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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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昕聽到風聲後,就往三屋裡去,看見春黛竟還是神色如常。她笑著說:「你總算是來了,跟財神一樣難請得很。正好老二下午就回來了。這死老二也是夠了,一回娘家居然就是十天半個月,都快過元宵了才回來。我叫了顧姐,我們湊一桌。」
原本她是不想來的。但春黛鬧了一趟後,廚房裡的人加急又補了兩個葷菜來。她就免不了來一趟,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同情她的不甘。
「你何必和那群人生氣呢?」
她「嗐」了一聲,滿不在意地說:「這破世道,人欺負狗,狗也欺負人。指不定哪天腦門上就開一個洞,說死就死了。我是拼了命地去快活,懶得去惹別人,也給自己添堵。他們倒好,踩我頭上來拉屎屙尿。我還能放過他們呢。你看我去教訓一頓,送來的東西立馬像樣了。要是下次再敢來,我也不說理,也不拿虛架子,就跟他們動手打。」
她拈起一根臘雞腿就咬起來。若昕見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聲,不再多說什麼。春黛咂咂嘴,道:「你也吃啊。那幫娘十批肯定也沒給你好臉看吧。我跟你說,他們就是欠收拾,你要是不願意放下身價打,你就讓人揍他們,少跟他們說理,他們舌頭刁著呢,最會耍無賴的。」
她一通發泄後又問:「唉,你和王渝謙又怎麼搞的?還害得我被牽連,挨了他一通罵。我跟了他六年,都沒見他火氣那麼大。我知道他不是生氣啊,你說了什麼話啊,讓我們王處長這樣委屈。」
若昕才發現春黛雖然大大咧咧,但其實很聰明心細,一眼就能看穿問題所在。她很清楚自己挨罵絕不是因為王渝謙看她不順眼。若昕猶豫後道:「你不覺得他像個強盜一樣嗎?從不問別人肯不肯,但凡他想要的,就必須依著他。」
她不置可否,解釋道:「噯,他從小就是有權有勢人家的少爺,又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大男人肯定是有些脾氣的。」她忽然瞥了一眼若昕,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想跟他是吧?還讓他吃了虧?」
若昕定在了原地,筷子僵在碗中,低首一言不發。
「那你是因為不想跟他,才覺得他像個強盜?還是你覺得他像個強盜,才不想跟他?」她沒有等若昕回答,夾了片黑魚喂進嘴裡,像品嘗人間至尊美味般咂得一臉享受,說:「我記得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是後來落魄了被賣到這裡,才被他看中收房的,他也沒問過你的意思吧?」
她心裡的不甘又再度攀爬,他的惡狗模樣在眼前一閃而過。她忍住怒意,絞緊了手帕,仍舊無法自如地控制情緒。
「誒,他沒做錯什麼,打小就見這些事長大的。老爺少爺看中了哪個買來的丫頭要收房,誰還先去問一聲的?沒用強都算是有人樣了。你要是不賣到這裡,到其它地方哪能有現在好呢。起碼你現在錦衣玉食的,也不比從前差吧。」
她拿毛巾擦擦手,正色道:「我可沒要勸你從了他,你想過的日子你自己選。我只是想跟你說,王渝謙也不是個壞人。你曉得我是怎麼進來的嗎。」她像在說一個別處聽來的故事那樣的淡定,敘述起不堪的往事。「我們原本都住在南京,我被我那個賭鬼爹捆了賣到妓院里去,好給我後娘生的弟弟準備聘禮的錢。那個老鴇要來摸我的臉看貨,我一口就咬上去了,把她咬得滿手血。她就讓人打我,我也不肯服啊,手被反捆著,我就用腳踹,用牙齒咬。正好王渝謙跟一幫人從裡面出來,看見我這樣子,就花了錢把我買去了。
他跟我爹說,反正賣誰都是賣,他肯多給些錢。誰敢得罪他。他把我帶回王家,說我以後就是他的三姨太了。一開始我也不樂意,看他人還不錯,就求他讓我走。他跟我說,你這個長相,一出了我的門,沒有這一家,也會有下一家妓院在等著你。哎喲,當時年紀小啊,就被他唬住了。他也沒再說什麼,對我笑了下,就出去了,到了晚上又來,扔桌上一把銀元。他派了人裝成強盜在路上把我爹截了下來,打了他一頓,把錢給搶回來了。他跟我說,這應該是我的錢。後來么,他也沒說要碰我。然後過了有幾個月,我看這年頭也就這樣了,就真的跟了他。這六年,他倒真沒虧待過我,吃的穿的都盡量供我最好的,對其他人也一樣,都挺好的。除了老四那件事做得過了些,不過也是他們自找的。」
她說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橋段。但這美人並不如戲文里老生常談,對他一見傾心。她的委身是是現實的認命,沒有更好的法子。
若昕起身往門外走去,道:「我要是真的能選,那就好了。」
深宅的香艷密聞是下人們閑聊最頻繁的談資。她自然也早就從下人叢中聽到那件事:四姨太和一個下人私奔。原本是個不得寵的妾室。但眾人沒想到王渝謙居然大怒,不惜動用官場關係和家族勢力,又派了難以置信的人數去捉他們。抓住後四姨太被灌毒藥死了。但下人的結局就相當慘,他被千刀萬剮,肉一片片地切下來,慘叫一夜後疼死。他在死前還咒罵冷笑,抖出了私通多年的密事,包括四姨太所生的大小姐也不是王渝謙的親女。自那日起,夜梟般凄厲的慘笑成了王家最詭異的聲響。
她不敢離開,她已了解到王渝謙極其強烈的佔有慾和對背叛的憎惡,哪怕那樣東西,他並不喜歡。她想起謝欲也曾如此捉弄遇見的女人。他把她們當成增強生活惡俗趣味的裝飾品,像池沼吞食誤入的行人那樣不留餘地。她曾無比尊敬她的父親。現在她終於走到了那一步,再也無法替他開脫,只能悲哀地浮動著嘴角,終是報應不爽。她開始憎恨他的父親,前所未有的憎恨。
王渝謙知道春黛的事後,並沒有說什麼責備的話,吩咐管家解僱掉那些長舌的下人,又名人去買了些新春服飾送到二人屋中。他的行為讓大家愈發摸不著頭腦。尤其是若昕,她全局沒有表現任何的反應,宛如一個置身事外的路人,讓圍觀者更是一頭霧水。
她將兩件新衣放進了柜子里,拿起綉布繼續不問世事,也不再去招惹他,又恢復了初見時那種刻意疏遠,恭敬有禮的態度。但凡王渝謙要求的事,不觸及她的底線,她都會照做無誤。他逐漸恢復了對春黛的寵愛,偶爾會來若昕處坐坐,但態度顯得比先前小心地多。若昕親手奉上茶水後就自顧自坐到一旁去調弄香料,把屋子熏得如同十里花海。清新馥郁的香煙驅除了北平冬日裡渾濁的空氣,讓人聞後立即心曠神怡。他像是迷戀上這層香氣,經常會來這裡處理公務。兩個人與其說是丈夫與妾室,倒更像是在同一座大廈中工作的同僚。他看他的公文,她綉她的花草。
雲裳直到正月十三才回來,聽說了這事也表現出該有的詫異,但她沒有心思去關心別的事。一同來的還有她的義兄林千鈞。在王渝謙面前,她介紹得相當簡單。說林千鈞原是她父親的學生,父母雙亡,和她父親又投緣,就認了義父子。他剛從法國留學回來,在天津一家洋行工作,現調到北平做分行的經理。由於他在北平舉目無親,租房,採買等生活瑣事自然要靠雲裳打理。
王渝謙對這種事素來沒興趣,場面上應和了下就好。他近日實在忙得很。原本新都遷到南京後,上頭政策下來,要將北平故宮的文物一併南遷。初六晚的宴會主要就是以此事為言論話題。但此舉遭到了各界人士的強烈反對,連搬遷的工人也有大部分罷工,過程很不順利。到二月七號晚上,才經暗度陳倉的手法運到南京。因為此事,他抗住各界壓力,早已疲憊不堪,又通過報紙的國際版塊得知希特勒在前一日正式上台,德意志第三帝國成立。日本關東軍今年來也很不安分,先是在一月攻佔了山海關,又在東北和熱河省頻繁鬧事生亂。世界格局動蕩不堪,前路究竟如何他也無法預料,更不可能干涉。
熱河的戰事一直都懸在北平人的心口,因為此處一旦失守,那意味著攻下舊都城也是早晚之事。雖然人人提心弔膽,但噩耗還是來臨。三月四日,湯玉麟棄省不戰而逃,日軍兵不血刃,在熱河淪陷後又往長城攻去。此事一出,北平各界嘩然不止。
景行和林書南約好周末一起去市圖書館,他主動擔起要給景行補習的重擔,梳理知識點,查漏補缺,他做得相當盡心儘力。他常常和景行說笑:「你信不信我也能把你培養進我們學校去。」
景行接話笑道:「要是你能把我教進你們學校,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做謝師錢。」他們在街上看見許多人手上都拿著報紙,地上也飄了些許。林書南見狀搖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我可不希望打到北平來,想多過兩年安生日子。」
兩人到了館前,看到了有人在組織為前線戰士募捐,於是一人拿了十塊錢扔進箱里。待走到了無人處,景行就問:「你給這麼多,沒關係嗎?」
「沒事,我現在工作日晚上下了課就去做家教,每天都有一塊錢的收入,幾天就賺回來了。現在能幫一點是一點。多虧他們,我才能安心點,這點錢不算什麼。」
他近來心情很好,因為家教掙來的錢,捐款後剩下的足夠日常開銷,再也不用家裡寄錢給他,甚至於日子久了,他能在畢業工作前就給家裡寄錢回去。林書南不是個有豪情壯志的人,對國際政局也並不大關心。真正能讓他展顏的是小日子的安穩。他在圖書館的角落裡輕聲地指導景行題目,教到一半後忽然停了下來,眼底鬱郁無光,憂心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就快沒有這樣的好日子了。萬一我還沒將你栽培好,遮在我們上頭的瓦礫就自己跑了怎麼辦?」
一向昏黑的天際,烏色瓦礫和早已發黑的白牆遠看像披了厚塵,今天卻有了難得一見的暮色晚霞,火燒雲肆無忌憚地焚燒,由近及遠,將低矮連綿的房舍推向巨大的火爐。城市是無辜的,懵懂的,沉靜自持的古典尤物,喪失了對夜的提防。人群捧著飯碗走出家門,欣賞幻彩鎏金,品咂瓷碗中散發春季清香的稻穀,野外茂盛的馬蘭頭,以及個頭比往年都要飽滿的土豆,奇形怪狀,活像人形。聽說郊區總是有小規模打鬥,日日都有死傷。不少居民被拉去做了苦力,死在不明不白的隊伍里,肌肉鮮血漬透進春泥,從大地中來,又回歸大地的人們化作最肥沃的土壤,周遭盛開了一大片野菜,大部分都被流彈炮火燒爛,在野外散出詭異的焦香。他們觀望著那道殷紅似血的晚霞,忽然就滲出了點眼淚,並不知道春天即將過去,戰爭的炮火讓夏季的酷熱自慚形穢後,一切就又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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