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緻與閑情

雅緻與閑情

這是一幅來自 陳洪綬 《斜倚薰籠圖軸》人物畫。侍女斜倚薰籠,孩童撲蝶,尋常的生活場景在陳老蓮的筆下卻生趣盎然,充滿了雅緻與閑情。

它的用色清麗脫俗,運筆行雲流水,無處不透著功力,更為難得的是作者的心境。

這是一顆閑心,一顆屬於陳洪綬的閑心。

所以小孩撲蝶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也是頗有趣味。

陳老蓮的閑心是不老的,他也許想起了自己孩童時撲蝶的情景。那是涼爽的午後,和煦的陽光,花圃中群芳爭艷。玫瑰,牡丹,月季......一隻黑色的大蝴蝶在花叢間飛舞,被採花的陳小蓮發現。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蝴蝶,待到靠近時用蒲扇猛地一撲.....

古人的閑趣往往簡單至極,可以是一隻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在院中覓食,也可以是禾田裡嬉戲的鴨子。

但是我的閑趣在哪裡呢?大概早已埋進童年裡。

兒時的自己最愛的便是捕蜻蜓,把新折下來的柳條一頭彎成一個圓,用繩子綁牢。再用它網上蛛網,就完成了。夏季的傍晚,潮濕而悶熱,蜻蜓都飛的很低,用這個神奇的道具一網就網住好些。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直接抓,蜻蜓在傍晚都喜歡停在荊棘上,那時你悄悄地靠近,用手一捏便可以抓住蜻蜓的末梢,它便跑不了了。把蜻蜓放進蚊帳里,整個夏日就免了蚊蟲,少些辛苦。

我也喜歡捉蜜蜂,但是又很怕被蟄到。那時家裡面是土牆的院子,蜜蜂總喜歡在土牆的縫隙里鑽來鑽去。這時候,我通常都會用撿來的玻璃罐卡著那些縫隙,只消一小會,蜜蜂鑽出來就撞進罐子里了。

我也捕鳥,追野兔,爬樹......一樁樁,一件件兒時的趣事疊進我的回憶里,被時間的膠囊密封著。

可是我漸漸也就長大了,時光的刀是如此鋒利,一刀一刀割去我的快樂,割去我茂密的枝芽。所以,即便是看見了瑰麗的奇景,如翻騰的雲海亦或是璀璨的星河我也是興趣索然。

陳老蓮比我幸運,即便他一生時運不濟,但是他的閑心如潮水般從未斷絕。

那個斜倚薰籠的侍女呢?有人說她是痴女,有人說是怨婦。

白居易道:淚濕羅巾夢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

斜倚薰籠坐到明。

一位痴情的少女幻想著君王來幸,獨坐至天明。日日思君不見君,她已淚眼婆娑。

然而這位少女為何就不能是在賞花,觀鳥?如此愜意的場景難道一定要賦予它悲情的內核嘛?她可能是在惦念受了一夜雨的牡丹,也可能回想起和姐妹間的悄悄話。

一切美好的事情,懊惱的事情,在這一日少女的思緒中生出枝芽。它們是屬於少女的秘密,是屬於少女的小確幸。

這些瑣碎的小事簡單至極,卻又密密麻麻地編織進她的心裡。時光荏苒,這個午後,少女伴著升騰的煙霧靜靜沉思。

現在的我可以找到那顆閑心嘛?我不知道,即便是我領略過了巍峨的群山,茫茫的江水。我的思緒仍被日復一日的雜事糾纏著,難得解脫。

至於雅緻卻又離我甚遠,但在我的終日探尋中終於摸到了雅的軌跡。什麼是雅呢?她總是藏匿於畫軸間。

單是這一幅風擺夏荷就訴盡了雅的風貌。在盛夏,荷塘里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位無名氏乘著小舟伴隨著划船女的歌聲在荷塘間蕩漾。

他一定躺在舟上閑看漫天雲捲雲舒,滿塘的荷花他一定盡收眼底。可是天上卻突然烏雲密布,他懊惱地躲進船艙里觀荷。卻只見荷塘碧葉連天,瓊珠亂撒。朵朵鮮紅亭亭直立,直似美人垂淚。

這便是雅,她不僅是畫中透露著的雅緻,更是賞荷,更是避雨,更是划船女的嗤笑,也是無名氏心中的眷戀。

我想,這樣的事情離我是如此之近卻又如同隔著深淵。這種雅緻恰恰是褪去了繁華的外衣,露出了樸素,簡單的內心。

即便是在瓷器中,雅也隨處可見。

明成化鬥彩雞缸杯

一隻雄雞,幾隻小雞相映成趣。簡單樸素的場景卻又雅到了極致,有趣到了極致。想必那位做此杯的匠人也是充滿了雅趣與閑情。

可是這在古代隨處可見的雅,隨處可見的閑心怎麼到了今日就銷聲匿跡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並非閑心,鐘鳴鼎食,窮奢極欲更非雅。

走得越快,就越快失去它們。

我終於開始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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