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值風雲/麥殼恩仇錄

一、銷魂窟里的「養號人」

1 、奪命鈴聲：交易所的問詢電話

誰也不曾料到，一盤驚天棋局才剛剛行子，就讓交易所給盯上了：電話問詢。

國慶假期後，金蓮股份借著實控人和高管擬增持的「重大利好」，連續兩天大漲，西門信託李青等人借勢開始了新一輪的對倒拉升。而這當中，就啟用了王婆證券劉總的副手、王凱所收來的賬號。正是這批賬號，導致了這段驚險插曲：交易所馬上追殺過來，電話質詢連珠炮一般。李青非常敏銳地就明白過來，一定是賬號出了問題，於是馬上給劉總打了電話。

劉總把王凱叫到辦公室，細問之下才知道那批賬號已經轉了幾手，而且賬號曾登錄的IP很多都是境外。王凱圖省事，又看領導要得急，就隨便找了一堆賬號，拿來應付差事。劉總把王凱大罵一頓，把他的親戚朋友祖宗八輩都問候一番後，讓他出趟差。先去的是上海。

2、 夜色下的「養號人」

王凱差不多當天晚上11點就趕到上海的某別墅區。深夜的別墅區，非常恬靜。相隔很遠的獨棟小樓里，閃著或遠或近或明或暗的燈光，湖面倒映著路燈和星光，波光粼粼，更顯靜謐。雖是秋冬時節，但南方氣候溫潤，依然樹木蔥鬱，江南水鄉與歐式風格完美融合，不禁讓人羨慕這裡的業主。別墅區雖大，沿著導航順著蜿蜒的柏油內道，很順利就來到了楓達投資老闆葉楓的住所。葉楓早年做建築起家，後來轉型做金融，專門給上市公司做大宗交易，隨著業務的不斷擴展，又發展出了「養號」的副業。所謂養號，就是「養交易賬戶」的意思。一般情況下，收集來的證券賬號，如果馬上用於運作股價，很容易被交易所或證監會盯上，因此，都需要「養」一段時間。收購、收集來的賬號普遍都存在各自的問題：其中一種情況是賬號是正常使用，但資金體量不大的話，短期貿然有大筆資金轉入，並在二級市場頻繁買入單一股票，隨時都有被交易所盯上、甚至是被凍結的風險；另一種情況，賬號已經休眠一段時間了，要重新啟動，但也不能馬上轉入大筆資金，需要一段時間預熱，資金慢慢加大；

第三種情況是賬號的交易風格前後得儘可能趨同，比如，之前是撒芝麻買一籮筐股票——典型散戶投資風格，拿到賬號就不能馬上進行單一股票頻繁買賣，交易風格需要一段時間慢慢轉變。如此等等，因為這些賬號就需要有機構（人）專門來「養」，保持賬號處於正常的大額資金交易狀態。葉楓長期給上市公司接盤大宗交易，均是大額交易，發展成為「養號人」，純屬水到渠成。市面上很多資金和機構，一旦有運作股價的需要，但是一時半會又找不到更多合適賬號時，往往會來找葉楓。葉楓儼然已是養號人行業的頭部大V了。當然，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合適的賬號。所以「養號人」才是一門職業，有很多從業者，東家不行就找西家，反正圈子很小。

3 、銷魂窟里的百萬交易

王凱把車開到車庫，從後車廂拿出一個行李箱，跟葉楓握了手，說，「葉總，這是劉總讓我拿給您的。」葉楓會意，笑道，「辛苦王總啦！謝謝！劉總已經在電話里跟我說了。咱們到書房聊。」兩人一路寒暄，走向書房。像很多暴富的大款一樣，書房裡並沒有書，只有各種昂貴的傢具，和三位打扮得很惹火的女郎。其中一位年輕的美女嬌滴滴地扭著包臀裙迎了上來，熱情接過王凱帶來的行李箱，轉身就上了樓。很快，美女風情萬種地又扭回了書房，當著王凱的面毫不避諱地向葉楓彙報，「10扎，100整。」於是葉楓給劉總撥了電話，「劉總，王凱把箱子送到了，100整，沒錯！」「葉總，好的！東西讓王凱帶回來就可以了。」很快，另外一位御姐型的美女，從身後拿出了準備好的5個大文件袋，遞給了王凱。王凱打開，大的文件袋裡又有小的文件袋，每個小袋都裝著銀行卡和寫著賬號和密碼的硬卡片，有些還有網銀U盾。寒暄畢，王凱驅車離開。

4 、一支穿雲箭

不說，大家也明白，王凱拿給葉楓是100萬現金。之所以大老遠親自跑來，採用現金當面交易，就是秉持安全，和「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原則。經過多年的發展，和中國資本市場一直扭曲、畸形的炒作邏輯，「坐莊」早已經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行業，精細化分工、各環節高效配合、資金調配隨心所欲、上市公司上下通力配合，各種邊角料的活兒都足以形成一個小行業，有一堆非常勤奮和成熟的跑腿人。只要有人想坐莊，或者上市公司想搞事，哪怕以最小的分貝放個風聲出去，瞬間就會有千軍萬馬呼嘯而至，供各位錢主任意驅使。好似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對於王婆證券劉總和西門信託李青而言，劉負責出謀劃策，李負責資金調動和組織人馬，玩一把撈夠了就走人，轉戰下一場，顯然「養號」這類事情，他們不做，也沒必要做，每次需要用的時候就花點小錢買。按著劉總的囑託，接下來王凱還會轉一圈溫州、台州、南京、臨沂、青島等地，一是再落實一些「號」的事情，二是拜訪同行，提前打招呼，為後期幫忙散貨做鋪墊。

二、「殼爺」傳奇

1 、女郎，女郎

茶室密談之後，王婆證券劉總一直忙著給老徐找接盤方。在李青搞定金蓮股份的定增投資者後，找接盤方的事情就顯得比較緊迫了。風放出去後，問價的倒是不少，但是真正有意嚮往下談的卻不多。原因當然比較多，但最關鍵的還是價格。

這天，「向天再借五百年」公司的老闆樓宏德主動找了過來，表示對劉總手上的殼資源很感興趣，想具體聊聊。於是，劉總約樓宏德在茶室見面。樓宏德早年做中介、財顧跑龍套起家，後來就成為職業「殼爺」，專門買賣上市殼公司，市場口碑雖不怎麼好，但是，誰會跟錢過不去？劉總老江湖了，小孩子才分對錯，大人只講利弊。樓宏德登門的時候，也帶了位穿著時髦、打扮性感、香氣熏死貓的絲襪美女，一步三扭，肉隱肉現。劉總從茶室迎出來，正眼都沒瞧這女郎一眼，嘴裡卻很客氣，用笑容把兩眼擠成一條縫不讓淫光外泄，「樓老闆越活越年輕，到哪都有美女緣，哈哈...歡迎歡迎。」這位美女自然是樓宏德的新歡，叫雷麗麗，風姿綽約，顧盼生姿，嫩得掐出水來。

「劉總說笑了，這位是我的副總雷麗麗，我們小雷說想要來跟劉總學習學習，所以，就一起過來了」。雷麗麗接著樓宏德的話，聲音甜得人直打齁、酥得兩腿直發顫，「劉~總~好~！聽老闆說劉總茶社很雅緻，想來參觀參觀，也藉此向劉總學習學習」。

「歡迎歡迎！我們樓上還有一間，我讓我們卓經理帶雷小姐介紹下」，說著親切拍著樓總的肩膀，往另一個房間走去。

這個茶社非同一般，是劉總私人會所，根本就不對外營業，也不接待沒有預約的人。這次雖是約了向天再借五百年公司的樓宏德，但所談事情高度機密，肯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這位樓老闆居然還帶了「串場子」的人前來，壞了規矩，於是讓茶社經理支走雷麗麗。

兩人進的房間就是上次與老徐、李青三人談事的房間，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只有劉總一人有鑰匙。

2 、交鋒

兩人落座。

「樓總，你現在不是屯了幾個殼公司了嗎？」劉總半開玩笑問道，其實是想旁敲側擊樓宏德能否有實力再接一家上市公司。

「只要價錢合適，誰還嫌多啊？再說跟劉總打交道，我放心」。

「價錢是之前電話里說的13.5億，對應26%股權，其中19%在押，另外7%是定增，馬上解禁，財顧費用另算，加上居間費用一共是7000萬左右，買方出。這是半年報的財務簡報」，劉總在自己覺得最安全的環境里，說話竹筒倒豆子，無所顧忌，一邊說一邊拿出一份材料，遞給樓宏德。

「劉總，你能代表上市公司吧？」樓宏德邊看資料邊漫不經心地問。

「放心，簽完財顧協議，再開三方賬戶存500萬意向金，就可以安排上市公司見面具體溝通。」

「劉總，看這資料怎麼很像是金蓮股份啊？」

空氣瞬間就凝固了，涼透了，除了茶湯的熱氣梟梟而上，沒有一絲聲音……

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直接揭自己底牌，劉總被將了一軍，臉上本來的輕鬆表情頓時消失，強做鎮定：「哈哈，樓總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吧？光從這簡報就能看出哪家公司？」樓宏德心裡明白，這個下馬威很成功，談判的主動權回到了自己的手裡，笑得就更祥和穩重了，「明人不說暗話，確實是聽到些消息，聽說劉總在運作金蓮股份股權轉讓事宜，還把幾個定增機構都搞定了。」又是一陣非常尷尬的沉默。樓宏德每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都像是武林高手之間的過招，雖然只是虛虛實實隨手比劃，但是各種取人性命的暗招都已經完美的暗藏其中，可攻可守，可進可退，如箭滿弦。看來對方所掌握的信息比預期要多，劉總心裡已經換了十八種姿勢操了樓宏德十八遍了：看來這位倒爺除了把妹有一手，收集上市公司信息還有兩把刷子。轉念一想，很可能是上市公司那邊泄露消息。見劉總沒有接話，樓宏德買一贈一，又捅了一刀，「我還聽說有大老闆在背後支持，要在二級市場大幹一場。」樓宏德沒有說出具體的「大老闆」是誰，有可能是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為自己留點籌碼，也給對方留條底褲，畢竟都說出來的話，雙方就真的是把窗戶紙都捅破了，那，這筆買賣不管結果如何，樓宏德就已經把自己給全拋出去了，萬一今後東窗事發，很可能就會懷疑到他身上。顯然，樓宏德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場談判的主動權，繼續再糾纏這些信息，對接下來的討價還價不利。

3、 反擊

在心裡操完樓宏德18遍之後，劉總舒坦了很多，重新恢復了自信：

「樓總，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說些你不知道的吧？」這句話只說到這裡，劉總就熟練地耍起了功夫茶，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都是沉默的，直到用一泡新茶斟滿茶杯。

「我知道你們的資金全押在另外那兩個殼公司上了，目前再調動資金收購標的可能有點困難。這筆交易，由我們來做財顧的話，可幫操作6-8億的融資，標的的股權質押可做到9成，循環操作，走信託渠道，股權轉讓款可以協調按3-4期付，每半年付一期。後期可以再幫把股價打下來給你們接上。如何？」

不得不說，這個融資方案非常具有吸引力。

首先，按股價的9折融資，就目前而言絕大部分機構是不可能給這麼高的槓桿比例，通常情況是股價的4-5折；

其次，循環操作可不是隨便哪家機構都能做並且都敢做的。

循環融資意思是，比如股價在10塊時按9折質押，當股價漲到15塊時，找筆過橋資金，先贖回，然後再按13塊5（15*0.9=13.5）繼續質押，如此就可以融入更多的資金。

玩法雖然有點瘋狂，但只要控盤好，可以借推升股價不斷融資。

劉總也非常清楚這正是他們的最大優勢——買方如果資金實力不雄厚，是很難接股權的同時還能在二級市場玩。

樓宏德也沒想到對方這麼了解自己的資金情況，並且拋出如此有吸引力的融資方案，捻搓著手裡的佛珠，一通打哈哈，「劉總快人快語。融資方案很有吸引力，不過呢，我們的資金方面沒有問題，當然能夠有其他渠道融資，我們肯定也歡迎。」

4 、平衡

喝了口茶，樓宏德繼續說道，「股價運作，你們做還是我們做？」

「我們做，當然，也可以我們兩邊相互配合」，劉總注意到剛才說到融資時，樓宏德明顯來的精神，知道對方認可融資方案。

「如果我們全部接手，你們開價多少？」樓宏德直接問。

看來，樓宏德不僅僅是想單純地買個殼公司，他還想接手二級市場的股價運作。

在第一回合的交鋒，樓宏德佔了上風，但轉到二級市場，雙方回到了同一起跑線。

「樓總果然是看得高遠，股價運作這塊，我們已經在做了，一時半會還沒法抽身出來」，劉總委婉回絕了樓宏德想吃獨食的要求。

「劉總啊，我們受讓股權，但是，卻由你們來做股價，我們就不好操作了呀。買殼的最終還是希望通過二級市場賺點融資成本，你們參與其中，具體操作時候不好平衡」，樓宏德的回答也很乾脆，直搗黃龍。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繁文冗節都會省略，而且任何人都不會以此為杵——如果都能賺到錢的話。劉總明白樓宏德說的「平衡」意思是指「利益分配」。畢竟對方是投了十幾億的成本，總得賺回來，控股上市公司後，適當蹭點熱點，配合二級市場割點韭菜是所有倒爺們的拿手好戲。

「樓總，那你覺得怎麼平衡比較好？」劉總喝了口茶。

樓宏德沉默了一會說，「我提幾個想法，一，股價運作我希望大家再具體談一次，我們可以全數接你們的籌碼；二，上市公司要乾淨，最好是空殼，當然空殼有空殼的價；三，財顧費太高了，市場價也就3000萬左右，四，我之前屯的幾個殼公司都是按三年分期付款，所以......」

劉總聽得出樓宏德的意思，對標的感興趣，但是希望他們自己來運作股價，同時還希望上市公司自己做些處理，裁人減員清理負債之類的，這樣價格再降點，還有就是財顧費用大砍價。生意嘛，漫天要價就地還價，天經地義，於是起身從桌上又拿了份資料，遞給樓宏德，「樓總很坦誠，我們的溝通很有成果，這是份財顧協議，你先看，你的意見我們會認真考慮，回頭再溝通。」

「好！上市公司那邊有什麼新變動，請及時告知」，樓宏德接過財顧協議，起身離開。

三、大清洗

跟樓宏德聊完後，劉總隨即與李青碰了頭，把樓宏德所掌握金蓮股份的情況反饋給李青，提醒他注意二級市場情況。

兩人最終商定要動手布一個局，把「搭便車」的人全部埋掉，當然，這事沒有金蓮股份老徐的配合是行不通的。

不過，他們並不打算把做局這事告訴老徐。與李青商量好後，劉總約老徐到茶社又談了一次，一是把樓宏德的條件反饋給老徐，主要是為了穩住老徐，二是詢問他到底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提醒老徐注意身邊人；三是讓老徐著手賣資產和裁人。老徐聽完，興沖沖地回去準備了；而李青和劉總針對「搭便車者」的清洗計劃，也悄無聲息地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