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鯨背後的慢性殺戮——斯里蘭卡亭可馬里
來自專欄七說斯里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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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些文字之前，我焦慮了好幾天，甚至嚴重失眠數個夜晚。
這些文字一旦發表出來，也許杯水車薪，螳臂擋車，毫無波瀾。但也有可能會對整個斯里蘭卡觀鯨產業產生影響，其中也會得罪一些這個利益鏈條上的人，乃至把我自己拖入這個泥潭漩渦，受到各種指責刁難。不過，憑著僅存的一點點良心，我決定把我看到的以及心裡想的說出來。如果不小心傷害到了誰，我個人表示萬分抱歉，實在對不起！
斯里蘭卡在哪兒就不過多介紹了，大家可自行百度。受洋流季風影響和鯨魚巡遊路線變化，東海岸的亭可馬里此刻非常適宜觀鯨。藍鯨是這裡的常客，還有布氏鯨、領航鯨等，而四五月則迎來了巡遊至此的抹香鯨。
藍鯨不但是最大的鯨類，也是現存最大的動物，迄今為止最大的哺乳動物。可長達33米，重達180噸。
很多人都嚮往並憧憬著和這樣的大傢伙一塊兒暢遊大海。於是清明假期，我帶著魚世界的一幫子學員慕名來到了斯里蘭卡東海岸的亭可馬里，在此觀鯨。
第一天大家便發現在這裡觀鯨跟預想的觀鯨完全不同。想像中很美好的在水裡呆著等鯨魚游過來然後一起歡快地遊玩的情況完全不存在——鯨魚在水面待的時間並不長，膽子也很小，受到干擾一下子就以很快的速度下潛至深海了。所以我們需要乘坐當地的小型快艇，在海面發現鯨魚的脊背或者呼吸噴出的水柱的時候要衝過去然後較近距離觀看。
正常的正確的乘坐快艇觀看鯨魚的方式是快艇前進的路線幾乎和鯨魚前進的路線平行，然後船快於鯨魚，在鯨魚前方几十米處熄火停下，船上人員輕聲入水，圍觀鯨魚在接近水面的地方緩緩游過。
看到藍鯨時內心的震撼無法用言語表達，能直面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並與其共游於深藍之中，實在榮幸至極！
然而，在數天的觀鯨行程中，我和十數位同行的夥伴們在震撼之餘，卻還都看到一個讓人震驚的現象：
有些觀鯨快艇並不會跟著鯨魚平行同游一段距離，而是簡單粗暴迅速直接地插入鯨魚的前進路線，擋在鯨魚面前！我們把這種行為戲稱為「截胡」。
為什麼會用這種匆忙急促爭先恐後的「截胡」方式看鯨魚呢？
因為如果隔得稍微遠一點，鯨魚龐大的身軀稍微改變一點方向就看不到追不到了！因為鯨魚下潛速度很快，可以達到每秒十多米，很迅速就消失了！因為誰先截到鯨魚誰就可以更加近距離觀賞到鯨魚！因為距離近可以更容易拍出好的「同框」照片和視頻！因為觀賞的遊客可以很開心！因為遊客開心了就會帶來更好的生意！
如同潛水員們痛恨的，在海里撈海洋生物上來逗遊客開心的黑潛導。
總是出現在各位朋友圈裡的鯨魚下潛的照片和視頻大多都是以這種「截胡」的方式拍攝到的。這樣的船長會被認為很有能力，是個「好船長」，反而按照正常方式接近鯨魚的船長會被認為無能、「不行」，即使他再怎麼擅於尋找鯨魚。
我所乘坐的那艘觀鯨船隻的船長是個非常善良的小伙兒，每次總是率先發現鯨魚。然而常常在追鯨的過程中被別的船隻「截胡」，他看到我們的失望的表情，害怕我們不開心不高興，總是一個勁兒跟我們解釋為什麼他自己沒有截斷鯨魚的前進路線讓我們近距離觀看。
我們都理解並支持，然而海面上的十幾艘快艇並不理會這樣的規矩。
But！
知道這種「截胡」會帶來什麼災難性的後果嗎？！這簡直就是鯨魚的噩夢！
首先，鯨是哺乳動物而不是魚，它們沒有鰓，是用肺來呼吸的，可以自主選擇什麼時候進行呼吸。這一點對鯨類十分重要，因為它們無法在水下呼吸，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浮出水面一次，噴出氣水混合物，再吸入新鮮空氣。
截斷鯨魚的前進路線，會造成鯨魚的驚慌，驚慌起來的鯨魚會毫不猶豫立即下潛。這種被逼迫的下潛會造成鯨魚呼吸不足，這對鯨魚的影響傷害是未知的缺乏實際研究數據的，但是相信大家都聽說過海龜為了躲避人類長時間待在水底不上水呼吸從而被淹死的新聞吧？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後果。
「截胡」經常會讓船隻過於靠近鯨魚，鯨魚來不及下潛，往往會被船隻的螺旋槳擊中！這才是真正可能致命的傷害！
以下的照片不一定都是我拍的，但是能發現鯨魚受到的人為傷害，圖片都放大了鯨魚受傷部位，請各位攝影師諒解。
頭部被削掉一塊肉！
靠近尾部被削掉一塊肉！
靠近尾部被擊打的劃傷！
尾鰭部位的擦傷！
還有與我同船五人一塊兒看到的但卻沒來得及拍照的，一隻鯨魚在下潛時揚起尾部，靠近尾部有三道很長很深的螺旋槳劃傷的口子！
短短四天，看到如此之多的傷害！甚至行程快結束時我們才得知，在清明假期之前3月20號左右，我們下榻的酒店的觀鯨船隻還因為「截胡」的觀鯨方式將鯨魚撞傷！
有人說，這麼小的傷口，對於鯨魚這種龐然大物來說不應該是小擦掛嗎？談得上噩夢嗎？
NO！
對海洋生物來說，這些傷口是極其難以痊癒的，並且由於傷口經常很深、經常出血，還非常容易引發感染，甚至讓病毒和細菌在不同的鯨之間傳播！這會讓自己無法愈傷並且人類也無法幫助其治療的鯨魚們在未來的日子裡承受著傷痛，然後慢慢地痛苦地逐漸死去！這對於鯨魚是一種什麼樣的慢性殺戮！
然而，這種情況只會愈演愈烈。
隨著觀鯨人數的激增，特別是中國遊客的大量湧入，當地的數家觀鯨公司的利益紛爭也愈發激烈。
還有盜圖P圖，左側原圖傳的
甚至為了分得一塊兒蛋糕，當地涉黑背景的公司都參與了進來。
在這幾天的觀鯨行程中，我所在的船隻被截住，船上中國潛水員被用英文謾罵，僅因為我們沒有乘坐他公司的船。我的另外兩名中國學生在另一家公司的船隻上被圍堵辱罵和威脅，僅因為在微信朋友圈吐槽他們的「截胡」，被認為壞了生意！
因為有某中資公司的合作方背景，所以至於是哪家當地公司這麼無賴流氓我就不過多談論了，我膽子小，擔心自己哪天在國內被圍堵了。
然而，僅僅只有「截胡」的船隻會傷害到鯨魚嗎？
非也！正常觀鯨的船隻也會！
這是一段視頻，是一艘正在正常追鯨的船隻，右前方的兩隻鯨魚是觀看的目標，然而卻在追鯨的過程中意外撞到另外一隻突然浮出水面的鯨魚。
那麼多快艇發現它的身影便飛奔而往，而一旦螺旋槳多了起來，「截胡」的船隻容易對鯨魚造成傷害，正常船隻也避免不了這樣的問題。
鯨魚呼吸不足，在一片海域里被十多二十艘觀鯨船隻追逐，慌不擇路浮上水呼吸被撞到的幾率具體有多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麼觀鯨行程的四天當中我就親眼見到了一次。除此以外，海里越來越多的噪音也會使得鯨魚難以互相溝通，造成的惡果可想而知。
對於藍鯨這樣的瀕危動物，這樣的慢性殺戮會不會隨著利益驅使繼續增加？會不會越發肆無忌憚？會對這個物種造成多大的傷害？會不會讓「瀕危」成為「極危」甚至「滅絕」？！我們此刻不得而知，但是結果是那麼地顯而易見。
在細思極恐之中我想起一個成語——竭澤而漁
所有的傷害都源自於人內心的慾望——圍觀的朋友圈群眾要比，誰家拍到了同框同游；帶團的俱樂部要比，誰的團員近距離面鯨了；船公司們也要比，哪個船老大技術好能截獲鯨魚路徑；利益團體也要比，誰家借著鯨魚發的財更多。
但是！你看到鯨魚龐大身影的時候，看到它身上的傷了嗎？！縱身入水，你想和它對視一眼看盡海洋過往的時候，就不怕它看到你內心的虛榮和貪念嗎？！
對於這些生物，我們的保護真的是那麼蒼白無力，保護機制的缺失只會在源源不斷的利益爭奪下讓情況更加惡化。
而我似乎無能為力，我無法左右大家的選擇。我只是感覺，如果潛水員們遊客們不要那麼強求非同框近距拍照不可的話，如果我們不要因為沒有跟鯨魚靠近便去指責抱怨船長技術不行的話，我們能讓這樣的情形緩解許多。如果當地出台保護措施，如果普及螺旋槳保護裝置，如果增加聲納探測系統，如果……
如果沒有這些如果，我個人拒絕再次前往斯里蘭卡進行觀鯨活動。
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求轉發之類的事，包括自己再大的私事也沒有。但是這次我真的希望看到的同學和朋友能轉發，因為這種方式的觀鯨真的無異於殘忍的不見血的慢性殺戮。
我已經做出一個決定，團隊會對當地小學進行資助。我天真地認為如果教育水平提高，如果當地人能勇敢地對遊客說「不」，如果我們愛護鯨魚的表現是克制，不要過於打擾鯨魚生存現狀。那麼，我們的後代或許還能親眼見到如此令人震撼的生物，而不是在將來只能帶著VR虛擬視鏡或者別的圖書和紀錄片中去感受這龐然大物帶來的激動。
以上文章，已經經作者授權，轉自公眾號：魚世界MermanWorld。
這篇文章貼出來之後，我作為斯里蘭卡旅遊從業者，反思很久。我從前覺得觀光旅遊，不參與當地生活是一件很low的事情。
但是怎樣才算是深度參與本地生活？是在斯里蘭卡想我這樣生活兩年？還是要跟斯里蘭卡人打成一片？或者去近距離觀察斯里蘭卡的野生動物？
我在斯里蘭卡生活兩年，其實跟我在國內生活沒有什麼區別，我掏錢買服務，只是服務的提供者從中國人變成了蘭卡人。我與蘭卡人很難打成一片，正如我在國內也很難打成一片，我只能與某一類人成為朋友。我在國內對野生動物不好奇，在斯里蘭卡也一樣。
我依然還是那個我，並沒有因為物理空間的改變而產生任何改變，其實在我去斯里蘭卡之前，我就已經被父母、老師塑造成現在的我。我以現有的姿態去與這個世界對話，所有的改變只是停留在嘴上，一直在尋找讓自己舒適的環境而已。
兩年多的旅遊從業生涯，已經接觸了無數的遊客。我從一開始的希望遊客多多接觸本地生活到現在更加希望遊客好好做一名看客，而更多關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把旅遊當成一個可控的探險，在離開蘭卡之後回味的是美好，即使這種美好有演繹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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