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讀「論語」6.17：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09-01

「雍也篇第六」17

【原文】

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譯文】

孔子說：「誰能不由門而出？為何不行仁道呢？」

【注釋】

「由」，前一個意為「經由」。後一個意為「行走」，如《孟子》中的「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戶」，象形字，象「門（門）」字的一半。故《說文》曰：「半門曰戶」。古時一扇曰戶，兩扇曰門。

「何莫」，為什麼不。

「斯道」，指孔子所行之道，亦即「仁道」。

【評析】

本章語義簡單易懂，但意義卻重大而深遠。人類數千年的文明史，一直都在面對並試圖解決這一問題。

孔子在這裡所說的「誰能出不由戶」，其實僅是一個比喻。他所主張的仁道政治，在當時並不被為政者重視。孔子眼見大道不行、民間疾苦，遂大聲疾呼：「何莫由斯道也」。

那麼孔子所謂的「斯道」究竟為何？又好在哪裡呢？

《禮記·禮運》記載了孔子和弟子子游的一段對話。孔子說：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本章孔子所謂的「斯道」，就是孔子眼中的「大同」社會之道。而孔子所描繪的「大同」社會景象，則由大同社會的宗旨、社會治理原則和社會治理效果三部分構成。

1、大同社會的宗旨是：「天下為公」。

2、大同社會的治理原則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3、大同社會的治理效果則又分為以下六部分：

3.1、仁愛的社會風尚：「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3.2、充分的社會就業：「壯有所用，男有分，女有歸」；

3.3、良好的社會保障：「老有所終，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3.4、合理的財富分配：「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

3.5、良好的社會互助：「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3.6、優良的社會秩序：「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

孔子所描述的「大同」社會，在2500年前的古代，當然只能是一個「政治理想」，但是這個「政治理想」卻並非不可實現的「烏托邦」。事實上，在當今世界的某些地區，「大同」社會已具雛形，孔子當年看似遙不可及的「政治理想」正在逐步成為現實。

筆者在《善讀「論語」5.7》中曾介紹過一個《「大道之行」的現實樣本》——丹麥。如果將上述「大同」社會的各項指標與丹麥的政治和社會現狀進行對比，我們就會發現，「大同」社會在丹麥已然頗具規模。這種判斷雖然主觀，但卻與HDI（人類發展指數）和SPI（社會進步指數）的量化分析結果相當吻合。丹麥在2015年的HDI全球排名中位列第五，在2017年的SPI全球排名中位列第一。值得關注與思考的是，丹麥今日的成就，大部分都是近五、六十年來的發展成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華人世界的代表——香港，在2015年HDI全球（共188個國家和地區參與）排名中位列第十二位；中國大陸位列第九十位。而與中國大陸幾乎同時起步發展日本和韓國，則分列第十七和第十八位。

既然「斯道」如此美好，「大同」如此光明，為什麼有些為政者堅決不搞「斯道」那一套呢？答案其實很簡單，不是因為蠢，就是因為壞。蠢即不智，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不知民心所向，不識大勢所趨；壞即不仁，把權力當鐮刀，把百姓當韭菜，隨心所欲，想割就割。

要由「斯道」而行，就必須要秉持「天下為公」的理念，要將權力歸於人民，而不能「定於一尊」。而要保證這一點，就必須要將暴力機器國家化。

要由「斯道」而行，就必須要「選賢與能」，這就需要有合理的任免制度和必要的輿論監督。

要由「斯道」而行，就必須要「講信修睦」，這就要求為政者和公權力必須要取信於民，所謂「君子信而後勞其民」。不能靠騙取民心獲得執政權力，也不能以欺騙的手段進行社會治理。要與民眾「修睦」，而不是對民眾敵視、防範；要為民眾發聲，而不是質問媒體「替誰說話」。

丹麥以其制度和文化遵循了上述原則，所以成就了丹麥的今天。然而，「斯道」唯仁者能行，若要為政不仁的專制權力「由斯道」而行，則無異於與虎謀皮。因為「天下為公」本就與「定於一尊」相悖，公眾利益本就與個人私慾相違。

法國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加繆，在其發表於1951年的哲學論文《反抗者》中，評價了那個年代最有「特色」的兩大政權——納粹和蘇俄。加繆認為把納粹的目標與蘇俄的目標混為一談是不對的。他說：「前者由劊子手自己頌揚劊子手，而後者更富悲劇性，竟由受害者來頌揚劊子手。前者從未想過要解放所有人，而僅僅想解放某些人而征服其他人。後者就其最深刻的原則而言，旨在解放所有人，但要暫時奴役他們所有的人。」

子曰：「為政以德」。為德需智仁勇俱全。不智不仁，何以為德？無德，何以為政？不「智」不「仁」而「勇」於自創「特色」，「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

「由斯道也」說易也易，說難也難。說易，是丹麥們僅用五六十年的發展，至今既已初具「大同」規模；說難，是孔子身後，先經兩千年王朝更迭，後歷七十年「艱辛探索」，而「大同」社會至今卻仍在夢中。

「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其實大盜是可以「出不由戶」的，不仁者當然也可以「莫由斯道也」。

【附錄】HDI與SPI

HDI（Human Development Index，人類發展指數）由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在1990年創立，是將經濟指標與社會指標相結合，通過人的健康長壽、受教育機會、生活水平、生存環境和自由程度等指標的綜合發展狀況，來揭示人類發展狀況。HDI是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指標。

SPI（Social Progress Index，全球社會進步指數）由美國非營利組織Social Progress Imperative首發於2014年。SPI認為國民生產總值（GDP）不能作為衡量一國發展狀況的唯一指標，因為成功的發展不僅包括經濟增長，還需包含社會進步！SPI由人類基本需要、幸福基礎和個人發展三個大類共12項評價指標構成，以全面衡量每個國家的社會進步程度。12項指標包括：醫療環境、水和衛生、住房、人身安全、基礎知識的可及性、信息交流的可及性、健康水平、環境、個人權利、個人自由與選擇、社會包容度、高等教育可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