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謹言自述：其實是魏瓔珞，一直在守護我

八年了，如果不是觀眾的掰指計算和提醒，吳謹言自己都忘了，一轉眼，已經入演員行八年了。

2018年7月19日，《延禧攻略》在網路上開播，僅僅不足兩周時間，即成為熱門劇集，播放量勢如破竹節節攀升，網路上日日有與其角色、劇情等相關的話題掛在最燙手的地方，貫穿始終的女主角魏瓔珞被人們關注、熱議。她的飾演者吳謹言，隨即進入公眾視野。

1990年夏天出生的她，在28歲這一年，於世俗意義上，火了。

8月26日，《延禧攻略》收官大結局，彼時全網播放量已破一百億，當晚劇中大部分主創重新集結慶功，一派歡騰。一天之後，8月28日凌晨，吳謹言及其團隊被中國電影報道在網上公開「投訴」，控其於商議好的採訪拍攝工作中不守約定，並規勸云：「從藝路上任重道遠，德為先。」10個小時之後，吳謹言發微博鄭重道歉：「對不起！希望自己成長中的每一步都有媒體和大眾的監督。」

又過了8個小時，我在吳謹言所在的歡娛影視的辦公室里見到她，受《伊周》雜誌採訪之約，我們有機會踏踏實實會面相談。

路途不順，我比約好的時間遲去了十來分鐘，隔著會議室的玻璃就看到她，瘦瘦小小的，正站在一面白色的背板前，板子上有一個卡通小人，打眼一看就是個清宮的小主，就是胖乎乎的，吳謹言有點不好意思說這是自己剛才隨手「胡亂」畫的，是不是魏瓔珞？她點點頭，咧嘴笑了。

黑白橫格紋上衣，牛仔短褲，一把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小球，這便是那時在輿論暴風中心的吳謹言，說話聲音啞啞的，又輕輕的，一大段話說久了還會有點氣喘吁吁。她看起來不像太受了驚，也毫無攻擊性，有問必答，有時候我不問，她自己也會主動傾訴些過往的所經。整個採訪沒有事先規定時長，她不趕時間的樣子，會議室里除了我們，只留一個助理在旁。

與其說這是採訪，不如說是一場緩緩的談心。

我試圖在她的敘述中，找到她一路披荊斬棘最終走到這人潮擁擠的地方里的某種必然；而她似乎比我更需要這一番傾談，好吐納一些過去20多天來的疲憊，收斂焰火，重聚定力。

過山車一般的這個夏天就要過去了，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吳謹言都承受了。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可以的。她也必須可以。

人們喜歡魏瓔珞，喜歡她的才智、豪情、不容一丁點欺辱的決絕和恨斷，彷彿可以替所有看戲的人傾出了內心深處對這個世界的不屈和果敢；喜歡她愛而不言，言則有信；喜歡她被寵，也嘆息她命運中的不可得。

魏瓔珞是吳謹言演出來的，固然會帶有她本人的顏色在其中，但

現實里的這個姑娘，卻也遠不及故事裡的魏瓔珞勇敢。

以下，是吳謹言的自述。

吳謹言自述：其實是魏瓔珞，

一直在守護我

口述：吳謹言

採訪、整理、撰文：呂彥妮

此文為《伊周》雜誌特約稿件

原文將於2018年9月的雜誌中刊出

1.

《延禧攻略》開播的時候我還在廈門拍戲，印象中變化是一點點發生的。我也會每天看評論和播放量，最開始過1億的時候我還發朋友圈呢，1億發一個，2億發一個，到後來就是突然有一天開始每天是幾億幾億的增長了，幾乎重要的情節也都在熱搜上，我的微博開始有很多評論、轉發和粉絲，我就知道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我8月1日殺青，第二天早晨的飛機回北京就直接進了攝影棚，拍片，採訪，一直到今天，是我唯一一天沒有工作，沒有上妝。我還跟同事開玩笑，我說今天一天沒有化妝，感覺靈魂被掏空……一晃，才反應過來，已經快9月份了。

飄？我不知道哪種狀態叫「飄」，

我只是覺得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我都還算可以承受，沒有覺得是負擔。

其實我之前做好的準備都是關於如果魏瓔珞被罵了我該怎麼辦的，

我做好了被罵，但沒有做好要火了（的準備）。

我曾經想過有一天我會被很多人知道，但是確切地說，我沒想到是自己到今天的位置會是因為瓔珞。認識了於正老師之後，他給了我很多重要的角色，他有他的想法，對我也有一定的規劃，於正老師能看到我性格里缺失的東西，或者說我需要什麼，他彷彿都能知道。所以《鳳囚凰》她給了我一個不重的角色——一個年輕小太后，他說

要「拔一拔」我內心的氣場，後來我覺得冥冥之中，那好像就是為了鋪墊瓔珞的內心感覺吧。

吳謹言《鳳囚凰》劇照

我算是很早一撥讀《延禧攻略》劇本的演員，看的時候完全沒想著我要演誰，就是投入到故事裡。直到完全確認了讓我演她，那個壓力才撲過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瓔珞這個角色，我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少，能不能演好她，我當時也不知道會跟誰合作，……什麼都不知道，就知道肯定要拍，我要演她。

我怎麼辦？

吳謹言拍攝《延禧攻略》花絮片場照

說實話，在演魏瓔珞之前，關於演員這個職業到底意味著什麼，要怎麼做一個演員……這樣的問題，我都很迷茫，

答案，都是在《延禧攻略》的拍攝過程中找到的。

和這麼多優秀的演員合作，我看到了他們在生活中為戲做的那些事，真的很嚮往他們的那種感覺，要成為好演員的方向於是慢慢就確立了。而且我也找到了表演的快樂，就是把自己和角色融到一起的感覺，很多場戲，我都覺得分不清楚自己和瓔珞了，所以

後來她做什麼說什麼我都能理解，我說什麼做什麼，也都是她了。

所有的焦慮、自我尋找、內心糾結、對抗，都在我和瓔珞慢慢靠近的過程里顯現出來了。

曾經很多時候我都不被認可，自己也不認可自己，

因為《延禧攻略》，一下子這些東西好的壞的都來了，我會開心，終於大家看到我了，我也願意讓我自己「打開」，這樣才可以接受新的東西，我也可以面對那些以前我自己身上不好的東西。

2.

我一直不自信。

這種不自信是從小跳芭蕾開始的。小時候跳舞，別說主角，就是主角旁邊的群舞，我都很少可以跳，當職業芭蕾舞舞者那兩年時間，我基本上都是在側台看他們演出。我也會跳，但都是中間串場的一個喜愛片段，就在舞台最邊邊角角的地方，但是我也要全程帶著妝，一場兩個半小時的演出，也許別人四幕下來，都在不停地換衣服，但我只穿一套衣服就要一直在後台等著那一小段舞。

當時

即使是那樣，還是沒有扔掉舞鞋，就覺得不甘心放棄。

小時候的

吳謹言

我10歲一個人來北京上學，跳舞，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好新鮮，當時就想來北京，芭蕾是什麼？我不知道。就這麼來了。爸爸媽媽來送我，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中秋節，和他們抱了抱，我就開開心心回宿舍了。開學一個禮拜之後，我就開始哭，為什麼我要來跳舞？

這個東西好苦啊，但是回不了頭了。

我是四川都江堰人，當時來北京的時候家鄉的人還給我開歡送會，全校人都知道你去北京了，現在退學，北京這個學校的人也會知道芭蕾系的吳謹言退學回去了。當時我就覺得我不要去承受這些，就跳吧，沒準兒到時候能跳得很好呢，就堅持吧。

一堅持就是七年，挺不容易的。

在班裡不會老師捧著你，有任何比賽也不會想著你。

我當時不嫉妒也不恨那些跳得好的同學，我知道在芭蕾這條路上我沒有那麼好的條件，最中間的那隻小天鵝，我跳不了，所以那時候的期望特別簡單，能讓混跡在群舞中，就很好了，每場演出能有我，就是我最大的追求。

17歲，中芭（記者註：中央芭蕾舞團）決定要我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我七年學舞生涯里最美好的一刻，哇，我是閃著光的，好像七年來所有的幸運都在這一刻爆發了。當然，在中芭還是演群舞，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那時候就知道我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了，直到我受傷。

那時候我18歲，跟著團里去南方演出，有一次在台上練功，一個大跳下來，腳面的骨頭就一聲震，我就感覺塌陷了，隨行醫生為了不耽誤晚上的演出，給我打了一針封閉，開了止疼葯，把我的腳包的跟個包子一樣，我跟男演員借了一雙40的軟鞋，就上去跳了，一跳又跳了20多天。巡演回來，放假，春節我就回家做各種理療，好一些了，再回團練功的時候，第一天一個轉腳的動作，又剛剛好卡在了受傷的地方，稍微癒合一些的骨頭，就又錯開了，當時我就坐在角落開始哭，並不是因為腳有多痛，就是心灰意冷了。

後來是我跟團里主動提出，我不跳了，我考學，去學表演。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跟團里提完了才回頭去告訴的爸爸媽媽。

我從小就這樣，主意挺大的，而且如果我已經做了決定，有人來勸我，我就馬上會反抗，反而對自己的決定更堅定。

這些年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過去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包括我每一次放棄，都是特別特別好的事情。

人應該尊重自己的選擇，這是一個基本。

因為真的經歷了失敗，也經歷了不放手，所以最後放棄芭蕾舞的時候，我沒有留戀。

舞鞋，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再買過新的。

前段時間同事建議我拍一組芭蕾舞的照片，我說我為什麼要拍這個？我就是有一個逆反的心態在，我不想再穿舞鞋和那種專業的紗裙，我好不容易不在那個環境里了，為什麼還要讓我跳？

我花過太多時間和心力在芭蕾這一件事上，我希望我後面的日子可以做更多豐富的事。

芭蕾給我的東西太多，同時缺失也太多。我想過普通高中女生的那種校園生活。為什麼之前一直想拍校園劇，就是就想借演戲彌補一下，就在籃球場看自己喜歡的男生打球，給他買水、加油，這麼簡單的經歷，我沒有。

你現在知道了嗎，瓔珞身上的那些所謂霸氣和兇狠，其實是我內心最深處的，但是太長太長的時間裡我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表露出來，我的硬氣，都被生活表面的打壓蓋住了。

所以演瓔珞的過程我也會過癮，就是因為我再也不用別著自己的勁兒來了。

魏瓔珞身上的「勁」

3.

我的害怕、弱點，我很少會這麼說，包括和身邊的朋友，也很少說。

演完《延禧攻略》，我好像不怕袒露自己了，最初的那種迷茫和不自信也慢慢變少了。

我不知道到下個劇組再拍戲的時候是什麼心態，我很期待，想嘗試不同的可能，看看跟對手演員能產生什麼火花，我在那個片場會是什麼感覺。

總之，現在我已經不自卑了。

人到這個年齡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要什麼，怎麼要，是不是有點晚？但是幸好也找到了，對嗎？

之前八年，

等待也好，尋找也好，嘗試也好，我都沒有覺得憋悶過。

你問我想紅嗎……以前？沒有，是真的沒有，就是想有一天可以遇到好的機會。我覺得我離「紅」這一步好遠。那時候哪還想敢有這樣的追求，有自己喜歡的角色，最後真的讓我演了，就很開心了。最怕一個戲殺青了不知道下一個什麼時候拍。

有人告訴我，你下個戲多少月份開機，簽了合同，我就覺得滿足了。

能走到今天，是這樣的路線，我覺得是必然，

過去每一個節點，每一個選擇，我演哪個，不演哪個，我什麼時候跟誰合作，回頭看來，缺哪都不可以，缺了哪一天都不可以。

如果我遇到別人把我的東西搶走了，那個東西如果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再證明回來。

尤其是

那些不好的、誤解我的，我會自己證明回來。

今天上午的那個道歉，我覺得就是要道歉，因為作品被大家關注了，那麼重，那麼多人喜歡你，你就要對得起大家的喜歡。

這句「對不起」，說出來沒有那麼難。我們一起好好地解決，我覺得就OK，大家的評論我都會看，

後面，就讓我們越做越好吧。發生過的已然發生了，你只能用自己的行動去證明自己的心。

我想更了解自己，越來越了解。現在，隨時在了解。

我現在總會想起自己18歲的時候站在側幕條看別人跳舞的那個場景，那時候我還小，心能承受的東西只有那麼一點，但當時對我來說已經算是很大的事了；

我現在成熟了，我的心更大，面臨的人事物也更多，成長，是不是就意味著要能夠承擔更多呢？我做好準備了。也不打算再那樣隨隨便便饒過自己了。

也許是時候清空一些過去的事情了。

《延禧攻略》慶功宴那天我又哭得停不下來。回憶起來，感覺從開機那天就在哭。反而是戲裡，瓔珞都沒有眼淚的。

殺青那天我拍了兩場戲，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早晨在A組，是補拍一個綉坊宮女入宮的鏡頭，我們穿著那身素素的藍色衣服，然後A組殺青，我又跑到B組。當時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和珍珠、小全子，我一看珍珠也化了老的妝了，小全子也粘上鬍子了，我自己也換上了瓔珞最後期的衣服、頭飾……真的太戲劇性了，感覺這一天兩場戲讓我又從頭到尾經歷了一遍瓔珞的一生。B組的最後一個鏡頭也沒有台詞，就是瓔珞在甬道走過。拍完了，我以為全組人回來喊「瓔珞殺青快樂！」但是沒有，有那麼十幾秒鐘整個片場安安靜靜，我就空在那裡，當時我們都有些不確定，不知道天氣原因，是不是第二天還要再來，所以就都在等，後來是導演過來，在我耳邊非常小聲地對我一個人說了一句：

「瓔珞，殺青了。」

《延禧攻略》劇組殺青照

那一瞬間我就懵了，有沒有殺青，有沒有結束？原來真正的離開，是這麼靜悄悄的沒有聲音的，太恐怖了。沒有人來慶祝，不需要慶祝。

那天一直在下雨，我往化妝間走的時候一直在哭，失了魂一樣。拆頭髮的時候還是哭，我不願意拆頭髮，就這樣結束了嗎？我再也回不來了嗎？

慶功宴又哭，是因為那一天我明確地知道，這是一個句號了，我們可以為《延禧攻略》的事情，就只有這麼多了，

必須停下來了。再以後發生什麼，我都要以吳謹言的身份去面對了。瓔珞可以給我的，就到此為止了。

挺好的，這就是我的人生吧。也希望大家再看到吳謹言時，會覺得她有堅定的、自信的、正能量的東西，可以帶給大家。

大家都說，戲裡，是傅恆在守護瓔珞。我想瓔珞真正在守護的，可能就是我吧。她比我堅強太多了。當我自己在飾演她的時候感到失落、無助，又不能去求助別人的時候，只有她。

播出之後發生的那麼多事，我

也覺得她在保護我。

我跟她有相象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像的地方。當你時時刻刻在這中間遊離的時候，這個東西……說不清楚。

我知道我必須有一天要和她告別，我要跟她說，瓔珞謝謝你，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會有這麼一天的，說干

就干，我覺得就是從現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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