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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失去的一切里不包括你 一

你失去的一切里不包括你 一

來自專欄區別於網路文學的小說連載6 人贊了文章

  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寫了一首詩。在這個功利到極致的時代里,我這個廣告狂人,營銷專家,商業精英竟然開始「思考人生」,多可笑。

  我盯著眼前的詩,內心波濤翻卷。

  那一天,2018年夏季里沒有任何意義的普通一天,我從距離海面一百多米的高度縱身一躍,跳進大海。

  這裡是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博斯普魯斯大橋跨過博斯普魯斯海峽,把歐洲和亞洲連接在一起。旅遊指南上寫著:博斯普魯斯海峽,也稱伊斯坦布爾海峽,位於小亞細亞半島和巴爾幹半島之間,溝通黑海和馬爾馬拉海。這裡最寬處3.6公里,博斯普魯斯大橋位於最窄的海峽中部,水面寬度僅720米。海底最深80米,最淺只有27.5米,沒有鯊魚。博斯普魯斯大橋長度1560米,和中國的超級大橋相比,只能算是小兄弟。

  從博斯普魯斯大橋跳下去,也許不是危險的挑戰。為了美女跳海,就更值了。

  那天傍晚八點左右,我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彷彿椅子上被人撞了彈射裝置,從餐桌飛快地沖向電梯,沖向停車場,手忙腳亂髮動了汽車。天已經黑了,汽車的油門被我踩到底,橋上的女孩一定想跳海!她一定沒帶降落傘,我要救她。

  很快來到大橋,弧形橋面優雅地出現在前方,橋下博斯普魯斯海峽裏海水倒映這粼粼波光,偶爾聽到一艘船拉響汽笛。那個美麗的背影還在那兒。我朝她跑去,她就像一尊雕塑,雙手抱在胸前,沐浴著橋上柔和的燈光。

  她的側面終於出現在我眼前。我看見的一半臉頰如溫潤的玉,發出柔和的光,呈現著一種韻致。

  慢慢接近她,學著《泰坦尼克號》里傑克的經典台詞,我說:」想跳海嗎?我陪你一塊兒。」

  她毫無反應。

  也許她聽不懂英語。但是就算聽不懂,也該有點反應才對呀。我用半生不熟的韓語、日語和她打招呼,用標準的普通話,她還是傻傻地站著,我只好陪著她。

  抽完了一支煙,耐心被徹底消磨掉了,我抓住她的胳膊。入手感覺好極了,柔軟的、涼爽的、光滑的、富有彈性還充斥挑逗性的手感讓我很滿意。她無力地轉過了身,面向我。我看到一張完美無缺美麗的臉,東方美的特點顯露無疑,雖然還沒有把她摟進懷裡,已經有了溫香軟玉的感覺。

  但是,在生命中,終有一些美妙的感覺欺騙過我們,我們對於那種感覺的記性一向不太好。我準備好了,一個老男人的胸膛,用最溫柔的動作。她卻發出尖利的叫聲:」滾開!」同時閃電般伸出利爪,歇斯底里的叫聲衝擊耳膜的同時,利爪在我臉上划過,從眼皮直到下巴。若不是眼皮條件反射地閉緊,一隻眼睛一定瞎了。臉上留下四條深深的血槽,我緊緊抱住他,控制住她瘦弱的手臂,將她放到在地。

  我趴在她身上,抓緊她的手腕。臉上的傷口流出血,滴在她臉上,詭異又凄涼。

  她一直尖叫,我很緊張,根本沒聽。放到她之後,才聽見她大叫著:」你想幹什麼,放開我!」

  標準的普通話,聲音尖利,卻清脆悅耳。我發現她並不慌亂。

  「幹什麼,救你呀!」我委屈地說:」你站在這裡一天,想跳海嗎?」

  「你是誰,救我?上帝嗎?快放開我!。」

  此刻她的聲音依舊很高,卻不再尖利。我臉上火辣辣地疼,聽說過救人被訛的,沒聽說救人被抓破臉的。

  我說:」想跳海嗎?年輕人有什麼想不開?」我放開她的手腕。

  「關你什麼事?快放開我!」她的聲音依舊嚴厲。

  我臉上疼的厲害,撐著手臂趴在女孩身上確實不雅,就靠在橋邊欄杆上坐下來。摸出香煙點著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你夠狠的。「

  她坐在我旁邊,離我有點距離,眼睛裡出現不易察覺的歉意:」誰要你多管閑事,再說我又不認識你,知道你想幹嘛?」

  我沒心思在橋上糾纏,說:」走吧,還真想跳海啊。」

  她挑釁地說:」你不是陪我跳嗎,敢嗎?」她的臉美的驚人。

  敢嗎?我又想起趙愷,想起孫若若。不敢嗎?跳海?她的話象一根刺,扎進我的心。

  我不能確定,在一生之中,有沒有真正做出過屬於自己的選擇。當我還是一顆精子的時候,我沒有權力選擇卵子,沒人知道是精子選擇的卵子還是卵子選擇的精子;當我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學校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學校;當我走出校門,是工作選擇的我,還是我選擇了工作;現在,是土耳其選擇了我,或者我選擇了土耳其?我沒有選擇,所有人都在執行設定的程序,這程序有個神秘的名字——DNA。

  記憶糾纏著我們的選擇,我們的選擇被記憶控制。

  不就是跳海嗎,有什麼不敢?難道一定會淹死?曾經看過報道,有為白人大媽,沒用防鯊網就游泳橫渡了英吉利海峽。今天我面對的,僅有數百米!

  她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我,我扔掉煙蒂,站起來,掏出錢包手機,放在女孩身邊。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我又脫下衣服和長褲。

  我說:」我先試試,如果沒上來,你就報警吧。」咧開嘴朝她笑笑,牽動臉上的傷,此刻淡淡的疼痛竟也有點享受。我爬上護欄,朝波光粼粼的海面跳了下去。

  飛翔的感覺真好。如果不是太危險,我可能會到世界上所有著名的大橋上往下跳一遍。在海峽里遊了幾百米,我裹著好心的土耳其男子給我的毯子,回到橋上。女孩子手裡抓著我的錢包和手機,朝我跑來。

  她微笑著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我不太會游泳,怕跳下去給你添麻煩。」

  人與人之間建立信任,有時很難,有時又很容易。緣分也許就是奇妙的際遇中和他人產生信任的過程。

  我們這一代大學生是幸運的,同時也倒霉透頂。一走進校園,等待我們的是可怕的軍訓。烈日下,花朵一般的女生和我們一塊兒參加嚴格訓練,皮膚被灼傷,晚上躺在床上火辣辣地疼。這算不上多麼嚴苛的考驗,讓人痛苦與絕望的並非軍訓本身,這種考驗一點都不過分,六十天很快會過去,對意志的磨練起不到多少作用。說實話,軍訓也就是我對發生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事件加深了印象而已。真正讓我痛苦的,是同學們在軍訓中近乎完美地讓我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新生報到時,我認識了侯瑩。她是個南方姑娘,頭髮又黑又亮,眼睛會說話,整個兒人都水靈靈的。我有幸握過她柔軟的小手,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軍訓中,她所有喜怒哀樂我都感同身受。如果我能代替她忍受痛苦,我寧可這軍訓永遠不結束。我會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她,希望給他一點安慰,分擔她的痛苦。當我經歷了難以想像的煎熬等到她,她總是很煩地說,太累了,早點休息。我只好站在樓下,望著她寢室的窗戶,想像她的模樣。

  有一天,我又來到那棵正對著她們宿舍窗口的大樹下,傻傻地望著窗口,希望她的臉會出現,然後發現我。假如這天她不是太累,也許會歡快地下樓,和我在陸軍學院的校園裡走走呢。她倒是下樓了,還穿著一條沒有見她穿過的漂亮裙子,臉上也化了淡妝,很好地掩飾了已經被惡毒的太陽曬得不太水靈的臉。我意識到可能發生的事,沒有跑過去打招呼,而是跟著她。現在我還是要承認,侯瑩是我青春期里默默喜歡過的女孩之中最重要的那個——是她用行動,告訴我人有多麼趨炎附勢,多麼卑微,多麼不擇手段。那天侯瑩去找了教官,一個被北中國的太陽曬得發出金屬光芒的年輕人。當時我只是覺得難過,並不認為這有什麼道德問題。我經常看到她主動和教官拉手,主動親吻教官,我強迫自己不再去偷窺。然而軍訓結束以後,我多次看到那個小伙兒來找侯瑩,她卻不再搭理他。

  教官是個憨直的年輕人,那年代性賄賂也並不普及。

  就像一本乏味的小說,人生帶給每個人的教訓與意義對他人而言都缺乏鮮活生動,自己的感受只有自己才覺得酣暢淋漓。

  如今我已年過四十,中國的改革開放也走過四十年。在人生過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活明白了。

  ——沒瘋過的人生不值得驕傲,沒瘋過的愛情不值得留戀,不讓人瘋的工作就是折磨,完全理性地活著那是等死!現在,我距離人生結束還有很長時間,但已常常力不從心,感覺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二十多歲,我渴望愛情,渴望性交,為滿足無比強烈的慾望,我玩命賺錢,玩命泡妞。三十幾歲,好像厭倦了,有點想有個家,於是有了家,但我不想要孩子,我怕孩子會讓我疲憊,讓我失去激情。可孩子還是來了,他不管是否讓我猝不及防。四十歲,我常常想當年,這是危險的衰老信號。

  於是一首詩出現在我多年以來未用它一次寫過超過十個字的萬寶龍鋼筆下:

  你的靈魂從未在孤寂中感到煎熬

  清風吹起順滑的發梢,柳樹抽出嫩綠的枝條

  把春天緊緊纏繞

  大街上汽車咆哮,巷子里孩子尖叫

  想起一抹淡淡的笑

  那一刻心臟突然慌亂地跳,知識和理智在柔媚的注視下動搖

  果真有誘惑擊潰思考

  這麼完美的圈套

  別阻擋我投身其中將生命焚燒

  心裡,曾有一簇小火苗

  黑夜裡閃爍光芒,帶給我激情和驕傲

  來不及燃燒我的心已被殘酷解剖

  沒有為什麼,真相是鋒利的刀

  有些陷阱讓人心甘情願地跳

  但願愛情只是粉色外套

  有個懷抱將我帶向高潮

  但願我的靈魂從未在孤寂中感到煎熬

  在這樣一個時代,當年老師對我們的教育敷衍了事,而我的人生是失敗的。還好我在生活中工作中掌握了一些竅門,使我從破碎凌亂的資訊里獲得一些經驗技能。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章常常這樣開頭:」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那時我坐在暮氣沉沉的辦公室,聽著下海創業的前輩的傳奇,終於也乘上了東風,向深海進發。如潮人群里,我戰士般沖向一座座產生奇蹟的城市。夢想里有過進口汽車,有過名牌服飾,有過舞廳、酒吧里扭動屁股穿梭的姑娘,也有過高樓大廈里氣派的大班台。我背著背包,喝著可樂,再叼上一支萬寶路,朝著最高的樓張望。衝動的熱情裹挾著我走進一個陌生的行業,只因一位叫做大衛·奧格威的傢伙寫的一本書,書名是《不做總統,就做廣告人》。這句煽情的口號,欺騙了很多向我一樣的年輕人,直到我在凌晨的廣州街頭聽到另一種說法,兩點在街上走的,不是「雞「,就是廣告人。

  我爸是個會計,他告誡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想,可能我落得和」雞「一樣的名聲,是因為沒把數理化學好吧。如他常常讓我失望一樣,我也讓他失望了。我選文科,叛逆是所有少年的權力。永無止境的好奇心與挑戰未知的勇氣給了我豐厚回報,紮實的文字功底和理想主義心態讓我這樣的文學青年在廣告業如魚得水。九十年代是中國經濟起飛的大好時代,我坐上了最快的飛機,成為產業鏈頂端的精英。

  時過境遷,當年一塊去賓館開房"閉關"頭腦風暴的同事,有的成了傳媒大亨,有的成了上市機構老闆,有的轉行文化娛樂界成了"大腕「,最不濟也去了大牌商學院混個客座教授。經常聽說手下助理開張了」中國策劃研究院「,給入行新人頒發「執業策劃師證書」,我感到憤怒,也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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