀式卻想要電影般的戲劇感、浪漫感，比如在一個門口裝飾有天使的教堂中舉行。為了這電影感，人們竟建造一個充氣的教堂，充氣教堂的全部意義就直接指向婚禮對於電影感的需求，這是一個沒有神父在其中任職過、沒有人在其中懺悔做禮拜過、沒有唱詩班在其中歌唱過的沒有歷史、沒有獨立自主存在價值的「婚禮工具」。
這一節既為真實生活爭辯也對儀式感的無意義諷刺。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