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略之家：惡龍之軀、海水之光、受難者之骨，鑄就了這座「幽靈豪宅」

來自專欄兩個瘋子一輛車的亞歐之旅17 人贊了文章

巴塞羅那市中心的格拉西亞大道（Passeig de Gràcia）彷彿露天的建築博物館。20世紀初，當地的富豪們紛紛在大道兩側修建宅邸，他們聘請當時最傑出的現代主義建築師，以最奇特的建築外觀來爭奇鬥豔。

巴特略之家與旁邊三座風格迥異的奇特建築，都是這一時期的傑作，而這一段街區也因此被稱為「不和諧街區」。我們遠遠地就看見這棟樓了，即便在眾多出色的建築包圍下，巴特略之家依然出類拔萃，於陽光下，彩色的馬賽克外牆繽紛耀眼。

巴特略之家（Casa Batlló）初建於1877年，後來被紡織業富商巴特略先生買下，在1904年到1906年間交由高迪改建。人們對建築師高迪的評價總是兩個極端：天才，或是瘋子。而對這棟建築也是一樣：傑作，或是幽靈之家。

斬殺一條巨龍盤踞屋頂

高迪選擇了一個宗教故事作為這棟建築的設計理念——聖喬治屠龍。傳說，在一處泉水旁盤踞著一條巨大的惡龍，當地人為了能取水，只好每天獻祭兩頭綿羊給惡龍。後來沒有綿羊了，便採用抽籤的方式，把活人送入龍口。有一天，國王的女兒被抽中成為犧牲的對象。可憐的少女被送到泉水後，聖喬治剛巧從旁路過，與惡龍搏鬥，拯救了少女與當地的人民。

只要登上巴特略之家的天台，毫不費力就能看出這條被斬殺的惡龍就盤踞在此。高聳的龍脊背展現出惡龍被殺死那一刻的激動與痛苦，它的身上鱗片層層分明，呈現出從橙色到白色的漸變，脊背高處還有堅硬的藍綠色硬甲。龍脊背旁邊那個三維十字型的煙囪，則代表了英雄之劍插入惡龍的身軀。

將龍的身軀當作住所

惡龍被殺死之後，龐大的血肉身軀幻化成了這棟奇異的大樓——沒有直線、毫無稜角，燈、壁爐、窗、門，全都是柔軟的曲線，似在消解巨龍之死帶來的陰影。

如今巴特略之家仍有後人居住，因此並不是每層都開放。天台下的純白閣樓，是這棟公寓的儲藏室和洗衣間。高迪巧妙地採用了懸鏈拱的結構（跟聖家堂一樣），一層一層的弧形拱如同肋骨，構成了巨龍的胸腔。

離開閣樓後，我們直接下到最底層，開始正式的參觀。通向二樓的樓梯彷彿一節一節的龍脊椎骨，這便是通向巨龍之軀的入口。

攪動水底的光照亮房間

壁紙呈現出深淺的變化，我們彷彿行走在流動的水中。頭頂的天窗如同兩隻海龜在陽光透亮的水中游弋，而樓梯兩端則溫柔地化作水草，纏繞著紅色的明珠。

枝形的吊燈照亮了明暗不一的牆面，從天花板到牆再到地板的過渡也是弧形的——它們本就是渾然一體的身軀。不同的房間直接有鑲嵌著彩色玻璃的木門隔開，這些水泡般的玻璃彷彿是陽光之下，水底的魚兒、珊瑚、海草呈現出的不同淺淡色彩。

除了那些與牆面完美貼合的弧形傢具，在巴特略一家曾居住的二樓，第一眼就能看見那個蘑菇形狀的壁爐，座位隱藏在裡面，據說是為了小姐談戀愛說悄悄話設計的，帶著點浪漫的氛圍。

朝著格拉西亞大街的大廳有水波紋般的天花板，漩渦中間一盞明燈。朝外的弧形窗戶看起來就像是一枚枚張開的貝殼，高處的彩玻璃隨著陽光而變換出不同層次的色彩，調節著室內的亮度。

窗戶的把手是我最喜歡的細節設計，好像魚尾一樣，特別貼合人手。窗下和牆上有魚鰓一樣的換氣和調光柵格。

再順著高迪特別設計的樓梯扶手，一直往上走，便到了另一層可參觀之處。水波蕩漾的天花板中間有鐘乳石般的凸起，通往室外平台的門前豎立著兩根彩色的柱子，讓進入室內的陽光顯得更加柔和。

室外平台的彩色花磚和碎瓷磚拼貼的波浪形外牆，都是高迪親自設計的，與桂爾公園的蛇形長椅頗為相似。

攬過一片海放在天井

我們最喜歡的地方則是上下樓的必經之處——天井。整棟樓都給我們一種在水下的感覺，而藍色漸變的天井更切實地證明我們身處一片海水。

沿著天井中間的樓梯和電梯上下，則像是在海中潛水，從深處能看見海龜、水草與珊瑚的低樓層，一點點往上浮，朝著能看見巨龍脊背的水面天台而去。

整個天井的四壁都貼著藍色的瓷磚，低處的藍色比較淺，越往高處越深。最高處是透明的玻璃天窗，陽光灑進天井，漸變的藍色瓷磚也隨著光的強弱與角度，而呈現出千變萬化的色彩與光澤。

朝向天井的圍欄使用了透明、但凹凸不平的玻璃，於是透過玻璃看見的天井都模糊成了一片緩慢流動的海水。

就連電梯也是玻璃的，人們彷彿站在透明的潛艇里，在深藍靜謐的海底與淺藍清澈的海面之間往返，享受潛水的樂趣。

用受難者的骨與臉支撐和裝飾

儘管整棟樓的內部充滿了魔幻、童話般的海底世界氛圍，但走出巴特略之家，回望這棟樓的表面，就會明白當初它剛建成時，為何許多人認為它顯得陰森恐怖，並稱呼它為「骷髏之家」、「幽靈之家」。

大樓波浪形的石頭外牆貼著五彩繽紛的馬賽克，深淺不同的藍、綠、橙、紫，展現出海底世界的光景。然而仔細看二樓彩色窗戶外的立柱，我們卻發現它們是人骨的形狀。

高層那些凸出來的小陽台，有空洞的雙眼與缺失鼻樑的鼻孔，好像一個個被割掉了下顎的骷髏。

於是在許多人的想像中，巴特略之家的外牆代表著海底深處，那些被惡龍吞噬的受難者——他們的骸骨灑滿水底，支撐著大樓，裝飾著大樓。

此時我突然回想起，在天井享受那漸變色海水的光影時，內牆上的窗戶與換氣柵格，不也組成了骷髏的形狀嗎？縱使豪宅舒適，惡龍帶來的災難始終未被遺忘。

這或許是一種提醒，或者銘記。此刻加泰羅尼亞的陽光燦爛，惡龍、骸骨與海底都變得明亮，死亡的陰影被洗禮，化作這棟充滿了光與水的奇妙氛圍的建築。但這些骷髏的幽靈在提醒，住在巨龍身軀里的人們，潛入水下溫和柔軟的光線時，別忘記受難者。

本文首發於我的微信公眾號：2Lunatics

知乎專欄：兩個瘋子一輛車的亞歐之旅——講述自駕環遊亞歐336天、25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