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讀過的茅盾文學獎作品其十一_繁花_上篇

來自專欄三木書屋

說到小資情調，你會想到什麼呢？王家衛電影裡面的恍惚鏡頭，夢囈般敘事，還是鄧麗君、周璇那一首首款款軟曲？又或者是煙雨朦朦的日子裡，默默獨走一槽曾跟舊情人並肩而行過的道路的落寞心緒？而如果說夏日的某個懶起午後，若想翻讀本小說來暫停下那匆匆急切的名利心，那麼一本浸透著小資味道的小說絕對能喚起一個剛強入世人內心最底處的柔情。。像這樣的小說以前可以是張愛玲，王安憶，三毛，或者是加西亞，川島。。可自2013年後，我們又有了更好，更恰合當下這個時代的選擇，那就是金宇澄的《繁花》。。這部滿紙滬語的小說，當初乍讀時便驚為天書。於是一口氣下來，再也不能停歇，直至將其讀完，有個了結為止。

同樣是描寫大時代變幻背景下小人物的悲歡際遇。與之前的許多茅盾文學獎作品不同，作者從頭至尾關注的人物都是來自於城市。。他們有著不同的家庭背景。其中有的出身於革命幹部家庭，有的生於上海大資產階級家庭，有的則出身於父母均為工人的無產階級家庭，有的更是從小與父母混跡於市井之間討生活，作為廣闊城市生活中小手工藝者群體中最普通的一員而存在。。整個作品敘事從兩個角度展開，一個是中國風雲變幻的60-70年代，另一個則是改革開放後、蓬勃發展，物慾橫流的80-90年代。。在前一階段中家庭出身以及個人天賦秉性的不同給他們各自帶來了異常不同的命運軌跡。。自他們的眼中，話語中，戀愛中我們隨著這些生氣勃勃的主角們一起長成，並在長大的過程中一點點明白了什麼是友誼，什麼是愛戀，什麼是激情，什麼是命運的無常與人生的種種不得已。。。而在跟著他們一起體會過了生活的無奈、憂傷之後，又學會了面對多艱人生，我們俗人應當如何堅強，如何忍耐，如何學著修行，然後一點點成長。。而在後一階段中，絕大部分故事都是在一場場聚會、宴席上，在女人們精緻的外表下，男人們的各懷鬼胎之間一點點展開的。。中間我們看到了世間種種名利情慾場的奇形怪狀。。。台上觥籌交錯，嬉笑怒罵之間，桌底下面一個個握拳，抖腿，踩腳，拽衣服不止。。在不同客人的視角引領下，我們看到了書中人物異常不同的多面。。在一片片七嘴八舌的談話中，我們漸漸清楚了生活的真相，可又不時又感覺生活真相離我們又漸行漸遠。。或者真正是「每個人所精心向外人展示的永遠只是其冰山一角，而其內心深處所暗含著的驚世駭俗則絕不能也不會為任何人所知曉吧。「

這是一部多主角並行敘事，多條線並行發展的小說（編程而言多線程的程序是最難寫、最易出Bug的，與此相同多條線並行寫的小說亦是最難寫的吧。:)）。。如果非要從中選擇哪些人物最為重要，顯然非阿寶，滬生，小毛這三位兄弟莫屬。這三個出生在50年代的人物文革前都是在讀初中。他們三個本有著迥然不同的家庭背景。阿寶爺爺是上海的大資產階級，一生商場得意，事業有成，下面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阿寶爸爸排行老二，作為舊時期的進步青年，在接受了馬列進步學說後，決心跟剝削家庭劃清界線的他懷著一腔熱血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抗戰及解放戰爭時期，他潛伏在後方，在上海默默地從事黨的地下工作。勝利後，重見天日的他浮出檯面開始在人民政府里為新政府幹事。。文革來臨後，一家人受到衝擊，最終阿寶爸爸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一家人在抄家工人的威逼下狼狽搬出了皋蘭路的大房子，最終在曹楊新村15平的小房子里重新安頓下來。滬生的爸媽均是國家空軍幹部，他與哥哥滬民二人生在革命家庭，本有著強烈而堅定的紅色信仰。。文革發起之初他在目睹一群初中學生在大街上當眾侮辱一名燙髮，穿旗袍的婦女後，竟然感覺到了震奮，體會出了一股打倒一切的革命豪情，於是自己也加入了紅衛兵的浩浩破四舊隊伍當中。可1971年，蒙古國上空的一聲悶響，身為『老首長』部下的滬生父母被調進京，最終被隔離審查，然後再無下落。。就這樣，滬生與哥哥的境遇也一落千丈，接連被勒令搬出了英式風格的拉德公寓，轉而被安排在了武定路上的一間舊公房裡面。住在滬西大自鳴鐘的小毛一家則屬於典型的工人階級家庭。父母都是工廠工人。同樣的年紀，脾氣、秉性卻並無一致的三個年輕人偶然相交竟結成了好朋友，彼此常常相互拜訪，一塊談笑，看電影，逛野外，談主今中華文化與名人生平（城市青年跟農民青年的文化生活還是有著巨大差別的啊，主人公們年少時所接觸到的書籍，具有的一些視野讓人感慨！）。。相互更是介紹自己所熟悉的女伴、朋友為彼此認識，然後三人的友誼也得到進一步提升（真正的友誼從來都是在同吃、同喝、同玩的歡暢交心中或者共同拼搏、奮鬥，相互幫助、互相提攜中一點點升華的）。。

年少時的戀情總是甜蜜又苦澀的。三人都深有體會！阿寶最開始喜歡的是同樣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的鄰家女孩蓓蒂，可文革開始後蓓蒂一家受到了更為猛烈的打擊，父母先後被逼進了牢房。孤身在外跟紹興阿婆一塊住著的蓓蒂又失去了自己從小就一直在彈的心愛鋼琴（被抄家的工人給生生劫走了），最終不堪命運折磨的她與阿婆一塊離奇『失了蹤』（作者多方面暗示她們跳了黃浦江）。。文革期間隨父母一塊搬到曹楊新村的阿寶又跟新鄰家女孩小珍談起了戀愛，時常帶著她一塊赴與朋友們的約會，不時還會帶著她前往由小毛控著場子的大自鳴鐘旁邊的一樓理髮店裡。在夜靜無人的時候，兩人緊擁在理髮人的躺椅上相互撫摸、安慰，進行種種少年愛之初體驗。。孰料這一切竟都被二樓的寂寞少婦」銀鳳「一一看在了眼裡。。那時候她的丈夫海德作為海員長年出海在外，好半年才能回家待上幾天。。夜深時分，最受折磨，青春年少的女人獨守空房，時間久了總是要出事的。。果然她跟住在三樓的鄰居小毛在某個炎熱的下午抱在了一塊。。自此兩人開始了緊張而又甜蜜、刺激的地下偷情。。滬生最初戀著的是出身基層幹部家庭，飽覽過大量中外經典書籍，清高，絕世而獨立的姝華。。文革開始後，姝華作為下鄉知青中的一員被遠調到了遙遠的黑龍江。。臨走前，她與滬生做了一番生活。。然後表示今後再不相干。。而在下鄉的一年裡，她就很快被嫁給了當地的一個農民，並接二連三地生了三個孩子。。。。而在父母受到衝擊後，個人前途渺茫的滬生來又跟小毛的另一位鄰家朋友小蘭愛戀上了。。年少愛玩的小蘭最大的愛好就是打扮入時後跟著「大妹妹」一塊去外面上海灘上逛著馬路招蜂引蝶。。

阿寶與小珍的感情因為小珍父親的反對而戛然而止。。接下來滬生/小蘭又作主張介紹阿寶認識了身為檢票員的女同學雪芝。。二人一見鍾情，阿寶重陷入了新的愛情甜蜜。。可這段感情發展良久，最終又遭到了雪芝家人（父親、哥、姐）的集體反對，他們一致認為阿寶出身於反革命家庭，早晚會連累有著公家飯碗的雪芝。。阿寶一直想等候雪芝表示下立場，可遲遲雪芝卻一直不置可否，始終不晌。。最後在雪芝哥、姐衝到了阿寶家裡並大吵大鬧一番後，阿寶聽進了他爸爸的過來人之談，給雪芝寫了分手的信，讓人看了不由為之一泣（為青春、成長，對世俗規則的不得不屈服而泣啊）。

「雪芝你好，今天見到滬生，才知道蘭蘭與一個香港人準備結婚了。男女到了最後，只能面對現實，會有各種變化，是正常的，現在滬生和蘭蘭分手了，我們的關係，也應該結束了，不必太難過，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講的，曾經的回憶，我記在心裡，祝一切順利。 阿寶」

如信中所言，蘭蘭在家人的撮合下與父母下落、結局仍不明朗的滬生分了手，然後遠嫁去了香港。就這樣這對好兄弟再次一塊體會到了失戀的苦澀。

小毛與銀鳳之間的一切暗暗被同在二樓的隔壁鄰居」二樓爺叔「一一看在了眼裡，聽在了耳中，並記錄在了本子上。。曾經他就試圖勾引過丈夫遠在海外的」銀鳳「，未果後，怨毒的他自此時時留意著」銀鳳「的一舉一動，最終拿到了她與少年小毛勾搭成奸的證據，並將之交給了出海歸來的海德手上。。事發後，海德來到小毛家裡與他娘談了判。小毛娘當即就答應早早給小毛娶了媳婦，打發出去的和解條件。。而另外一邊銀鳳也被逼迫著做出了跟小毛要一刀兩斷的承諾。她擔心血氣方剛，懷著一身好武藝的小毛在得知二樓爺叔的卑鄙行徑後做出衝動的事情，於是就只是狠著心，冷著臉說了句「今後再不相見」的話就將呆若木雞的小毛晾在了一邊而轉身離去。。異常痛苦、無助的小毛在外面輾轉一番再次回到大自鳴鐘邊的理髮室門口，聽到裡面自己的兩位兄弟阿寶、滬生正玩笑地跟銀鳳戲謔著說話，評判自己時。。當下就發了怒。。最後他冷著臉，進了門，丟下一句「從現在起，大家不要再虛偽，不需要再聯繫。我死我活，我自家事體，從今以後，大家拗斷，不必再來往了」，就說一不兩地離開了，留下了呆若木雞的兩位朋友與先是一臉冰霜，然後突然蹲下來抽泣的銀鳳。。自此小毛與滬生，阿寶絕了交，跟發小春香結了婚。兩人婚後漸漸生髮了感情，在小毛及他娘，他的師兄、師傅朋友們等看來春香竟是個極好的人。。可數月之後，遭逢難產的春香最終被疼愛她的天父帶到了天國，身後留下了一臉悲傷，滿心絕望的小毛。。（命運之殘酷讓人心傷，可又不得不面對，凡人能有更好的選擇嗎？！）

60-70年代的故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是講另一邊發生的80-90年代的上海人物故事。下周待續！

忍不住想附一首穆旦的詩，這也是為姝華所深深喜愛的詩篇，正是在讀到小毛送給她的現代詩抄中的這一首後，對陌生人本來深具防備心理的她漸漸接納了小毛這個朋友。。

靜靜地，我們擁抱在

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裡，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們沉迷。

那窒息著我們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語，

它底幽雲籠罩，使我們遊離，

游進混亂的愛底自由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