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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思極恐《金瓶梅》,宋惠蓮是被誰逼死的?

她那時候還太年輕,

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

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斷頭王后》

我一直認為《金瓶梅》是一部「細思恐極」的書。初看花團錦簇,吃喝玩樂,琳琅滿目;再讀,字裡行間透出凄涼來;再三細讀文本,感覺滿紙吃人,白骨觸目,心驚肉跳。

初次接觸《金瓶梅》,其實是通過一系列研究《金瓶梅》的著作,《食貨金瓶梅》《金瓶梅風俗談》……這些書彷彿幫我磕開了胡桃,果仁得我自己細細品味。同時還給我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宋蕙蓮燒的豬頭「看」起來真好吃啊。

西門慶諸小妾下棋賭錢,潘金蓮提議,用賭資買個豬頭——「教來旺媳婦子(宋蕙蓮)燒豬頭咱們吃。說他會燒的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的稀爛。」果然,這豬頭燒得名不虛傳,宋蕙蓮「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

《恨鎖金瓶》電視劇中的宋惠蓮

多麼生動啊,讀起來,彷彿醇厚、軟爛、富有膠質的豬頭肉已經吃到了口中,黏住了上下牙膛。宋蕙蓮這個角色,通過一道燒豬頭,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然而,這麼一個靈巧、聰明、廚藝超高的女子,卻死了。

死因很簡單——自殺。前因後果也交代的明明白白,宋蕙蓮和主人西門慶勾搭成奸,被丈夫來旺覺察,來旺口無遮攔:「我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把潘家那淫婦也殺了」,引起了西門慶的殺機,加上潘金蓮的挑唆,最終設計陷害、發配了來旺。

戴敦邦繪《金瓶梅》

她自殺了兩次,先是「取一條長手巾拴在卧房門樞上,懸樑自縊」,被眾人救下來。後來與西門慶的另一名小妾孫雪娥爭吵,宋蕙蓮「走到房內,倒插了門,哭泣不止。哭到掌燈時分,眾人亂著,後邊堂客吃酒,可憐這婦人忍氣不過,尋了兩條腳帶,拴在門楹上,自縊身死,亡年二十五歲」。

宋蕙蓮原名「宋金蓮」,為了避諱潘金蓮,才改名。彷彿是「晴為黛影,襲為釵副」一般的創作手法,短短几章的宋蕙蓮,彷彿是潘金蓮的人生縮寫。

她並非什麼「貞潔烈女」,和西門慶相好,也毫無心理壓力,甚至洋洋得意。勾搭上西門慶,不但穿著打扮愈發的華麗入時了,還有些小炫耀,「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瓜子兒四五升里進去,分與各房丫鬟並眾人吃」。元宵節家宴,她躲清閑,磕一地瓜子皮,之後又有一個「走百病」的巔峰級的情節,真是春風得意。

然而她卻死了。

有一種說法「世界上所有的自殺,其實都是他殺」,雖然偏激,但套用在宋蕙蓮身上卻剛剛合適。

讓我們透過宋蕙蓮的視角,來看一段極為恐怖的故事。

一日,丈夫來旺回來,告訴她,西門慶賞了三百兩銀子,讓開一家酒店做買賣。她自然是滿心歡喜,心裡也許還有些得意,因為這正是自己前日里與西門慶說定了的。天晚,丈夫睡下。突然間,丫鬟玉簫走來,把自己叫到後面去了。

她正與玉簫說著話,突然聽到府內亂糟糟的嚷,說丈夫做了賊,她「忙跑到房裡。看見了,放聲大哭」,說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罷,平白又來尋我做甚麼?只當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計。」這個時候,她應該以為施展毒計的是潘金蓮,還對西門慶抱有一定的幻想,所以在西門慶面前大聲嚷嚷「拖刀之計」。

緊接著是話本小說里的一個經典梗——白銀被換成了錫鉛錠子。她一下五雷轟頂一般,明白了:「爹(西門慶),此是你乾的營生!他好好進來尋我,怎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著,原封兒不動,平白怎的抵換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為甚麼?你只因他甚麼?打與他一頓。如今拉著送他那裡去?」

然而她對西門慶還存在一些幻想,摟著西門慶的脖子說:「我的親達達!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兩日,放他出來。……我常遠不是他的人了。」

至此,她開始盼望著來旺出來,是愧疚?還是她對來旺還有一些情分,不得而知。

只知道的是,一直到來旺被發配,闔府上下瞞的和鐵桶一般,不斷地騙她「也只在一二日來家」「不久即出。」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她知道真相的時候,放聲大哭,然後上吊,又被救下。

她坐在冷地上哭泣,當西門慶假惺惺地來勸她的時候,她終於說出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控訴:「你原來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人活埋慣了,害死人還看出殯的!」

接下來更有一段冰冷文字,玉簫勸她「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往後貞節輪不到你身上了」,西門慶笑她「他(宋蕙蓮)若早有貞節之心,當初只守著廚子蔣聰不嫁來旺兒了」。潛台詞其實是,如果她是一個貞潔烈女,當初就不會和我相好了。

彷彿圍觀跳樓的看熱鬧的閑人,沒有一個人認為宋蕙蓮真的想要死,無非就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們都是圍觀一場鬧劇的看客,目光冷颼颼的。

於是宋蕙蓮就真的乾脆利落地死了。

如果不死呢,伴隨她後半生的,估計只有無盡的恐懼,和人間地獄般的生活,她已經看透了西門慶的真面目,從她心中的「霸道總裁」成了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一旦自己年老色衰失寵,屢屢被欺凌的孫雪娥就是自己未來的樣子;她也看透了闔府上下的真面目,她得勢的時候,處處顯擺,她坐在冷地上哭泣的時候,閑言碎語如吸血的蚊子,無孔不入。

她的死,其實是因為對未來的恐懼。

在她死前的幾個月,她同眾人元宵節走百病,一路上放著煙花,她打扮得花團錦簇,穿著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並面花兒,金燈籠墜耳。宋蕙蓮春風得意,一會兒讓陳敬濟「放個桶子花我瞧」,「放個元宵炮丈我聽」,「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掉了鞋,扶著人且兜鞋」,何等的張狂。

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文| 朔望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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