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摘記——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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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讀著眼中都會有不同的哈姆雷特。讀完《人間失格》,發現自己關注到的重點和別人也不盡相同。就像人們說出來的東西是自己內心缺的一樣,關注點的不同,也體現個人的不同。
太宰治簡傳
太宰治(1909-1948),
原名津島修治,日本無賴派代表作家。
太宰治出身於富貴人家,衣食無憂。
想必人們都會認為他那不寒而慄的猶豫是與生俱來的吧。
治父源右衛門是貴族院議員和眾議院議員,人稱金木大老爺。
治有兄弟姐妹十一人,為第六子,排行老小。
治父親常年忙於事業,母親積弱,
自小寄養於其叔母家。
20歲,
偶像芥川龍之介自殺,留下遺書,
『我在這兩年多以來一直思考著死這件事』。
導致了治的第一次服毒投河殉情,
情人田部木津子死亡,太宰治獲救。
26歲,
三次落選『芥川龍之介獎』,
山頂上吊,枝丫太幼,跌落獲救。
後,愛人小山初代與他人有染,
雙雙服毒自殺,終獲救,後回憶道,
『為了這個女人,後來我吃盡苦頭,
但是,我並不後悔。
我甚至認為,比起留洋,和貧窮愚蠢的女人吃苦,
就個人事業而言,即使困難,也更加光榮』
30歲,
與石原美智子結成夫妻,生有三孩。
39歲,
與情人山琦富榮投河自盡,
留下遺書給妻,
『再也寫不出小說,最愛的還是你』。
《人間失格》摘錄
我還不知道飢腸轆轆是何等自慰、這到不是故意炫耀自己生長在不愁吃穿的富貴人家。我絕不是在那樣一種愚蠢而膚淺的意義上這麼說的,只是我真的對『飢腸轆轆』的感覺一無所知而已。或許我這樣說有點蹊蹺,但是即使我兩腹空空,也不會有所察覺。
總而言之,可以說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何為『人的營生』,我有一種自己的幸福觀念和世上所有人的幸福觀念全然相反的不安,我被這不安攪得輾轉反側、呻吟不斷、夜不能寐,有時甚至差點發瘋。自己究竟是否是個幸福的人?小的時候,很多人都說我是個幸福的人。我倒是覺得自己正經歷著地獄般的煎熬,那些說我幸福的人,反而安樂得多。
我還有過這種想法:自己身上有十個災難,哪怕其中一個要是降臨到鄰居頭上的話,都足以取走鄰居的性命。
這時,我想到一個詞,滑稽。
這是我對人最後的求愛。一方面,我對人極度恐懼,另一方面,我又始終無法對人斷念。最後,我終於憑著滑稽這一條線和人扯上了關係。表面上,我強顏作笑;內心裡,卻懷著某種也許能夠撞大運的千鈞一髮的緊張感——為了討好他人,我總是擠出一身黏汗。
從小到大,自己的家人究竟如何痛苦,他們懷著怎樣的心事苟活於世的,我絲毫想不明白。不過,我因為忍受不了這種可怕的尷尬,早就成了個滑稽高手。可以這麼說,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就成了個從來不說一句真心話的孩子。
如果可能,我真想早、中、晚,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不離不棄的跟在竹一身旁監視他,以保證他不泄露半點秘密。我甚至還幻想找機會跟他做獨一無二的好朋友,用盡全力告訴他,我那些逗人一樂的所作所為,都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真心的。
從出生到現在,我雖說極度渴望被別人殺死,但從沒有想過要殺死別人,對那些我恐懼的對象,我反倒只想過給他們幸福。
不過細細想來,跟女人的交往總是有種如履薄冰的緊張感。我幾乎尋不著門路,常常如墜五里霧中。一不小心,就會踩了老虎尾巴,敗得落花流水。這種傷害跟男性對我的鞭笞不同,好像內出血似的從內發攻,久久不能治癒。
越是對人恐懼的人,越是期望親眼看到猙獰的妖怪,越是神經兮兮、膽小怕事的人,越是期盼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一些。這群畫家,被一種名叫『人』的怪物傷害、恐嚇、最終,他們開始相信自己的幻影,並在白晝之中看見了活生生的妖怪。
別看我表面開懷大笑,同時頗討他人歡心,其實自己有一顆陰鬱的心。
我們雖然完全不同,但我們都完全遊離於人世營生之外,並深感快活不已。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同類。然而,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取悅別人,也沒有發掘取悅他人的悲慘之處。從這點上看,我和他有本質的不同。
我看不起他,只是把他當成是玩樂的同伴而已,有時甚至以跟他交友為恥。但在跟他相處的過程中,我甚至被這樣一個男人打敗了。
人心之中,有某種莫名其妙的、可怕的東西,我對此堅信不疑。慾望二字,不足以概括,虛榮一詞,難以道盡。色慾放在一起,好像也無法準確描述。
有個詞叫『苟活於世之人』,是用來指那些在這個世界凄慘的失敗者或者背徳者的。但我覺得自己生來就是『苟活於世之人』,每每碰到被人戳著臉說成『苟活於世』的人,總會生出溫柔的心腸。我的這幅『溫柔的心腸』,有時甚至連我都陶醉其間。
還有個詞,叫『犯罪意識』。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生都被這種意識折磨、深受其苦,但我任視其為我的糟糠之妻一般的好伴侶。我們兩人總是孤獨而寂寞地嬉戲,這恐怕也是我活著的姿態之一。
膽小鬼甚至害怕幸福,棉花都會讓我受傷,幸福會將我深深刺傷。
比目魚的說話方式,不,世上所有人的說話方式,都像這樣繞圈子,既朦朧曖昧,又有種想要逃避責任似的心理,總之,複雜得耐人尋味。
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就是比目魚這種不必要的小心謹慎,不,是世上之人暢遊的難以理解的虛榮和體面,才讓我陷入憂愁。
『怎麼辦?你難道沒有什麼對將來的期待嗎? 哎,看來照顧一個人有多麼難,被照顧的人是不會懂的。』
如果把人世比作大海的話,那萬丈深的海底想必隨處飄蕩著這種奇妙的陰影。
但我就是害怕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總要稍加掩飾,這也是我可悲的特質之一。與世人所嘲諷的『撒謊』性格有些類似,但我並不是為了給自己帶來利益才要掩飾的,只是周遭氛圍的突變,會讓人害怕得快要窒息。即便後來我發現反倒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但我也會拿出自己天生的『必死的奉獻精神』,哪怕是愚蠢透頂,也不知不覺冒出一兩句虛言。
我人緣很好,但從來沒有真正體味過『友情』,堀木那樣的狐朋狗友暫且別論,我對所有的人際交往都只感到痛苦。我靠著插科打諢緩和此種痛苦,反而被折磨得筋疲力盡。
因此,我雖然知道別人都喜歡自己,但我就是缺乏愛人的能力(其實,就算是世上的其他人,果真就有『愛』的能力嗎,對此我深表懷疑)。
當我想到在這世上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竟然是那個堀木的時候,我頓覺後背發涼,悲從心來。
我覺得只有自己這個表裡不一、不斷地逃離各種人間生活的傻瓜被完全拋棄了。
啊,請賜予我冷漠的意志吧。請教給我『人』的本質吧。人打敗人,不是罪。請賜予我憤怒的面具吧。
就連神明我都害怕。我不相信神明的博愛,只相信神明的懲罰。信仰——在我看來,不過是僅僅為了得到神明的鞭笞而垂頭喪氣地走向審判台罷了。我相信地域,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天國的存在。
我越是害怕大家,大家越喜歡我。大家越是喜歡我,我越是害怕大家。
我忽然問他:『人世不就是你嗎?』
即將忘卻之時,怪鳥就會振翅而來,用其尖利的嘴戳破記憶的傷口。過去那恥辱和罪過的記憶,很快便歷歷在目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響起一陣隱約而極具力量的拚死的抗議之聲。不過,我還是沒改自己的壞毛病:我即刻轉變想法,以為都是自己的不對。
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將罪與罰當作同義詞,而將兩者作為反義詞的話,結果又該如何呢?
我這種人,沒什麼本事,整天活得膽戰心驚的,光顧著看別人的臉色,早就喪失了信人的能力。
據說我剛恢復一時的時候,最先念叨的一句話就是:我要回家。家究竟指的是哪裡,就連我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
不過,他們可以向世間堂堂正正地抗議自己的不幸,『世間』也必定會輕易地理解並同情那些人的抗議。然而,自己的不幸卻完全源自自己的罪惡,不可能同任何人抗議。
我究竟是所謂的『任性』,還是與之相反的懦弱,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反正我就是罪惡的集合體,只會不斷朝著不幸永無止境的墮落下去,沒有一點預防的具體措施。
然而,那雙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雙眼中,沒有一絲驚愕或嫌棄的神色,反倒流露出某種渴望救贖似的、傾慕的情感,我馬上想到:這個人肯定也是個不幸之人,因為不幸之人對別人的不幸相當敏感。
我的不幸,就是不會拒絕別人的不幸。以前,我總覺得如果拒絕了別人的勸誘,在對方和自己心裡就會生出一道永遠無法修補的讓人尷尬的裂痕——我一直被這種恐懼所威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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