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八個月,成為了潮州人民永遠的偶像

他花了八個月,成為了潮州人民永遠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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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八個月,成為了潮州人民永遠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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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井焗蝦

來自西湖的龍井,遇見了潮州的蝦。

似是夢回西湖邊,口齒卻留潮汕香。

圖片來源於網路

南下的路,從來都不輕鬆。

這一路,他丟了一個好不容易熬到的官職,還丟了他心愛的女兒。她只有12歲,卻隨著父親在寒冬中竄奔離京,食不果腹,走朝至暮,終病死在南下路途,草草掩埋於荒山路野。

這已是他第三次南下廣東了,在他十二歲那年,兄長被貶,父母雙亡的他只得與兄長長途跋涉,至於韶州(今廣東韶關);而後,正當他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終於坐上監察御史之位,轉杯大展拳腳之時,一紙詔書將他貶至連州陽山(今廣東清遠);而現在,因這《論佛骨表》他又一次,踏上了南下之路,這一次,是八千里外的潮州。

路上唯一的慰藉,大概便是侄孫韓湘前來同行。思及前途,不由感傷: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原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國學經典


油甘果

味苦、澀、酸,過後卻又回甘無窮。

圖片來源於網路

漂泊於他,大概是人生的常態吧。

出生於鐘鳴鼎食,時代簪纓之家,祖輩與父輩皆以文章而聞名四方,詩仙李白就曾稱讚其叔父「雲卿文章冠世」。

可惜,就在他三歲那年,父親便離開了人士,不久之後,母親亦隨之而去。只剩下兄弟三人相依為命,年幼的他與長兄長嫂生活在一起。長兄被貶韶州後不久,便客死異鄉。至此,也便開始了他漂泊的生涯。

從嶺南之地輾轉至京城,長大的路很長,更別說還是一個書香世家的讀書的年紀。好在他遺傳著家族優秀的基因,天資聰穎,再加上他勤奮讀書。縱使顛沛流離,但夜以繼日的積累,也讓他小小年紀,就能寫出一首好文章。

懷著「謂青紫其可拾」(指摘取功名如草芥)般的自信的他大概未曾想到,科考,他一考便是四點。孤身一人在京城闖蕩,沒有親人,亦沒有靠山。滿腹經綸,一年又一年的期待,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名落孫山。

大概是好事多磨吧。在經歷了三次名落孫山後,他終於成為了韓進士。而又經歷了三次吏部考試後失敗後,他也終於成為了朝廷命官。

@騰訊文化


老香黃

製作工序繁多,幾腌幾制,儲於瓦瓮,直至其油亮漆黑,狀態綿綿如膏。

圖片來源於網路

不過,官場也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懷揣著文人理想進入朝堂,又不得不屈服於官場的權力遊戲。雖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但卻只能寄希望於當權之人的賞識。否則依舊只能帶著一大家子人食不果腹。他在文人理想與官場現實中反覆掙扎,陰霾與熱血都在他的心頭反覆呈現。

有時他感嘆,嘆天人之道,嘆今人之不古,嘆世事變遷,亦嘆命運的捉弄。

監察御史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文人理想可以得以實現——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天子建言獻策。就當他熱血沸騰地開始揮毫進言之時,大概沒想到,他的監察御史只能當短短的幾個月,便被貶陽山。

陽山歸來後,他又歷任國子博士,禮部郎中,刑部侍郎等,雖管制有所升遷,但都堅持不了多久便再次被貶,但每次在心灰意冷意欲退隱之時,卻總能柳暗花明,露出一線生機。

波詭雲譎的官場帶給他的,不僅有近在咫尺的權力與實現抱負的機會,還有暗藏在日常寒暄背後的血雨腥風。

在他51歲那年,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居然離他這麼近。

唐大明宮模型 @北冥鯤鵬


潮州抽紗

本為洋品,卻遇上了中國刺繡,終成刺繡一派,享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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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自他開始讀聖賢書以來,就一直覺得,他所生活的世界,有太多的不應當。

比方說,時人好作駢文,這在他看來便是一種只重雕章琢句而忽略內涵的做法。所謂駢文,句式多為四六句或對偶,及其講究排比、用典等藝術手法,文風浮華。這一風氣,於他而言是與孔孟精神相悖的,所謂「文以載道」,若是只關注那表面上的字句的雕砌,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因而,自年少時起,他便是駢文的反對者,也是「古文運動」的堅定支持者,倡導應回歸先秦兩漢平易暢達之文風,言之有物。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時代所賦予他的使命。

當然,這個使命還包括了——拯救在他看來危在旦夕的儒學。

作為一名「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的儒者,他將此次儒道復興的最大阻力認定為——佛老二學

佛老二學與儒家最大的區別在於——佛老提倡「出世」,求「去己而存真」,遠離世俗的生活而尋求「道」亦或是「圓滿」;而儒家則相反,這是一個「積極入世」的學派,自其創世以來便是致力於改造不合理的秩序,例如春秋之時「禮崩樂壞」的社會,力求建立一種合理的君臣之道、倫理之道等。

有區別,便必定會有爭端:這種爭端從春秋百家爭鳴之時便已存在,西漢只是董仲舒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將黃老之學趕出政治中心,將儒家扶上了無可取代的正統地位;至於東漢,佛教入華,漸趨流行,魏晉之時,這種流行更是進入了非瘋狂無以形容的狀態。佛教發展尤為迅猛,不僅在民間,在貴族官員以至於皇室都具備了非常大的影響力,其政治地位也隨之大大提高。到了唐代,佛教信仰可以說已經成為了一種全國運動了。

這樣的全國運動的對於社會的各個方面都會帶來衝擊與改變。面對現狀,他曾在自己的作品中不無感慨地寫道「古之為民者四(漾註:士、農、工、商),今之為民者六(漾註:前四者加和尚與道士)」。而僧道可以不誤農桑、不服勞役、寺院道觀可以免除課稅。這漸漸成為了許多鉅賈富賈規避徵稅的手段,僧道也不再是單純的信仰宗教人士,甚至成為了偷惰作奸之徒的庇護所。更不用說那大興土木、耗金無數的寺廟了。

今鳳翔法門寺 @學佛網

因而,當他聽說,鳳翔法門寺的護國真身塔將要開塔,而皇帝遣中使將釋迦文佛指骨迎入宮內,供養三日,掀起了一波王公士民的敬佛高潮,有人捐盡所有,更有人燃臂香、頂香來供奉舍利子的時候,身為刑部侍郎的他坐不住了。

他,要遏止這種奢靡文風,既為讀書之人,便應「文以載道」;

他,要匡扶儒學,讓它重回到應有的位置;

他,要讓這個世界,成為它應該成為的樣子;

他,就算位及三品,離相位只有一步之遙,也要在最需要他的時候,發出他的聲音。

洋洋洒洒幾千言,一封《論佛骨表》放在了時任皇帝憲宗李純的案前。


橄欖菜

由芥菜始,亂刀剁碎,與橄欖一同文火煮爛,反覆翻炒,終烏黑亮澤,不見當年翠綠。

圖片來源於網路

不出所料,他迎來的是傳說中的天子一怒,而且是暴怒。

把宰相宣至御前,將這封《論佛骨表》甩給他,帶著怒氣,對宰相說,這種狂逆的臣子,不能留。

宰相打開文章,明明是幾行墨字,卻顯得無比刺眼: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這,不是在咒皇上嗎?

幸好,後來裴度等幾位大臣上書力救,這才讓他撿回一條命,被貶為潮州刺史,至此開始了八千里的長途跋涉,開始了他在南國的傳奇。

裴度像 @歷史之家


蚝烙

溶瓜粉,拌蔥珠,入鐵鍋,下鮮蚝,鋪蛋液,蘸魚露。步驟雖多,卻轉瞬即成,酥而不硬,脆而不軟。

圖片來源於網路

雖說鑄就了傳奇,但他在潮州待的時間實在是少得可憐,滿打滿算,竟然一年都不到。

甚至,離滿八個月還差個幾天。

長途跋涉到了潮州,已是兩月之後。雖然他在潮州生活的日子不足一年,卻足以將他該體驗到的都體驗了個遍——春日潮濕的回南天,夏日的酷暑,海邊不時颳起的颶風以及其掀起的巨浪,林間不時出現的瘴氣,當然還有潮州當時特有的——鱷魚

剛到潮州之時,與大部分想要好好治理的官員一樣,他開始考察民情。這潮州雖然氣候惡劣了些,好在有條溪水穿城而過,倒也是可以保障農桑只需。但這個想法在他找來當地村民之後,發現事情也沒有那麼簡單。原來這溪水名為「惡溪」,水裡常年住著許多鱷魚,年年在溪中產卵繁衍,以至於當地人民辛苦養殖的牲畜都被這些鱷魚啃食了個乾淨,人們血本無歸,也只能一直過著貧窮的日子。

於是他下定決心,只要他還在潮州,就堅決不與鱷魚共存!

鱷魚於他,是對他這個初到南國的北方大叔的「下馬威」,也是作為潮州父母官的一個頭疼的難題,亦是令他名垂千古的一大「功臣」。

他處理鱷魚問題的方式大家也不陌生——剿撫兼施,先撫再剿。

這日是唐元和十四年四月廿四,他與平時一樣提筆寫文,只是今日的這篇文章題為《鱷魚文》。他令下屬殺了一豬一羊,到惡溪北堤鱷魚常棲之地,高聲將這篇文章頌於眾鱷——

「眾鱷魚聽我這刺史一言:大海就在潮州的南面,那裡既有大如鯨鵬一般的海獸,也有小如蝦蟹一樣的海鮮,要養活你們綽綽有餘。你們若是前去大海,朝發而可以夕至也。以七日為限,若是依舊冥頑不靈,不能盡數遷走,那麼刺史將帶著所有官民一道,盡所有手段,直到將鱷魚趕盡殺絕為止。」

說來也奇怪,當天晚上溪中便颳起了暴風,伴以雷暴,過了幾天,溪水便乾涸了。後來人們才發現,原來這惡溪竟生生西遷了六十里路,潮州的鱷魚也就此絕跡。

他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他調離之後,「惡溪」就不再叫做「惡溪」。而是冠上他的姓,叫做「韓江」,並且這個名字千年而不變。

今潮州韓江邊祭鱷台 @李紅豪


粿條

米漿蒸制而成,一經發明,可湯可炒可拌可與諸多食材相搭配,至此成為潮菜基石之一。

圖片來源於網路

除了這傳說一般的趕鱷魚,他還幹了一件今天我們看來值得所有潮州人記住他的事——

興辦州學

作為一名提倡古文運動的讀書人,踏入潮州的時候,看到尚未開化的人民,不知道他的心裡感到任重而道遠,亦或是覺得自己可以有機會大展拳腳?

這是一片文化上的處女地,雖在高祖之時曾與全國一道創辦了州學,但因潮州此地偏僻,開化較晚,直至他來的時候,州學已經停辦多年。而在他看來,在這蠻荒之地弘揚聖人之志是他作為一名儒者的責任,也只有遵循的聖人之道,遵循這天地倫常,才能夠讓這一方百姓處在這良好的秩序中,過上好的生活。而他,為了讓教育事業能夠順利地進行下去,他拿出了自己的俸銀以供學生伙食,讓這一方邊遠之地,有朝一日得以稱為海濱鄒魯。

而這時,他遇上了一位好幫手。

韓文公與趙德惜別場景 圖片來源見水印

這位幫手叫趙德,人稱天水先生,大曆年間進士,潮州海陽人(今潮安縣)。世人皆知,南音難辨,此時能夠有一名兼通鄉音與正音的幫手,實是如久旱逢甘露一般地難得。

是更難能可貴的是,趙德「頗通經,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論說且排異端,宗孔氏」。對他來說,他的一腔古文熱血、正儒之情總算是在那王土邊陲遇見了知己之人。他,因這一紙《論佛骨表》被貶潮州,雖感激好友為其上書力救,是而撿回一命。但他依舊憂心於那遍布朝野的歪斜之風,君主尚且對這佛家維護至此,世人如何才能回歸正統?

身在南國,心系朝野。望孔夫子之「敬鬼神而與之」終有一日可以實現,願吾之天下國家,得以無所處而不當。

他為潮州的民眾感到幸運,縱使他有一日終要調離潮州,天水先生也能帶著他們走向正途,在致學路上遠離奢靡之文風,專心孔孟之道。

於是,趙德,從一名沒有官職的進士,被他提拔成了海陽縣尉,專治州學。在他收到一紙敕令將要調離潮州前往袁州之時,他曾邀請趙德同往,被其婉拒。這位在潮州土生土長的天水先生,決定留在這裡,為這剛剛起步致學之路做出貢獻。

此後,「開化較晚」的潮州也逐漸成為科舉考試的積极參与者,南宋時期,潮州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最多時竟達總人口的十四分之一,「海濱鄒魯」不再只是一個夢想,而成為了潮州實實在在的別稱。

今日,在潮州古巷牌坊街,當人們滿懷自豪地立起一座又一座的進士牌坊時,永遠不會忘了,有他的那一座「太山北斗」坊。

這座牌坊的主人便是——

韓愈。

@螞蜂窩 自然的簫聲()


後記

烏崬單樅

味濃而香,卻不可多得地持久回甘耐沖泡,是以在潮州盛行千年而不衰。

圖片來源於網路

潮州的江叫做韓江

潮州的山叫做韓山

潮州的路叫做昌黎路

「不虛南謫八千里,贏得江山都姓韓」不知在多少年後,後人依舊如斯感慨。

韓愈在潮州留下的印記,已經成為了潮州的一部分,但凡潮州還在,這份印記都不會消失。

小時候對這些不置可否,覺得不就是一條江、一座山、一條路的名字嘛!不就是唐代曾有一個叫韓愈的人在這裡做過官嘛!趕鱷魚的故事,小孩也不信,為何大家提到他,總是有種滿滿的自豪感?

後來,上了學,讀到了唐宋八大家,讀到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也讀到了蘇軾的「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起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也竟沒有想到,這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做《潮州韓文公廟碑》。

再後來,了解了那個時代,了解了儒學的興起——被佛老二學衝擊——儒學再一次以其新的版本:理學的形象重回到政治的中心,再到民國時期的反封建一直至今。中間的起起落落令人唏噓感嘆,而今,我們在談起中國的思想、文化,儒釋道三家已然互相交錯而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便是文字的力量吧,這便是文化衝擊的力量吧,這便是歷史的車輪向前的力量吧。

如今的我們誰也回不到昨日,大概也都是因為今天的我們包含了我們所走過的每一個昨日。

再看潮州,便像看那昨日的腳印,雖為邊陲一隅,卻如此鮮明而生動。

於是,我決定要寫一篇文章,將這個腳印細細描摹,紀念我們歷史的曾經。

謹以此文,獻給我父母出生、長大的地方,也獻給這個在潮州用八個月鑄就永恆的人。

參考文獻

《潮州志》,饒宗頤總編;

《後唐書·列傳卷第一百一十》,後晉劉昫等撰;

《新唐書·韓愈傳》,北宋歐陽修、宋祁等合撰;

《原道》,唐韓愈著;

《論佛骨表》,唐韓愈著;

《潮州韓文公廟碑》,北宋蘇軾著;

《中國十大文豪韓愈》,童一秋著;

《韓愈論佛骨表的緣起及其內容分析》,譚澎蘭,《筧橋學報》第2期(1995.09),233-2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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