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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閱讀:故事的模式

電影閱讀:故事的模式

來自專欄學電影70 人贊了文章

十幾年前,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學校曾組織了一個課外活動;說是英語夏令營,其實是把我們這幫孩子攢在了奉賢的一個軍訓基地操練。於是等到了午休時間,在滿是汗臭、泡麵味兒的八人臨時宿舍里,男孩兒們各顯神通,從鼓鼓囊囊的書包里拿出了掌機、悠悠球,還有揉成一團的鈔票,一時間大呼小叫之聲不絕於耳。而在這些東西里,我唯獨被一本《吉美漫畫》吸引——與我同一代的男孩兒絕對不會對這個名字陌生。而在那本吉美漫畫里,正連載著台灣漫畫家周顯宗的《摺紙戰士》,第一話——那故事幾乎立刻吸住了我的眼睛,令我欲罷不能。

在向擁有這本《吉美漫畫》的土豪同學軟磨硬泡,借來翻了十幾遍之後,對《摺紙戰士》第一話的故事我已瞭然於胸,突然萌發了創造一個自己的故事的想法。於是,在一個列隊練習的修習間隙,我抓住了一個看著挺老實的同學。

「喂,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

「好啊,說來聽聽。」

於是我借著看完《摺紙戰士》的靈感,興緻勃勃地複述了一個「自己的」故事給同學聽,卻沒發現,借我那本《吉美漫畫》的土豪一直在邊上冷笑。

聽完故事,老實同學興味盎然地走了。土豪同學走過來:「你這是抄《摺紙戰士》的。」

「……」

我一時語塞,因為我在講故事的時候自己也發現了,我的故事其實和摺紙戰士幾乎一模一樣。他說的沒錯。

「那又怎樣!」我翻了個白眼,趕緊跑開,因為「抄襲」故事的這件事,可不能讓同學們都知道!

可是,那時候的我嘴上雖硬,但心裡非常懊惱——我明明並不覺得自己在抄襲故事,可是講出來的東西為什麼和《摺紙戰士》那麼雷同呢?

當然,現在我已經明白,會發生這樣情況的原因,不光是我那時並沒有什麼講故事的技巧和積累,還因為我不明白一個敘事領域最為龐大的創作問題之一:故事模式

《摺紙戰士》的閱讀在我腦中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刺激,正是因為它的故事開篇完成了一個小學生(或更多人)埋藏在心底的慾望:在平凡生活中突然降臨的超能力以及幻想世界。小學四年級的我被「超能力突然降臨」的故事模式擊中,因此複述出來的故事絕對跳不出這個圈子,再加之一些故事細節的模仿,當然會被土豪同學一眼就看出抄襲。當然,僅僅是故事模式的重複並不意味著照抄,相反,故事模式的被利用,其實是敘事作品不斷在創作中的常態。

就比如說近期的爆款作品《我不是葯神》,其實本質上是一部形態相當成熟的類型作品;而類型作品的特點之一,就是擁有較為成熟的故事模式。《葯神》中的主角從「頹廢的中年男人」進步為「平民英雄」,我們可以從諸如《辛德勒的名單》、《辯護人》等太多膾炙人口的著名作品中看到這個故事的影子。而再往精練里看,我們會發現,「平民英雄」的塑造來源於對所謂「英雄血統」的消解,也即對「凡人」的「成神之路」的描繪,有缺陷的凡人經過試煉而成為我們在敘事系統中最終的「完人」(或曰尼采所說的「超人」,當然僅僅是在這個敘事系統中而言),這類型的敘事則就有了更久遠的歷史了。

除了主人公的設計之外,《葯神》的故事走向和敘事方法也都是類型化的、有跡可循的。我們可以將這些方法稱為「模式」——男主人公的家庭不幸,(本人情感的缺陷/比如經濟等客觀問題/有情感關鍵點)面臨了巨大的困境、從個人自私自利的角度出發、收穫最初的成功、產生了波折和困難、人物發生轉變、人物弧線完成。當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待《葯神》的故事模式,我們會發現,其實這個模式又不僅僅在平民英雄敘事中了——它的範圍似乎更加廣闊。

比如當我們把目光投向近些年美國電影工業的集大成作,漫威系列電影,我們會發現,鋼人、美隊、雷神、銀護,包括蜘蛛俠、黑豹等等,其實發展的都是類似的故事模式。我們都可以看到主人公在最初的困境,也能看到他的變化和問題,以及最終的解決。「英雄」的敘事模式是如此普遍,我們幾乎甚至可以用它來概括世界主流類型電影中的一大半:那本《故事》中,更是將這種類型故事分析地透徹無比。追本溯源,其實這就是一種「耶穌的試煉」故事模式,背負十字架的人最終成為「神」;而現代社會的資本主義精神又在故事中添加了勤奮、人性、重視家庭、強調所謂主流價值觀的精神取向。可以看到,現代類型電影的故事模式可以追溯到相當遠的源頭。

回到故事模式本身。我們可以看出,故事的模式是廣泛存在於電影及其他敘事作品中的,有些故事模式甚至還可上溯至極遠的源頭。那麼,故事模式因何而產生呢?有人認為,故事模式來自於故事形式的固定化,也就是說,當一些故事成為經典,它的故事形式就固定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技巧方法,也就成為了模式。模式之所以被固定下來,是因為滿足了受眾的渴望,而被更廣泛地傳頌。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也是一種文化傳承的自然選擇吧。現代的敘事學理論家不斷地試圖尋找故事模式中那些流傳下來的內容,究竟具有什麼樣的魔力,得到了許多成果。

《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中曾舉過這樣一個關於形式的例子,我大概地來複述一下:當我們看到一個序列的第一個元素,「A」,我們可能會思索,這是否是一個字母表;隨後當序列繼續,我們看到了「AB」,這似乎驗證了我們的判斷,我們得到了滿意的效果;隨後,「ABA」,卻讓我們看到「C」的預判落空,我們隨即產生了失落,可又產生了新的好奇,那就是隨後會是什麼呢?於是「ABA……」懸念產生了,序列成為了一個具有形式感的模式。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諸如《葯神》這樣的類型故事模式,它或許是經過鑒定有效的一種序列模式,觀眾在觀看時處在一種安全的懸念中,因為你幾乎無法不預測到故事的走向,卻又時刻期待著下一個故事元素的出現,直到序列完畢,故事結束,你得到你所期待的結尾。

如果我們要詳細地去分析故事模式理論,那麼還有太多可以探討的內容,卻不適合放在這篇文章中了。總而言之,在十幾年前我看《摺紙戰士》的那個午休開始,我就不停地在思考,如此精彩的故事,為何總如此雷同,卻又如此精彩呢?其實問題的核心依舊是「人」。

無論多麼精彩的故事模式,其起源終究是人物的行動和動蕩,都是因為人性在故事中會做出固定的抉擇,人性促使著觀眾去期待著故事的走向,人性促使著觀眾去歡迎固定套路的故事。《葯神》中的程勇,因為滿足了人性中「人無完人」的本性,所以在開篇能博取觀眾的同情;因為滿足了人性中「逐利」的本性,所以他的自私行為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因為滿足了人性中「愛」的本性(對兒子),因而得到了觀眾的認可……類型片,絕不是以故事為核心的,而是以明星(或個性演員)所塑造的人物為最重要核心的,這是因為類型化的故事早就在不斷的歲月打磨中成為了一種固定模式,而模式來源於人性本身的選擇和特點,所以人物的站立是類型片的重中之重。

說到最後,其實故事模式有時候是一種令人喪氣的東西:你拍的東西永遠處在模式中,怎能不讓你感到垂頭喪氣呢?似乎拍過的一切都有人做過,拍東西的準則又是那麼得僵化……其實或許,答案仍然在人性中——我們在類型化的故事模式中能看到人性的普遍性,那麼就也應該能在更加局突破性的作品中看到人性的獨特性和深刻性。當你尋求故事本身的曲折與獨特時,可能你已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而當你真正去了解人性本身,讓人物角色發揮自己的深刻個性時,或許故事就已經走上了不同於人的道路。

畢竟,最近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們,真實的人永遠比故事中的人更複雜、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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