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真的茹毛飲血、野蠻無情嗎?

原始人,真的茹毛飲血、野蠻無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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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無論是遠在非洲的馬賽人,還是金髮碧眼的北歐居民,都和我們中國人一樣同屬於智人這一物種。從考古證據來說,最早期的古人類化石都是在非洲發現的,這說明,這片遙遠大陸,正是全世界人類的共同故鄉。現代研究也表明,古人類曾三次走出非洲,分別是在距今190萬年前、42~84萬年前,以及8~16萬年前。

關於現代智人的起源,上世紀80年代崛起的一種理論認為:現代智人似乎與曾分布於全球各地的古老人類——比如元謀人,山頂洞人——沒什麼關係,我們的祖先是先在非洲演化成了智人這個物種,然後才在8~16萬年前走出非洲,並迅速替代了之前兩次走出非洲的古老人類。這就是「非洲單一地區起源說」。

越來越多的證據傾向於這一理論。不過,它依舊需要解答一個尖銳的問題:為什麼最晚走出非洲的智人,可以取代之前那麼多先行者,我們的這些「近親」,又是怎麼倒下的呢?作為先行者中化石資源最為豐富、分布區域最為廣泛的代表,尼安德特人自然備受關注。

尼安德特人復原像。圖片:Iain Masterton / Getty

  • 消失的同行者

1856年,人們在德國杜塞爾多夫附近發現了一具男性古人類化石。因為出土於當地的尼安德特山谷,這種與現代智人截然不同的古人類也就因此得名。

人們驚訝地發現,這種古人類存在的年代距今並不遙遠。就在現代智人走出非洲之後,還有大量的尼安德特人生活在亞歐大陸的廣闊土地上,他們不僅是智人的親戚,更是我們的同行者。

最早被發現的尼安德特人頭骨化石。圖片:Hans Weingartz / wikimedia

從骨骼化石來看,尼安德特人雖然沒有高大的身材,但體格不可謂不孔武——他們的骨骼粗壯有力,肌肉緊緻厚實,在以漁獵為主的年代裡,這是極大的優勢;他們的鼻樑高聳,呼吸道粗大,脂肪代謝的效率也比智人更高,這都可以讓他們更好地適應當時寒冷的氣候。

尼安德特人骨骼及復原模型。圖片:Photaro / National Museum of Nature and Science, Tokyo, Japan

從種種跡象來看,尼安德特人是一個演化非常成功的物種,事實也的確如此。人們推斷,尼安德特人是第二波走出非洲的古人類代表,而來到歐亞大陸之後,他們在此繁衍生息了至少四十萬年,尤其是距今12.7~4萬年的這段時間,尼安德特人的生存範圍快速擴大——在今天西南歐的伊比利亞、中東的以色列,甚至亞歐大陸腹地的中亞、西伯利亞南部,我們能夠發現越來越多的尼安德特人遺址。

然而這光輝歲月似乎在距今3.5萬年前戛然而止了:在那之後,尼安德特人的生活範圍快速縮小,大部分龜縮到了法國南部、西班牙和葡萄牙一帶,還有一小部分退縮到了烏拉爾山;最終在2.8萬年前,這個物種徹底消失了

尼安德特人的已知分布區域。圖片:Nilenbert, Nicolas Perrault III / wikimedia

值得注意的是,距今3.5萬年前,現代智人已經到達歐洲。這就不得不讓我們產生聯想——尼安德特人的消失,是否與智人有脫不開的干係?

  • 頭腦不簡單

最初的學說認為,是尼安德特人低下的智商和落後的技術水平,導致了他們在與現代智人的競爭中落於下風,最終失去生存空間。不過,考古證據卻並不支持這一觀點:最早挖掘出的那具尼安德特人化石,腦容量確實只有1230ml,相較於智人的1400~1600ml偏低;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尼安德特人頭骨被發掘、測算,他們的腦容量居然也不乏1700ml的高位——比現代智人還要大

智人(左)與尼安德特人(右)頭骨對比。圖片:hairymuseummatt / Clevelan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漢化:物種日曆

2013年,德荷聯合考古隊在法國的兩處尼安德特人遺址有了新發現。這裡出土了4個骨器碎片,這種用鹿肋骨打磨而成的工具被稱為「磨光器」,用來加工獸皮,使其更為堅韌、光亮。令人震驚的是,時至今日,我們依然在使用近乎相同的工具處理皮革,而在古代智人遺址中,也從未發現過比尼安德特人所使用的時間更為久遠的磨光器。

這就存在一種可能——智人是從尼安德特人那裡學會了製造和使用這種工具的方法。相反,在法國聖塞澤爾發現的3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遺址中,卻出現了明顯屬於智人文化的工具。這兩個例子說明,尼安德特人不僅擁有創造工具的能力,也可以與智人發生文化交流。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們都不是智力低下、頭腦簡單的野蠻人。

法國聖塞澤爾發現的尼安德特人石器,擁有典型的同時期智人文化特徵。圖片:Didier Descouens / wikimedia

很長時間裡,人們將尼安德特人想像成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形象。如今,對於他們牙結石的研究推翻了這一偏見:人們從他們的牙結石里發現了明顯的植食痕迹——其中不僅出現了澱粉顆粒,同時這些澱粉還有著明顯的經烹煮而裂解的跡象。這似乎說明,他們已經掌握了用火製作熟食的方法

更奇特的是,一些尼安德特人的牙石中,還出現了苷菊環烴、香豆素等植物特有的化合物。要知道,含有這些成分的植物普遍苦澀且缺乏營養,顯然不適合作為食物果腹,然而尼安德特人卻會食用它們。聯想到這些植物的藥用價值,研究人員推斷,尼安德特人已經掌握了它們的藥用方法。

牙齒可以告訴我們許多信息。圖為一枚距今4萬年的尼安德特人牙齒化石,通過對其含有的鍶元素進行同位素分析,人們發現這枚牙齒主人的遷徙半徑可達20公里。(鍶同位素能夠通過食物鏈在動植物體內富集,因此不同地域標本的鍶同位素含量會有差異。)圖片:AP Photo / Greek Culture Ministry

  • 情感亦豐富

尼安德特人的高智商還體現在情感層面。和更古老的古人類以及同時期的智人不同,尼安德特人擁有明顯的喪葬習俗

在他們的遺址附近,往往出現成規模的墳地,而在將親人埋葬之前,似乎還要舉行一定的儀式——在死者下方,一定存在由針葉鋪就的墊料,而在屍體上方,還存在大量的花粉證據,這似乎說明他們有用鮮花覆蓋屍體的習慣。我們因此推斷,在那個年代,尼安德特人擁有其他古人類都不曾擁有的情感活動——對生命的認同和尊重

根據考古現場,藝術家復原的尼安德特人喪葬圖。圖片:Karen Carr at the Smithsonian

這種人道主義情感並非僅僅針對逝者,他們也會照顧那些重病或受傷的族人。在伊拉克的一個遺址中,人們發現了一具尼安德特人骨骼,他的頭部曾受到重創,身體彎曲,一條胳膊失去活動能力,完全不具有自主生存下去的可能。但遺骸表明,他保持這樣的殘軀生活了多年,直到40歲才壽終正寢——即便是健康的古人類,這也稱得上長壽。可以想像,如果沒有族人的照料,他又如何能存活這麼久呢?

當然,無論是技術的交流、習俗的傳播還是情感的表達,都需要以語言為載體。很長時間裡,人們認為尼安德特人缺乏這一至關重要的能力,從而失去了從部落到更為複雜的社會結構的轉型能力。

隨著基因組學的研究進展,這一認知也被打破。Foxp2是人們發現的一個影響語言發展的基因,出乎意料的是,曾被認為沒有語言的尼安德特人,Foxp2蛋白氨基酸序列居然與智人完全一致

除了相關基因與人類一致,尼安德特人的舌骨結構也與智人高度一致。,而舌骨同樣是發聲的重要器官。圖為尼安德特人(左)與黑猩猩(右)的舌骨比較。圖片:slideplayer.com

那麼,會不會是其他器官的缺失,導致他們即便擁有語言能力也無法清晰地發聲呢?答案同樣是否定的。在以色列海法挖掘出的男性尼安德特人遺骸中,保留有一塊完好的U型喉頭小骨,這個影響發聲的器官,竟與現代人完全相同

我們可以看到,尼安德特人體格強壯腦容量正常,擁有製作工具和學習新工具的能力飲食結構並不單一,而且還富有情感,並可以將這些優勢通過一定的語言進行交流傳播。還有研究表明,他們的藝術天賦也不差,在不少遺址中都出土了各色飾品和顏料,甚至在一些遺骸上還發現有文身。

可就是這樣一個物種,卻突然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 天時、人和都不在

古氣候學研究表明,在距今3.5~4萬年之前,歐亞大陸的確經歷了一次明顯的降溫,當寒冷的氣候影響植被生長,食草動物的數量必然隨之下降。即便是尼安德特人這般技術高超的獵手,也很可能會面臨食不果腹的危機。也正是在這個階段,尼安德特人不得不從大部分棲息地收縮,而相對溫暖的伊比利亞地區,可能就是他們最後的庇護所。

受困於風雪的尼安德特人(油畫)。圖片:Charles R. Knight / wikimedia

但等待尼安德特人的危機並非僅此一項。現有的證據表明,尼安德特人似乎更偏向於部落內部的通婚,而同時期的智人則截然不同:在白俄羅斯松希爾的智人遺址中出土了4個智人遺骸,通過DNA測序發現,這個小家庭互相併非近親關係。這表明我們的祖先會刻意尋求直系親屬以外的配偶

儘管我們無法解釋究竟是何種原因導致了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這一不同,但它的後果確是顯而易見的——尼安德特人的基因多樣性遠低於當時的智人。頻繁的近親繁殖帶來了嚴重的遺傳問題,尼安德特人的喪葬文化如實的反映了這一點:在他們的墳地中,兒童的墓穴異常多,高夭折率給本已堪憂的尼安德特人種族前景又增添了一絲陰霾。

一尼安德特兒童的頭骨記錄。圖片:illisible / wikimedia

更何況,伴隨尼安德特人消退的,是以克羅馬努人為代表的古代智人的崛起。當兩個物種共同棲息於歐亞大陸時,即便不是針鋒相對的殺戮,這樣的競爭也足以決定其中一方的命運。顯然,作為古代智人的後代,我們的祖先笑到了最後。在距今2.8萬年之後,尼安德特人再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他們永遠地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 故事仍將繼續

事實上,你、我,以及幾乎所有人,身上其實都流著尼安德特人的血脈。通過對克羅埃西亞出土的3具女性尼安德特人化石進行基因測序,我們發現,現代人的基因中有1%~4%來自於尼安德特人;而在阿爾泰地區發現的尼安德特人化石中,也發現了來自現代智人的基因片段。這似乎說明,我們與這位遠親的關係,絕非互相競爭這麼簡單。

以色列發掘出的證據表明,當地的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似乎在很長時間裡都比鄰而居,甚至居住在同一個洞穴,這種頻繁的接觸至少延續了五六千年。

我們設想,或許就是在類似的過程中,尼安德特人與智人擦出了愛的火花。這一過程顯然發生的很早,因為在今天的東亞、東南亞人群體內,尼安德特人的血統佔比很高(柬埔寨4.4%,蒙古族4%,漢族3.2%)。然而這些地區至今都未發現尼安德特人活動的痕迹。只能猜想,在我們的祖先走出非洲不久,就在中亞與這些近親發生過通婚,而後,他們的後代才擴散到全球各地,最終塑造了今天的我們。

找一找,他們是否有相似的地方。圖片:realmofhistory;cambodiankidscan;Arkady Zarubin / wikimedia;vorply

我是誰、我從哪來、要到哪去,在今人看來,這更多是哲學層面的問題。不過,僅僅從字面意思去理解這「人生三問」,或許也足夠引發我們的興趣了。事實上,沒有一個切入點,能夠比將眼光回歸到我們自身更有助於了解自己。

從最初蹣跚著嘗試在地面直立,到今天終成萬物靈長,我們顯然已經無法重溫過程中每一個激動人心的細節。先行者們前赴後繼,有的曾輝煌一時,卻也最終淪為時光中的過客。

有一天,我們自己也會成為過客。但作為生命的一員,我們曾努力地適應環境,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頑強生存過,這就已經無愧於生命的偉大了。

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人科物種。最後,即是自20萬年前出現以來,一直延續至今的我們——智人。圖片:DeltaV / word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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