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貨|如何寫出精彩的推理故事?以《白夜行》為例
7 人贊了文章
文| 我名本紅
談到東野圭吾的成名作,很多人也會首推《白夜行》。而對於推理迷,則認為《嫌疑人X的獻身》更好,甚至還有人認為《白夜行》還沒福爾摩斯好。
在很多人看來,他們本身並不是很清楚為什麼這個好,他們僅僅能說出來的是:「我覺得這個邏輯性比較強」、「我喜歡《嫌疑人》中的層層推理」、「我覺得《白夜行》中很多情節都不必要」這些模糊概念的話。
於是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究竟兩者的差別是什麼?帶給人的落差為什麼會如此之大?再深入一點的問題是:什麼樣的小說才是好小說?小說究竟要怎樣寫才能吸引觀眾?
本格推理小說模型
對於推理小說,基本上分成兩類,即:本格推理和變格推理。首先我們應該了解下什麼是本格的定義:本格推理,又稱古典推理,指與注重寫實的社會派推理小說相對,以推理解謎為主要走向,讓讀者和偵探擁有同樣的線索、站在同一平面的推理小說主流類型。(在這裡,我們應該將「線索」理解為殺手的現場殺人證據)
也就是說,作為作者你不能將現場證據隱藏著不放出來,只有這樣讀者才能跟你站在一個平面,進行思考。
於是我歸納了一下,本格模型如下:
歸結開來,《嫌疑人X的獻身》和《惡意》基本上是按照這個基礎模型走的,以惡意為例(注意,下面有嚴重劇透),首先作家日高被殺,留下證據ABCD,根據證據進行推理,主人公加賀恭一郎推論出殺人者為野野口修並將其逮捕,在加賀恭一郎的一再盤問下,野野口修道出了自己殺人的真相,在這裡,野野口修說出的這個「真相」即圖中的假設A。之後,隨著加賀恭一郎的深入調查,發現野野口修所說的真相併不是真正的真相,這個我們概括成事件A,即主人公加賀恭一郎開始進行一系列的調查,根據新的調查,得到線索A(在此請注意,線索和現場證據是完全不同的,現場證據是殺人當場留下的證據,而線索指的是在現場以外得到的暗示,在《惡意》這本小說裡面,線索A相當於野野口修手指上的那個繭,以及之後加賀恭一郎對日高邦彥親友的調查),再進行新的邏輯推理,使假設A被推翻,得出真相。
簡單概括《惡意》這本小說的流程就是:野野口修被抓→因為被日高脅迫野野口修寫小說所以殺人→事實上野野口修完全是因為惡意才殺日高。
當然,本格模型也可以變成這樣:
還可以變成這樣:
但總的來說,無論怎樣變化,無非是想使內容更豐富些,他還是按照原始模型演變過來的。
變格推理小說模型
接下來讓我們再看以《白夜行》為例的變格小說模型。如下圖:
依照圖示,與本格小說不同之處在於,變格小說只放出了一部分的現場證據,而另一部分的現場證據已隱藏,以《白夜行》為例(注意,以下有嚴重劇透),作者一開始就將現場堵住的門給隱藏了,而這個現場證據對於推理破案來講無疑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假如門被堵住,那罪犯逃離的地方就只有一個——通風口,而這個地方對犯人的體格有著嚴格的限制,直到後來,根據一系列的事件發生,主人公笹垣才回想起這個重要的證據。
同本格一樣,變格小說也能有很多變形,比如:
還比如:
當然,歸結開來,他們都是由這個原始模型所演變出來的。
本格與變格推理的區別
依以上模型所示,本格與變格的關鍵所在,在於本格毫無保留的將現場證據展現給讀者,而變格則藏了一部分,正是由於這種原因,成為了本格的桎梏所在。
我們知道,一部推理小說,始終圍繞著三個問題進行探尋:誰是兇手?作案手法、作案動機。
一旦將現場證據完全暴露在讀者的眼皮底下,那麼兇手就基本可以鎖定了,或者或多或少,讀者也能猜出來一些。比如在牆上留的字,指紋,腳印,根據這些,大致能判斷出兇手的性別、身高、體型之類。像《惡意》和《嫌疑人X的獻身》,乾脆就直接就告訴你兇手是誰,那麼剩下的就是作案手法和作案動機了,《嫌疑人X的獻身》很顯然是在作案手法上做文章的一本小說,而《惡意》則是在作案動機上做文章。
誰是兇手、作案手法、作案動機。這三個要素看似對等,其實不然,因為第一個要素他的去向是發散的,而其他兩個要素是單向的。「誰是兇手」發散以後,嫌疑人之間又能發生關聯,這樣,一個龐大而精彩的故事就發生了。如圖所示:
可是一旦兇手被鎖定以後,那麼視角便不能再轉移,若強行轉移,便會有離題萬里之嫌。那麼剩下的你就只能在作案手法或作案動機上作假設了。
作案手法和動機,他們的去向是單向的,並且假設你往往只能作一次,被推翻後,你就需要道出真相了。也就是說,當途中假設A出來以後,你很難再來個假設B、假設C,因為一旦出來個假設B,意味著假設A是錯的,最後真相大白,假設B被證明是錯的。這樣一錯再錯,只能說明這個探案的人員辦案拙劣,效率低下。即使你作出假設B,那麼假設B也只能是單向走的,因為這個假設是在推翻假設A的基礎上再前進的,他不可能像誰是「兇手」這個要素一樣,朝多方面發散走。
另外,在證據全部展現的情況下作出多種假設,這對作者本身也是個很大的挑戰。以《惡意》這本小說為例,首先作者提出假設,野野口修是日高的影子作家,接下來你很難再提出合理的假設:比如,日高是野野口修的影子作家,然後將這個假設再推翻,道出真相。
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講,就是:本格比變格挖的坑要少得多。
這就是為什麼讀者在讀《白夜行》感覺放不下手的原因,雖然出場人物眾多,但是你在讀的時候,你感覺每個人都有是幕後黑手的可能,那些愈是不起眼的人物,你愈是讀得仔細,愈是讓人有預感,這個人可能是罪犯。
而《惡意》和《嫌疑人X的獻身》兩部作品,則沒有了這種尋找的刺激感,作者也只能在作案手法、作案動機上下文章,而作案手法和作案動機。因為這樣的原因,看多了本格以後,讀者將會有這種心態:作者給我的第一個假設(比如看到《惡意》中野野口修是日高的影子作家時)肯定是不成立的,結尾肯定與這個假設截然不同。這樣子看多了,難免讓人產生厭煩感。
相對於這兩部作品,《白夜行》則顯得神秘得多,總是實實虛虛,虛虛實實,你永遠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兇手會出現,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你認為是兇手的那個人,又在神秘之中突然死去。
當然,我們不能簡單的認為,變格推理就完全佔有優勢,在我詢問的讀者群當中,就有很多人認為變格不合理的:你將現場證據都隱藏起來了,這還算什麼推理小說呢?那隻能說明作者水平還不夠。尤其對於推理迷而言,他們更在意小說里的邏輯推理,而變格推理往往會弱化了這方面,他們更注重是否帶給讀者驚喜。
而即便是在我看來,《白夜行》也存在很多不必要的情節,比如說桐原亮司帶著他的兩個同學去見三個女人那一節,可以說有很多跟原來的主線相隔甚遠,或者無甚關聯,有湊字數的嫌疑。然而,即便知道如此,也改變不了我對《白夜行》這本書的喜愛。
究其原因,我想要歸功於作者在《白夜行》中反覆使用的,我稱之為「誘導」的手法。《白夜行》這本書裡面,幾乎處處都使用「誘導」這種手法,以至於讀者被這股力量所牽著走。
關於「誘導」這種手法,我的解釋是這樣的:作者在寫作之前是知道這個真正的劇情是怎樣發展的,但是他在下筆的時候卻將讀者的思路引向另外的一條歧路。導致當整個謎底揭開的時候,讀者才發現自己想的完全是錯誤的(事實上是被作者故意引導的)。
很明顯的例子是,在江利子和雪穗發現藤村都子被強姦的這個案子時,發現有個不倒翁,這個是鑰匙圈吊飾的一半。而小說在不久出現這樣的情景:雄一對菊池說:「「咦,你的鏈子斷了。」只要是正在讀的讀者,基本上會認為,這個案子的強姦犯非菊池莫屬了,而且,菊池跟蹤雪穗的舉動也很可疑,很有可能他後面還隱藏著更大的驚天大陰謀。而小說到了這裡就戛然而止了,非常肯定的說,菊池當天有不在場證明,沒有再敘述下去。
這種欲說還休的誘惑力是巨大的,作為一個讀者,他會感覺總有股黑暗的東西在底下涌動,隨時會翻上來——也正是這種力量,讓讀者迫不及待地將小說讀下去。
還有個例子是:高宮誠在一次打電話的時候,總覺得電的聽筒里有第三個聲音響起,一次他打完電話,雪穗不知不覺地,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般的讀者看完後,都會認為是雪穗在監聽高宮誠的電話,或者是雪穗安排的人在竊聽,然後事實上又並不是,竊聽的是根本還未提及的人。
「誘導」這種手法幾乎貫穿著《白夜行》整本書,從一開始的彌生子,到松浦,到西本文代,再到寺崎。隨著跟著主角笹垣這個人的調查不斷深入,層層推理,如果不是書本剩下的頁數還很多,身為讀者,你一定會認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然而,在關鍵時刻,最重要的兩個人卻又死了,整個推理至此戛然而止,開始了另一段的敘述。
因為這種手法的運用,讀者會產生一種錯覺:這本書是本好書,因為你看,我原來的預想的是這樣,作者卻給我的是那樣,用消費者心理學來說,他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事實上,根本就不是你想錯了,而是你在無形中被作者所誤導,進入他所布下的圈套中,這種圈套不必作者跳出來說:「兇手就是你!」僅僅一個鑰匙圈、一個不經意的路面之類的暗示即可。
與《白夜行》相比,《嫌疑人X的獻身》和《惡意》兩本書則用的這種手法少得多,他們只是在結尾給了我一個意外罷了,而這種意外,我剛才說了,若你看多幾本書,你就會產生這樣的心裡準備:反正他給我的第一個假設是錯誤的,見怪不怪了。
而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讀者,我所在乎的並不是什麼邏輯推理,而是整本書是否超出我原先設定的預期,若在同一本書裡面,能多次超出我的心裡預期,那麼我則可以認為,這是一本好書了。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