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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餅

石頭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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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又得回城上學了。

爺爺說,咱爺孫倆去溪邊拾些石頭頭回來吧。2006年的初秋,爺爺69,哥16,我小學三年級。我立刻從炕上跳下來,趿拉上鞋去後房裡找到柳編簸箕又一陣風踅到爺爺跟前兒來。奶奶去的早,我和哥哥陪爺爺作伴兒。

爺爺已經戴好他的大草帽,手裡拿著我的小草帽。四五點鐘的天氣還是焦熱焦熱的,悠悠揚揚傳來「打涼下火的醋柳兒膏子」的幾聲叫賣。爺爺拎著簸箕前面大步走,我在後邊兒一跳一跳追著他的影子走。爺爺可真瘦,青筋曲曲折折纏繞在胳膊上,青灰色的料子褲里找不到腿在哪裡。朝東走過一間兒破敗的土窯,再朝南拐過一片密密的樹林子就能看到一浪又一浪的玉米地了。偶爾有風吹過來,油綠寬大的葉子沙沙作響。一穗穗玉米棒子像是拉長的粽子斜斜得插在挺直的桿上,棕黑棕黑的玉米穗兒倒是像極了晉劇里生角的鬍鬚。

不多一會兒就到小溪邊兒了,嘩嘩的水流聽著就涼爽極了。爺爺在挑石頭,我在挑馬齒莧。馬齒莧長長的莖條外有一層紫色的透明薄皮,薄皮下是豐厚多汁的肉質,莖條上面有西瓜子形狀的嫩厚葉片。挑馬齒莧是為了給我自己做「項鏈」。挑得其中最直最長的兩苗馬齒莧,留下末梢像花瓣一樣的幾片葉子,再把其它多餘的葉子都摘了去。接下來就是最要小心翼翼地製作「鏈子」的關鍵時候了。在根部先截取大概半厘米的花徑,這個要截取的半厘米可是最考驗技術了,這一小段需要將肉莖折斷沿薄皮向下拉扯而只保留一層薄薄的紫紅色的皮以確保「鏈子」不會斷裂又能使原本筆直的花徑變得像「項鏈」一樣可以隨意彎曲。如此左右開弓便做成兩條「鏈子」。稍有不慎,這薄如蟬翼的紫皮就會斷裂,那就前功盡棄了。

太陽逐漸西沉,微醺的暖風裡有糧食的味道,泥土的芬芳讓人心安。爺爺捧著一簸箕溜圓的石頭,孫兒拿著長長的項鏈踩著暮色回家去。

瓷盆里裝滿清水,石子兒叮叮噹噹,洗石頭兒向來是我最愛乾的活兒。爺爺早已把灶火旺著了,現在正忙著調油和面。黃澄澄稠乎乎的麻油緩緩流入厚重的黑身白邊兒大瓷盆里。大約四兩麻油入盆,又添了兩酒盅鹼面汁兒,爺爺用長筷子飛速地攪拌著,待這黃澄澄與白末末越來越融合直至變成略淡於土黃色的厚重的一層油汁,火口上的爨子也開了。這爨子是北方獨有的一種用來燒水的器具,爨子開始是一節長約一米、直徑約十公分的細長鐵桶,鐵桶頂部有把手供人手提,桶頂有蓋子。後來隨著易拉罐的出現(當時最流行的是「健力寶」的飲料罐),人們開始利用廢舊易拉罐來製作「爨子」。將每一節易拉罐的底部磨去,然後節節穿插加固,最後一節留底。再人工製作一個把手,一個蓋子。這樣就形成一個「爨子」。燒開的爨子咕嘟不停,大手一揮,沸騰的熱水斜飛入瓷盆。兩隻長長的筷子飛快旋轉,待攪拌均勻,靜置晾冷。

「你哥念書恓惶,吃不上啥太好的,給你哥加顆雞蛋。」

我顛顛拿了雞蛋過來,爺爺已經把孜然面兒、麵粉、還有昨天調好的酵母都準備妥當了。稍歇一會兒,油鹼水涼下來,便將麵粉孜然面兒雞蛋加入瓷盆。再次用手攪拌,直至呈棉絮狀時,開始發力和面。左手按著瓷盆邊兒,右手一摟一按,反覆按壓揉搓,麵糰不斷被搓出去又疊回來。俄而盆光手亮,麵糰逐漸從黃白不均的棉花糖變為鵝黃的巨大一塊兒橡皮泥,靜置醒發。

清洗過的石頭也將要瀝干水分,坐上沙鏊,擦油翻炒。鐵鏟翻炒聲,石頭碰撞聲,嗶嗶啵啵水滴與熱油相遇飛濺炸裂聲,響作一處,好不熱鬧。石頭兒逐漸由青灰色變得油黑油黑,爺爺額頭上的汗水珠越來越密,昏黃的白熾燈下還能隱約看見石頭兒上方的空氣在晃動。沙鏊與灶火口的縫隙里能看到火焰在跳舞,火紅火紅的影子忽閃不停,長長的火舌彷彿要掀翻沙鏊的壓迫,不斷往外竄。爺爺的臉變得通紅而又忽明忽暗,太陽穴附近松垮垮的皮膚下能看到青筋隨著火舌,隨著摩擦的石頭狂歡。翻炒的聲音越來越稀疏,石頭兒大概是炒好了。揪一塊兒麵糰,反覆揉之,橡皮泥變為油亮亮的乳酪。塑形,使麵糰無限接近球狀,這時可以將其擀成圓狀薄餅。將烘熱的石頭向沙鏊四周攤開,中間只留下薄薄的一層。餅胚置於其上,再將四周多餘的石頭覆於其上。襯而嫫之,隨其自為凹凸。只消一分鐘,熱烘烘的空氣里竟溢滿了麵粉混合著雞蛋混合著酥油的香味。我早已丟開面捏的泥人兒和珍貴的馬齒莧項鏈,湊到灶邊兒。肚子里彷彿一千隻蟲子在爬,不斷地吆喝著讓我快快把烤好的石頭餅送與他們。嘴裡的唾液腺一時之間發達得不受控制,我不斷地擦著臉,巴巴望著黑色石頭堆里經受煎熬的餅胚。爺爺終於把最上層的黑石頭輕輕推開,我終於看到那嫩黃嫩黃坑坑窪窪的餅。與往常無二,這第一張餅爺爺總是放在我的小盤裡。

「爺,吃餅。」我不斷咽著口水。

爺爺順勢抄起第二張餅又放在我的盤裡。

「這裡還多,你先吃。」

我把盤子捧到炕上,呼呼吹兩大口氣再用食指和大拇指小心夾了,嘴巴早已湊過去先咬為快。

松美異常。

不過一會兒,案板上擺滿了石頭兒餅。

「這些餅等涼了,就給你留下幾個,給你哥帶上幾個」

灶火慢慢下去,火蓋敞著,整個灶火變成紅色的洞穴,紅色的碳,紅色的小火苗,早已成灰燼的紅色的柴枝還忽忽的一閃一閃。

爺爺坐在炕頭呷了一口釅茶,我趴在爺爺的背上。我聞到他的頭髮里,短袖上,圍裙上全都是熱烘烘的咸香的味道。

我已經近十年沒有再吃過爺爺焙的石頭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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