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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味邊疆(其一)| 把故事再續寫100年

尋味邊疆(其一)| 把故事再續寫100年

老建築在城市裡面的存在面貌透著當代人對待遺迹的成熟態度。老牆,老屋,老梁,老瓦,老茶,一切都還是最老的樣子,但其中又煥發著新的神姿。老房子,將過去的點點滴滴封存好,對未來躍躍欲試。不戀過去,不畏將來,風裡雨里,就那麼堅韌的矗立著。

▲老宅一景

古人為了塑造進入老宅的儀式感,特別是那種具有公共屬性的空間,衙門、文廟、寺院、戲樓、宗祠···大老遠就會先立一個牌坊,故事就從牌坊下開始了,讓你還沒有走進,就有了一種森嚴感,牌樓上一般都會有身份顯赫的人題寫的大字,所有的榮譽都凝聚在你仰望的視線里。時光遠去,又一個日暮黃昏,現代街區的馬達載著一個個疲憊的靈魂向著家的方向踽踽獨行。附近居民區的小孩兒,在石坊間嬉戲,活潑開朗,見我拿著相機便讓我給她們拍照,拍完之後就過來說「叔叔,你給我們拍了,我們也要給你拍」,說話間搶過相機朝著我按下了快門。

▲石屏會館前嬉戲的小孩

在過去,地方性會館其實就是一種同鄉社群,同處於陌生的城市,以鄉土鄉親的身份認同作為社群標籤,在背井離鄉的他方,續寫著中國人血液里守望相助的傳統。如今的老房子里,儼然已經跨越了同鄉概念。茶、書等同好標籤成為我們千里迢迢赴約的理由,翻修一新的石屏會館,卸下歷史的滄桑,重新精神矍鑠的紮根在這片土地上,尋找屬於他的新生。

▲尋味之途

100年前,過往貿易的石屏人在一路行走中仰著脖子遠遠眺望,眺望高高矗立的石牌坊,眺望會館前的那棵大樹。老屋,炊煙起,歇腳的地方到了,在那裡,講話都是鄉音,說的內容也都是左鄰右舍的家務事。人行千里家何處?一盞微光,一桌家鄉菜,也就算是羈旅之夜忽還鄉了。

▲紅米

我此行,裡面也帶有盡同鄉之誼的況味,一個早年間到雲南來打拚的前輩,他的老家與我的老家相隔一百多公里。在鄉里,這一百多公里算是很遠的距離了,在異地它鄉,這一百多公里著實是相距很近。他是80年代的高中生。畢業後,家裡湊了一張單程車票的錢給他,他就獨自一人去往陌生的千里之外投奔一個遠房親戚去了。30多年後,往事歷歷在目,當初能支撐他大膽跨出故土的,也就是那個遠房的親戚,同鄉的標籤給予他的信任感。

▲同鄉前輩的大宅子

我此行,幾乎是要沿著他走過的路重新摩挲一遍那些有溫度的過往。他與那片土地之間發生的故事需要一種更純粹的視角去打量。抵臨出發的時刻,我們的行程線路還沒有完全規劃好。確實,在他記憶里有太多的地方值得一去,每一個地方又都顯得那麼重要。命運在出發之前也是很難規劃的,所以這一次行程也索性不做那麼嚴謹的規划了,也許驚喜就在這種隨意的過程之中。

▲同鄉前輩曼龍喬茶業董事長袁毅,在孟連家中遠眺孟連城

從普洱出發去孟連,四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專門把跟隨他多年的一個老司機調過來,開車載我們去孟連。老司機對這條線路是再熟悉不過了,沿途中哪家的魚乾曬得好,哪家的黃燜雞炒得香,他都了如指掌。老國道,進進出出也已經有大半輩子了,沿途的山川草木也都瞭然於心。當談及通往孟連的高速公路就快修通了的時候,他的神色既興奮又落寞。太熟悉這條線路了,即便已經開得有點厭煩了,但真到了不再走這條線路的時候,內心裡難免還是有些許的不舍。

入瀾滄縣境內,公路便沿著瀾滄江延伸。雨季,江中剛剛過了洪水,這條著名的國際航線,上游的水在深山峽谷里露出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肆意地拍打著兩岸的懸崖峭壁。我們的車在路上不敢開太快,沿途時而雨時而晴,雲南十八怪裡面說的「這邊下雨那邊曬」大概就是眼下的這個場景吧!

▲桀驁不馴的瀾滄江

駛離瀾滄江後,車窗外就可以見到滿山坡的茶園了。近年來,雲南的古茶樹炙手可熱,大片大片的茶園風光難免有點受到冷落了。生長在古茶園旁邊的人,靠著得天獨厚的古茶樹過日子。當我們驚嘆於古茶樹賦予那一杯茶湯的驚艷表達時,其實也不會忘了千頃萬頃的良種茶園。那裡面,記錄著上一代茶人的奮鬥史。事實證明,雲南茶產業的底座依然是由汗水澆灌出來的。

我那個同鄉前輩就是一個在汗水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做茶是30多歲以後的事了,但一做就黏上了。從他在國境線外發現了一大片古茶園開始,到後來在緬甸佤邦投資做替代種植。一晃12年過去了,倉庫里堆滿了茶葉,那是他這12年給自己塑造的豐碑,也成了後半生的唯一寄託。

▲沿途車上所見的茶園

幾百年前的英國人在那片土地上橫衝直撞,在對華貿易中,茶葉給他們帶來的貿易逆差挫敗了資本家的傲氣。為了報復中國,他們在那片土地上撒下了罌粟種子。幾百年過去了,罌粟像一個詛咒,讓政治上早已獨立的民眾依然在深重的災難里掙扎。我們說英國人在殖民擴張過程中做過很多「貽害無窮」的事,罌粟之患,不僅荼毒當地,作為毒源,也給世界其他地區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中國雲南率先發起的替代種植,是崛起後的中國,在履行一個負責任的大國角色。西方殖民者留下的遺患,最終還是得在中國人的手上根除。中國近代史上,茶葉與鴉片引發的戰爭並沒有停止。也許,替代種植是最後一戰,最具戲劇性的,是這一次將由茶葉替代罌粟。這兩種植物的恩恩怨怨在國際關係史上糾纏了這麼些年,幾代人的記憶里,都還殘留著陰影。邊民的交往之間形成的多代繁衍,也讓這一片土地有著深厚的情誼與共同記憶。

▲夜色下的茶馬驛站

硝煙散去,百年暗戰,公路、橋樑、渡輪正在替代暗哨、營房和鐵絲網。那位同鄉前輩說,替代種植成果顯著,這不用強調,敢在荷槍實彈的「民武地」去種茶,也從側面反映了中國人的開拓精神。

▲遠山的線條與城中的大金塔

抵達孟連,在朋友的大宅子里喝茶,來自佤邦的茶,有替代種植後整理出來的古樹茶,有替代種植中種下去的良種茶,窗外是疾風驟雨。用四川的家鄉話描述這個場景就叫「惜客」,是表示對遠道而來的客人的歡迎。幾杯茶下去,雨停了,邊陲小城澄澈如洗。山水環繞里,寫就了這一方水土的榮辱興衰。

▲12年前的老茶

富強後的中國,在安定的環境下過著祥和的日子。而富裕起來的富商,對於國境線外的水深火熱並沒有袖手旁觀。因為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在追溯自己的籍貫時,祖籍也多在四川、重慶和雲南。也許,還是那個深埋在靈魂里的「同鄉標籤」在隱隱作祟。所以,即便那裡有戰亂,所有的投入將有可能血本無歸,在守望相助的邏輯下,往往並不計較本錢。英國人才是純粹的資本家,所以利益引導他們播下了罌粟的種子。從事鴉片貿易的英國人在東方賺取了黃金白銀,以堅船利炮為後盾,洞開的國門被蹂躪了上百年。這一次,「戰爭」的尾聲,茶葉奏響的進行曲勢必成為一段絕唱。

黃昏將至,遠山在夜幕里留下了一根長長的線條,那一瞬,我腦海中浮現了若干個成語。「一脈相承」「源遠流長」我們從百年前走來,還可以把彼此的故事再延續百年。

▲夜泡老茶

又落雨了,四川人說的惜客,在同鄉前輩的大宅子里,突然想起了普洱的那個老牆,老屋,老梁,老瓦與老茶。眼下的建築是新牆、新屋、新梁、新瓦,但屋裡的茶可並不新,12年前的茶,來自國境線外的荒山野嶺,同鄉人,雨夜,一盞茶里的鄉音,可以做一個「此心安處是吾鄉」的夢。醒來,我已經身在這位同鄉前輩的故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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