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帶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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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麼時候掉下去的,羅生不太清楚,腦子暈乎乎的,記憶儲存只是模糊的片段,滑行,遠處有灰暗的雲,和雨一起下墜。他砸進一個巨大的水坑裡。
一位大叔摻起他,大叔不年輕,禿頂,發福的肚子宣示著中年對他身體的佔領。灰色髒兮兮的POLO衫,水洗牛仔褲。
羅生掙扎著撐起身子:「這哪啊?」
大叔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擦擦頭髮上和臉上的水。抬起頭,雨還在下,不大不小,瑣碎又滴水不漏的侵襲而來。
羅生拉著大叔的手爬出水坑,大叔:「你自己看。」
他探出頭,周圍雲霧繚繞,看不到明顯的地標和建築物。
羅生有點疑惑:「這哪?北京嗎?」
大叔嘆口氣,他站起身,示意羅生跟上。走過去,四周是高大的熱帶植物,昆蟲的振翅聲,雨後泥土帶點腥氣的芬芳發散。
羅生走了很久,溫度開始變得有些奇怪,升高的速度有些詭異。大叔擼起襯衫的袖子,轉過頭:「我們現在到了盛夏。」
羅生脫了外套拿在手上:「那我們剛才在哪?」
大叔頭也沒回:「初夏。」
大叔停住,轉過身對羅生招招手。
他走過去,站在大叔身旁,面前是一個懸崖,身下白茫茫的雲,掃視左右,他們在雲海中的一座島嶼上,漂浮不定,淅淅瀝瀝的雨從宇宙中流浪過來,降落在本應是它們出生之地的積雨雲上。
羅生愣住了:「這也太玄幻了吧。」
大叔伸手接了捧雨水:「感覺像是在比較高的地方,但是空氣不稀薄。」
大叔喝了口雨水:「還有更玄幻的,我帶你轉轉這個島。」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氣溫又從高變低。中途,羅生路過自己降落的水坑,那真的只是一個水坑,不深,看上去最多只有半米,也不大,剛剛好夠一個人摔進去。
他疑惑:這樣都沒摔死?我命夠大啊。
植物的葉片一點一點掉落,枝幹開始乾枯,昆蟲的振翅聲,鳥的鳴叫,都漸漸隱匿。羅生裹上外套,腳下的泥土上有了斑駁的積雪。
他釋然:「冬天了吧。」
兩人面前,一座巨大的冰湖,乾淨壯觀讓人震撼,能看到的對岸只剩下淡淡的一條線。羅生想起以前跟舍友旅行時去過的青島湖。
那是什麼時候去的呢?室友的臉在羅生腦海里輪轉,所有記憶並未丟失,只是發生了斷層,無法和現在連接起來。
羅生轉頭:「這是夢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而且一年四季都處在一座島上,太違反常識了。」
大叔點點頭:「你還不傻。」
羅生:「大叔咱們以前見過吧,我總覺得你有點眼熟。」
大叔:「這是你的夢。我是你認識的人。」
兩個人踩上冰湖,湖面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腳底不算太滑,踩上去有撲哧撲哧的聲音,兩行腳印向著湖中心緩緩鋪展。
中心是一個洞,是東北地區冬天捕魚時鑿出來的那種,羅生這麼想。
他其實沒去過東北,高中時候他在電視上看過黑龍江的冬天生活,零下三十度,冰花和寒氣,火爐和冰面下游曳的魚,那很浪漫,很燃。羅生想去。
可是高中時他沒去,他沒有時間。大學時他沒去,他開始怕冷了。
他考慮很多東西,去哈爾濱該穿的衣服,去雪鄉是包車還是拼團,回來的飛機如果延誤了怎麼辦。
年紀變大,旅行時的新奇已經抵不上疲憊。
所以我就在夢裡也造了冬天嗎?羅生覺得有些好笑,這還真是畫餅充饑,畢竟是我的夢。
羅生低頭看下去,洞裡面沒有魚,透過幾米厚的冰壁,下面是空洞的漆黑。
羅生愣一下。
大叔:「我也不知道下面是哪,我不想試。你瞅瞅,深不見底的。」
大叔掏出一盒火柴:「而且還有一點。」
大叔劃著火柴,扔下洞中,一瞬間,黑色物質燃起淡藍色的火。
大叔:「它是可燃的。」
藍色的火一點一點熄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火光中像是映出一張張臉。
羅生:「挺有意思。」
羅生環顧四周:「是不是從這跳下去就可以回去啊。」
大叔哈哈大笑:「我勸你別冒這個險。」
大叔:「走吧,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
木頭地基,木頭龍骨,頂蓋上鋪著嚴密的棕櫚葉,大叔的家是一座木屋。
木屋靠著一座山,天色變暗,山寂靜,光禿禿,黑漆漆。
結構穩定,精細優美,羅生撫摸屋壁,大叔做的很專業。
他有些佩服:「厲害啊大叔,做了多久啊這個。」
大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兩周吧,不算太久。」
木椅木桌,巨大的枯樹橫放在房子中央,橫切面光滑,窗台上放著幾個花盆,羅生湊過去,有仙人掌和馬蹄蓮。
羅生坐下,在枯樹上。大叔給他倒了杯水:「我在做一個火箭。」
羅生喝到一半噎住了:「啥?」
大叔沒看他,也喝了一口水。
放下杯子,大叔看著羅生:「不光是你的夢,這也是我的夢,是所有人類的夢。」
羅生有些雲里霧裡,他不太明白,但是開始有些恐懼。
大叔接著說:「這是死後的世界,你來到這,說明你死了。每個人會在這追溯自己的一生,第一天回憶自己經歷過的所有記憶,第二天回溯自己擁有過的所有感情,第三天感受自己承受過的所有痛苦,然後跳到那個洞里去,被這座島上的植物吸收,變成氧氣,從積雨雲過渡到地上,成為下一段生命。」
羅生目瞪口呆。突然,腦袋痛起來,耳朵里響起夏日裡的蟬鳴聲,他撐著額頭,記憶一點點湧入。他有些支撐不住,眼前漸漸模糊,輕輕倒下,伏在木桌上。
小西說:「乘法表我只背到5,7x2對我來說太難了。」
白色的牆壁,兩排書架,棕色的方桌,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風扇轉動,書頁的一角和女孩的馬尾都被吹起,羅生覺得熟悉又不知道該從何憶起,他想問問女孩,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變成:「那7+7等於多少?它跟2x7有什麼關係沒,你得靈活思維。」
大叔給自己夾菜,阿姨在廚房盛湯,小西坐在旁邊,笑得很俏皮,讓羅生感到安心。
大叔說:「這段時間麻煩你了,西西快考試了。」
羅生看到自己點了兩下頭,笑容有些靦腆。
小西嘟嘴:「憑什麼你就能搖到6,你比我大,肯定有什麼別的辦法。」
羅生無奈:「這種事哪有,你怎麼還耍賴啊。」
大富翁棋盤上,小西偷偷從銀行拿走2000塊,羅生假裝沒看到,嘴角不自覺的上翹。
羅生躺在客房的床上,被子剛曬過,有蟎蟲死去的味道。
他想:聽起來殘忍,但我喜歡這種味道。
火焰升起,像是黑夜裡綻放的煙花,一點點的擴散,黑暗被驅趕,無處躲藏。
燃燒的聲音很響,羅生把毯子淋濕,倒塌,濃煙,他第一次覺得死亡站在自己面前。
他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法去思考。求生的慾望擺在了最前面,打開房門,衝下樓梯,踉蹌的摔倒,羅生衝出單元樓,身後火焰燒的劇烈。
看著火光,他突然想起一雙眼睛來,這雙眼睛會笑,會哭,會生氣,會懊悔,會有藏不住的喜歡,這雙眼睛的主人會說:「7x2對我來說太難了。」
羅生一下子淚如雨下,他站起來,雙腿顫抖,他想衝進去,但是腿一步都沒法向前邁進。他握緊拳頭,咬緊牙關,他命令自己動起來,一步,兩步,他摔倒,跪在樓梯口前,眼淚和汗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醫院裡,羅生的右手按住ICU的鋼化玻璃,小西閉著眼睛,呼吸機上整齊的波動有規律的出現。
可是另外兩台呼吸機上沒有波動,一馬平川。
葬禮上,羅生沒有哭。
他後悔,但更多的是惘然。
很多夜晚,他靠著窗檯,房子里的茶几上多了很多酒,羅生很醉,但他還是不敢想。
他不敢想,如果那天自己先叫醒夫妻倆和女兒再一起跑,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他沒法不去想,沒法不去思考,他不再自責,他認真的問自己。
他問:「我是不是親手殺了他們。」
如果提問者自己回答自己所提出的問題,得出答案費不了什麼時間。
羅生墜落,酒還在茶几上,醫院裡的呼吸機還在發出滴滴的聲音。
羅生醒來,房子後面有敲擊聲。日光射進來,羅生躺在那節光滑的枯樹上。他坐起身,走出屋外,看到大叔在午後敲擊一塊塊鐵皮,大叔面前有一台鐵皮拼接成的火箭,顏色深淺斑駁,打滿了補丁。
他笑:「這怎麼上天啊大叔,這也太簡陋了。」
大叔也笑:「怎麼不行啊,這可是夢。」
大叔繼續組裝火箭,火箭只剩最後幾塊就要完工。
大叔:「睡得怎麼樣?」
羅生搖頭,苦笑:「不怎麼樣。」
大叔:「我想也是。」
羅生還要說什麼,大叔一下子開口打斷:「得,別說了,也別道歉什麼的,我就是想回去再看看小西。」
羅生不說話,拎起扳手:「我幫你。」
兩個人在火箭外殼上敲敲打打,雨漸漸下了起來,水滴打在火箭鐵皮上反彈起來,背後漆黑的山上泥土滑動。
大叔:「有人來了。」
墜落的聲音在羅生的身後響起,此起彼伏。
大叔手裡的動作停滯:「哈哈哈,來了個團呢。」
他輕輕拿過羅生手裡的扳手:「你去接待一下,咱們好歹也算這裡的半個主人。」
羅生拿衣袖擦擦臉上的水滴,根據聲音判斷位置,向春天的部分走過去。
他腳步不停,突然感受到開心。他不知道這是第二天來臨送給他禮物還是對於新的人類到來的嚮往,但是這一秒,他開始奔跑,他覺得這場雨,修火箭的大叔,剛剛降落的死人靈魂,都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在一株半身高的山茶花旁邊,奔跑停止,他和六個互不相同的人相遇。
這一行的每個人都穿戴整齊,有人畫著精緻的妝,有人的西裝上別著純金的領帶夾。
最前面的年輕女生帶著毛線帽,臉色蒼白,身材纖瘦。她很高興地跟羅生打招呼:「你好。」
羅生也笑:「你好。」
女孩身後的人們也顯得友好:「你好啊」
羅生很開心:「你們好啊。」
女孩問:「我們是不是死了。」
她問這話的時候沒有遲疑,表情沒變,就像是問朋友午飯吃什麼一樣自然。
羅生點點頭,他開始感到悲傷,這群人年輕,富有活力。
這太殘忍,他這麼想。
他把從大叔那裡聽來的一五一十地告訴女孩,說到最後每個人都要跌進洞里,他的眼角漸漸濕潤。
女孩聽完若有所思,她和後面的人嘰嘰喳喳聚在一起說了些話,她轉過來:「那個洞在哪,我們就不等第三天了。」
羅生目瞪口呆,他的腦海里有他們冷淡甚至平和著接受死亡的樣子,但沒有他們期待死亡的樣子。
他們從初春走向冬天,每個人的腳步都很平穩,沒有急促也不拖沓。
女孩走在最前面,走得很歡快,聽到鳥叫會學著叫幾聲。
羅生好奇:「可能很冒昧,但我還是想問。各位都怎麼去世的啊?」
女孩像在炫耀,挑了挑眉毛,聲音也帶著自豪:「我們聚在一起,關掉所有門窗,然後打開燈,我問他們:『準備好了嗎?』他們每個人一個一個輪流回答:『可以了』『早都準備好了』『快點開始啦』然後我點燃準備好的一大筐煤炭,大家一起睡著,臉色紅潤,健康又健壯。」
羅生嘆氣:「這個世界和咱們每個人都不完美。」
女孩搖搖頭:「我們才不是那種影響別人的憂鬱青年,自負,無理取鬧。我們都是病人。」
女孩扯下毛線帽的一角,露出光滑的額角。
她帶著笑介紹:「是那種說出來很倒人胃口的病,死亡的另一個名字。我們每個人都已經,被折磨的很久很久了。對於生的希望,親人的感情,死亡的恐懼,每個人自己仔細衡量,天平另一端放著不想繼續痛苦的決心,我們湊在一起,我們選擇死亡,在人生的最後一段,為自己做出,算是比較重要的決定。」
這隻隊伍的每個人都帶著平和的笑,他們走過夏天,冬天的雪已經下起來了,西裝大叔輕輕摩挲手臂,他驚嘆:「還真冷啊。」
站到冰湖邊,每個人都驚嘆。這座島足夠優雅和華麗,適合當作人們最後一次見到的風景。
他們站在洞邊,六個人一起探頭望進去。長發青年說:「跟我想的差不多,靈魂的顏色就應該是黑色。」
羅生苦笑:「而且還可燃。」
他們每個人分享自己的故事,陽光一點一點改變角度,氣溫降低,羅生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白霧。
相貌平平,身材高大的大叔穿著名牌西裝,他不好意思的摸後腦勺:「我叫盧毅,四十五了,當過律師,害過不少人,救過不少人,為因食物不合格生病的孩子做過免費辯護,這輩子不算太虧,就這麼多。」
盧大叔整了整領帶和髮型,回頭沖我們鞠一躬:「先走了。」
身材微胖,穿著一身綠色連衣裙的大姐姐笑得很自然:「徐莉,上過大學,上過班,結過一次婚,離過一次婚,沒有很富有,沒有沒實現的雄心壯志,沒什麼壯舉,我很愛自己。」
她輕輕一跳:「再見。」
長發扎在腦後,穿著運動衫的年輕男生偏偏頭:「張千千,活得不太久,寫過些別人看過的小說,有些日子過的挺幸福的,哈哈哈說不定死了後還會有人懷念我呢。挺好的,真挺好的。」
千千面對著洞口俯下身子:「晚安。」
穿著軍裝的老爺爺站的筆直:「我是孫浩晨,今年七十八歲,殺過三個人,有兩個兒子一個孫女,這輩子沒後悔過。」
老爺爺沖我們敬一個禮,突然調皮的做一個鬼臉:「諸位回見。」
穿著白大褂的阿姨說得很短:「王璐,死因自殺,死亡年齡十八。」
戴著冒險帽的女生吐出舌頭:「你早過了十八了。」
阿姨也突出舌頭:「略略略。」
夕陽一點一點沉沒,黑色的水面沒有泛起一點點漣漪,冰面上只剩下羅生和戴著毛線帽的女生。
女生站起身:「那我就先走啦。」
羅生輕輕拉住她:「怎麼什麼都不說啊?」
女生回身看去,羅生臉上的淚珠被月亮染著潔白的光。
羅生低頭:「現在我太孤獨了,這是第二天的問題,我在感受我擁有過的所有感情。」
女生又坐下來,羅生的腦袋靠在她的肩上,她輕輕梳理羅生的頭髮:「你是怎麼死的呢?」
羅生啜泣:「我殺了人。我帶家教的一家人。」
羅生緩緩講述起來,關於火災,關於醫院,關於自殺。
他講了很久,女生什麼都不說,只是沉默著撫摸她的頭髮。
全部講完,女生說:「你不應該在這裡。」
羅生不回答,他靠著女生,眼神在面前的洞口徘徊。
女生拍拍羅生的背,她輕輕笑:「你不想自殺,自殺對於我們來是解脫和選擇,對於你來說,只是你為了逃避自己責任的一條路。你怎麼能自殺呢?你怎麼有資格自殺呢?」
女生繼續說「你現在後悔了。你並沒有選擇死亡,只是逃避了生活。」
羅生說:「這只是第二天的感情回潮。」
他抬起頭:「不再多待兩天了嗎?」
女孩搖搖頭,笑得很開心:「我感受過夠多感情和痛苦啦。我要開始新生活!」
她縱身一躍,跳入那條曾是人群的河流。
漆黑的深夜,湖面也變得乾淨。羅生站起來,沖著洞口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他轉過身,在月光下行走,沒有回頭。
平靜到來了,羅生一步一步走向大叔,他的感情爆發像一束燦爛的花火,閃爍結束後,留下燃著暗紅的光芯。
大叔聽到腳步,回頭看到羅生,有些驚訝:「他們呢?」
羅生:「走了,很堅決。」
大叔點點頭,沒說什麼。他轉過身,用力打開火箭門。
大叔:「要走了。」
羅生看著火箭,滑稽又可笑,是生的希望。
羅生:「還有什麼需要我幫的嗎?幫完你我就走啦大叔。」
大叔:「有啊,你進去幫我試試。」
羅生笑:「好啊。」
羅生坐上駕駛艙,空間很小,是一個人的艙位,面前有六個圓滾滾的燈。
大叔在艙外忙碌,用傳呼機問羅生:「第一個燈亮了嗎?」
羅生回答:「亮了。」
羅生說:「回去了之後幫我跟小西說聲對不起啊大叔。」
第二個第三個燈開始發光。
大叔:「得靠你了。」
羅生有點茫然:「啊?」
第四個燈發光。
大叔:「你從來沒做錯過,求生慾望是人類的寶物,跟膽小和軟弱掛不上鉤。」
第五個燈開始閃爍。
大叔:「你沒有拯救所有人,這不是你的錯,你的錯誤只有自殺一個。」
羅生探出頭去,看到大叔站在火箭的燃料輸送口處,手臂伸進去,有黑色的光緩緩充滿火箭整體。
他想起那個洞來。
人類的靈魂。
可燃。
火箭的燃料。
他從座椅上彈起來,沖向艙門。緊閉,他打不開,所有力氣壓住門閂,他打不開。
他大喊:「別啊大叔!你不想見小西了嗎?」
大叔的身體漸漸透明,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說:「你後悔自殺了吧,這不是第二天的感情回潮,你只是真的後悔了。你沒有做錯什麼,應該選擇活著。」
大叔沖羅生揮手,他笑著,笑容讓人覺得安心。
第六個燈發齣劇烈的光。
火箭尾部燃起爆炸般的火,火箭迅速上升,漆黑的夜裡,划出一條帶光的直線。
羅生倒在座椅上,淚流滿面。
艙外整座小島開始遠離視線,火箭衝過平流層,速度漸漸緩慢,大叔的靈魂讓羅生衝破大氣層。
火箭在太空里漫遊,速度已經消失,方向不明確。黑色的空間里,壓縮到極致的寂靜和濃稠的黑暗,身後是巨大的白色星球。
痛苦來臨,羅生知道,第三天到了。
闌尾炎手術時候的痛苦,被分手時侯的痛苦,家人責罵的痛苦,好友分裂的痛苦,自己所愛的人死亡的痛苦一股腦全部來臨,傾瀉而出,壓在羅生頭腦里。
他抱住腦袋,這些痛苦讓人難以忍受。
「但是!」羅生握緊拳頭:「這是生命的附屬品和燈塔啊!」
他拉住操作桿,在疼痛下使出全部力氣,他大叫:「這讓我知道我活著啊!」
操作桿推動,羅生整體燃起淡藍色的火,火箭在太空里突然加速,尾部的光芒再次燃燒。
他憤怒,他痛苦,他嚮往也感動,他後悔也自責,他說:「我想活著!」
他大喊:「我想活著啊!!!!!!!」
火箭尾部燃起的火變成黑色,不純凈的黑色,骯髒卻又絢麗,靈魂的顏色。
一瞬間,羅生和火箭撞進地球大氣層。在中間層,火箭爆炸,整個地球下起一場暴雨。
滴答。
滴答滴答。
是雨滴墜地的聲音嗎?
羅生被吵醒,醫院裡,他緩緩睜開眼睛,身體很重,手臂抬不起來,左眼被纏著厚厚的繃帶,輸液瓶里的點滴在一點一點下墜。
我還活著啊,羅生又閉上眼睛,他慢慢抬起右手,輕輕擦掉眼睛裡的眼淚。
窗戶外面有一道彩虹,暴雨過後,整座城市都很浪漫。
他喃喃自語:「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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