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天生反骨,如何做一代宗師?金庸和他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得叫他大哥!

若非天生反骨,如何做一代宗師?金庸和他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得叫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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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江山一望收,乾坤誰個主沉浮?」

在那片江湖裡,高手如雲,風雷激蕩。

一位大俠橫刀而來,因是「大」俠,身上便少有鮮衣怒馬的傲氣,反而是氣定神閑,隱隱有一代宗師氣派。

江湖上有「金古梁黃溫」的傳說,天下五絕,如日月之行、星漢燦爛。

這五人的排名變換過多次,如今總以金庸為首,但事實上,提到新派武俠作家,梁羽生才是「開山祖師」。

01

1954年初,因白鶴拳先鋒人物陳可夫先生登報挑戰太極拳領軍人物吳公儀,雙方擺下擂台對決,此事在香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一時間萬眾矚目。

這次比武也直接觸發了梁羽生寫下了《龍虎鬥京華》,成為新派武俠的開山之作。

這一年,他30歲,梁大俠初現江湖。

梁羽生原名叫做陳文統,在這之前,他先後用過「馮瑜寧」、「李夫人」、「陳魯」、「梁慧如」等多個筆名,發表棋評和歷史小品。

《龍虎鬥京華》是他第一次以「梁羽生」的名字出現在世人面前。

因為南北朝時是「宋齊梁陳」,梁在陳前;至於「羽」,是因為他喜歡舊派武俠小說名家宮白羽的作品。

金庸

人們總是把古龍和金庸放在一起比較,卻總是忽略梁羽生。

雖都是新派武俠,但比起金庸之傲、古龍之狂,梁羽生無疑更傳統一些,或者說,他更按常理出牌。

你看梁羽生的小說,主角雖有奇遇,卻從來沒有金庸那般,張無忌掉下懸崖便成蓋世名俠、楊過遇見雕兄竟成天下第一。

梁羽生的書里,主角的成長總是一步一個腳印,鮮少一蹴而就,譬如張丹楓這一角色,從二流劍客到傳奇宗師,竟花了整整五本書的筆墨。

於是總有人覺得,讀梁羽生不夠「爽」,那些飲馬江湖、快意恩仇的事情,總要有點傳奇色彩,才更吊人胃口。

可梁羽生呢,不光不寫脫離牛頓定律的傳奇,反而拼了命往裡塞長篇的詩詞對聯。

梁羽生筆下的人物有個特點:不管主角配角,統統背負殺父之仇,比如龍靈珠、屠鳳、雲澄···

這不是巧合,而是人生的映射。(其實金庸也是)

梁羽生出生在廣西蒙山,他的父親是當地的一位鄉紳望族,名叫陳信玉,家有良田千畝,為人樂善好施,急公好義。

抗戰時期,陳信玉曾組織鄉團抗日保鄉,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一批避難蒙山的文化名人,包括著名史學家簡又文。

到了那個特殊的50年代,陳家怎麼算都是「成分不純」的大地主。

當時梁羽生在《大公報》工作,聽說了父親被誣告關押的消息,連夜往家趕,在半路上碰見了老同學彭榮康。

彭同學告訴他:你不用回去了,你爸被槍斃了,趕緊跑吧。

梁羽生腦子裡「轟」地一響,什麼都沒來得及思考,就被彭同學拉著逃跑,竟一路跑到了香港。

一個地主崽,從此亡命天涯。

正如《七劍下天山》開篇第一句:「把劍凄然望,無處招歸舟」。

02

初到香港的梁羽生,「很沒花頭」。

他在香港「南方學院」教書,教的是經濟學,這份工作勉強糊口而已,他很不痛快。閑暇時間,才偶爾在雜誌上發表一些棋評和歷史小品。

幼年時,因為家裡條件不錯,更拜得名師,四書五經、詩詞對聯的造詣頗深,但他自己卻對武俠很感興趣。

那時,武俠小說是還珠樓主、白羽、平江不肖生等人的天下,他最喜白羽,常常廢寢忘食地讀,與人品評時也眉飛色舞。

不久後,梁羽生任《新晚報》副刊「天方夜譚」編輯,那時有個同事與他關係最好,一起喝酒下棋、品評書摘。

那個同事叫查良鏞,也就是後來的金庸。

梁羽生寫《龍虎鬥京華》時,金庸還在搞下午茶講座。

梁羽生與金庸

舊派武俠小說,始終不被文學界所重視,猶如街頭藝人,花樣雖多,而難登大雅之堂,加上套路重複,早已陷入瓶頸。

直到梁羽生橫空出世,開創了新局。

《龍虎鬥京華》在《新晚報》上連載了半年,好評如潮,梁羽生原本只打算寫一部,但讀者反應熱烈,他只好續寫姊妹篇《草莽龍蛇傳》。

1955年,連載完結,梁羽生覺得太累,想要休息,可報紙的版面上卻沒有其他小說可頂。

主編緊急之下,只好把金庸趕鴨子上架一般逼到了台前。

這便是《書劍恩仇錄》的橫空出世。

兩位武俠宗師真神歸位,從此江湖,翻天覆地。

梁羽生與金庸

03

自古文人相輕,也最喜相愛相殺。

雖現在世人都喜歡把金庸拿去跟古龍比,但實際上,在金庸一生中,與他「好基友,一起走」的是,卻是梁羽生。

兩個人你追我趕地互相較量十幾年,在各自的著作中也多有影射較勁。

比如梁羽生寫《江湖三女俠》時,借呂四娘的口陰陽怪氣地說:「查嗣庭是浙江人,兩榜出身的進士,有點文名,但卻是個利祿熏心的傢伙。」

查嗣庭正是金庸先祖的堂兄。

不過,金庸也不甘落後,梁羽生《七劍下天山》里有一位世外高人叫晦明禪師,武功天下第一,到了金庸的《鹿鼎記》里,「晦明」就成了無賴韋小寶在少林寺出家時的法名。

文人鬥嘴,真的是一字不讓,有趣得緊。

正當有人感慨「既生瑜,何生亮」,沒想到不久之後,古龍橫空出世,江湖竟成三足鼎立之勢。

1966年,古龍風頭正勁,《新晚報》的主編羅孚想炒作一下金、梁,梁羽生便以佟碩之為筆名,在《海光文藝》上發表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論》,文中寫:「開風氣也,梁羽生,發揚光大者,金庸。」直接把古龍撇到一邊。

古龍

金庸筆下美人最多,卻一個個都似沒頭腦一般只會圍著男人轉,金大俠的世界裡,漂亮的女人必惹禍端,聰明的女人實在麻煩;

古龍最不會寫女人,雖然一個個出場都頂著「天下第一美人」的頭銜,卻空蕩蕩不似在人間,大約古龍只會喝酒,不懂戀愛;

這兩個人筆下的女性,其實是帶著鮮明男性視角的。

而梁羽生筆下的女人,卻有血有肉,呂四娘、谷之華、厲勝男、冰川天女···每一個都有獨立人格、自由精神,也偏偏如此,總有人覺得無趣——畢竟,誰都愛做桃花春夢,誰願看世間百態?

有意思的是,大男子主義的金庸和不懂戀愛的古龍,個個紅粉滿天下,女友似麥茬;最懂女人的梁羽生,卻「一生只能愛一人」。

梁羽生與林萃如

1956年,32歲的梁羽生經《大公報》副總編把自己內侄女林萃如介紹給了他,兩人一見鍾情,相見恨晚。

當時,林萃如在香港政府工商署工作,而梁羽生只是一個窮書生,雖在武俠界有了點小名氣,卻依舊入不敷出。

與鄧萃如交往沒多久,梁羽生做了鼻息肉切除手術,鄧萃如在這期間一直對他悉心照顧,梁羽生深受感動,痊癒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婚,一攜手便是一生。

在江湖上,梁羽生地位超然。

私底下,他卻只是個以老婆「唯命是從」的普通男人,事無巨細都要請示夫人的意思,就連多吃兩塊最愛的東坡肉,都要夫人點頭不可,至於私房錢,那更是不存在的。

梁大俠是妻管嚴,這在大男子主義橫行的香港不免要被人嘲笑,他卻說:「一世人最happy是拍拖!」

04

梁先生的好朋友華羅庚曾開玩笑說:「武俠小說,無非是成人童話。」

現代人,提起「成人」二字,難免要往歪了想。

畢竟寫故事嘛,難免寫情。

情到深處,難免不可描述。

金庸寫到這裡,常用「心中一盪」,古龍則會寫「嚶嚀一聲」,黃易寫「虎軀一震」,梁羽生字數最多,因為他是「生命的大和諧」。

「良辰美景,斗室兩人,柳夢蝶的俠氣全消,化為了柔情一縷,她竟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左含英懷中,左含英這時,如飲醇酒,如游太虛,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什麼。他把手一招,將燈滅了,在黑暗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龍虎鬥京華》

「就像山洪突發,楊炎突然緊緊抱著了她,在她的粉臉上吻下去,吻下去。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他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冷冰兒懷中,兩人如飲醇酒,如游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什麼,相憐相惜之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彈指驚雷》

「一雙紅豆跌在地上,松枝火光,恰好也給穿過窗縫的冷風吹熄了。在黑暗中,不,是在他們幻想中的色彩絢爛的世界裡,他們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廣陵劍》

梁羽生寫情,從來都艷而不俗。

他的筆下是神仙眷侶,現實生活在也與妻子相守一生,「紅顏相伴老,江湖無遺恨。」

他說:「像韋小寶那樣有七八個老婆,在我是不可能的。我的小說裡面常常是一對男女談戀愛,晚上兩個人相對,談話談到天明,始終不羈一亂的。就這,也已經是走鋼絲了。」

05

梁羽生在史學上的造詣其實很深,畢竟當年師從史學名家簡又文先生。

將武俠小說的虛構情節與中國歷史的真實背景結合起來,也是他的首創。

他的每部小說都有明確的歷史背景。

比如張丹楓是張士誠的後代,張士誠當年跟朱元璋爭大明江山失敗了,死前憋著一口氣咽不下去。

結果張丹楓把先祖的寶藏上交給了國家,協助於謙保衛了北京,還把明英宗請回來做了皇帝。

再比如《七劍下天山》,是講清朝康熙年間反清復明的故事,五台山上天地會刺殺多鐸,竟然發現老和尚是當年的順治皇帝,繼而扯出康熙為保皇位、謀殺親父的故事。

他寫了二十九年,共三十三部武俠作品,創建了一個幾近完整的武林世界,時間線幾乎與正史平行,自有一套完整的「武俠野史」。

小說情節雖與史實不符,但可以窺見梁羽生的家國情結。

時常聽人評論,說梁羽生有名士風度,他的武俠風格叫名士派,走的是清貴優雅路線。

人們印象中的名士,總是「亦狂亦俠真豪傑,能歌能哭邁俗流」,但瘋癲只是表面,名士精神的內核應當是劍走偏鋒的反抗精神,梁羽生的身上,恰是處處可見這種「反骨」。

《白髮魔女傳》里,武功最高的竟然始終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正邪不分的大魔頭;《雲海玉弓緣》里,女主角厲勝男還是個大魔頭。這在男性為主導的武俠江湖裡,簡直是不可思議。

《白髮魔女傳》劇照

不讀梁羽生的人,看看他對這些「女魔頭」的描寫,簡直以為他要為反派洗白,可仔細一瞧,偏偏他的書里對正邪是最分明的。

他說:「寧可無武,不可無俠。」

比起舊派武俠小說一味復仇和打打殺殺,梁羽生重新定義了「武」和「俠」。

以《萍蹤俠影》和《聯劍風雲錄》為例,張丹楓和喬北溟是同一時代的人物,喬北溟是三百年來第一大魔頭,張丹楓是天下第一大劍客。

兩人境遇相似,卻一正一邪,涇渭分明,際遇不同,結果便大不一樣。

張丹楓是梁羽生創作角色中最為滿意的人物,寫張丹楓的時候,梁羽生新婚不久,「也許有點希望自己是張丹楓罷。」

白馬書生、南方劍客,千古文人俠客夢。

張丹楓劇照

06

梁羽生一直認為武俠是末流,登不得大雅之堂,感慨「著書只為稻粱謀」,對他而言,寫武俠只是養家糊口的工作,他真正的愛好,是下棋和寫詩。

就連他自己的兒子陳心宇,都說:「父親內心更希望的是成為詩人和名士。」

梁羽生是武俠小說家中古典文學功底最為深厚的一位,他寫的散文足以躋身散文大家行列,他的古詩詞足以與古代文人墨客比肩。

他寫名士風流,名士自然要吟詩作對,於是他的文章里隨處可見詩詞。

比如,《白髮魔女傳》的卷首詞《沁園春》就是他自己所作:「一劍西來,千岩拱列,魔影縱橫;問明鏡非台,菩提非樹,境由心起,可得分明?」

可惜,如此好的文采,卻被讀者們認為:「太過乏味,要是去掉詩詞就好了。」

畢竟,這是一個快餐式閱讀的時代,人們更願意品濃烈的酒,卻鮮少有人喜歡餘味綿長的茶。

武俠小說的黃金年代終止於90年代末,自那以後,港台武俠式微,內地武俠小說界也是一潭死水。

滄月步非煙小椴等人,再無金古梁黃溫的盛況,只好拘泥於那個痴迷而忠心的小圈子裡,論收入上不了金榜,論地位出不了圈,鮮有驚世之作,更再沒有武俠小說曾經的輝煌。

這個年頭,讀武俠的人越來越少,人們依然在十年如一日地炒《射鵰三部曲》的冷飯,將《絕代雙驕》等名篇一遍又一遍地拿出來翻拍,而梁羽生的武俠江湖,卻因為近年影視改編的稀缺,而漸漸被人淡忘···

梁羽生去世前不久,記者採訪他:「您的一生被很多人認為具有傳奇性,您自己怎麼概括?」

梁羽生大手一揮,笑道:「應當是『笑看雲霄飄一羽,曾經滄海慨平生』!」

記得每年金庸誕辰時,整個網路鋪天蓋地的轉發恭祝,而今日,恰是梁羽生94歲冥誕,還有幾人記得、幾人唏噓緬懷?

但願這位新派武俠的開山祖師,在他的名士江湖裡,能被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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