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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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出生的時候,日本政府在中國發動了戰爭。在他成長的時候,他經常聽到大人們在討論戰爭。大人們在討論時,通常是高興的。他們覺得戰爭給國家帶來了更多資源。但山田討厭戰爭。他明白常年的戰火帶來死亡。他記得,鄰居家一直陪他玩的大哥哥,在15歲時,加入了軍隊。但之後再見到他,是在靈堂上。他也知道,隔著海的那個國家,有成百上千萬的人民被殺死,剩下的人,則生活在戰火中。
山田5歲的時候,在父母的指導下寫出了第一個字。那時,他就喜歡上了文字。之後,山田的父母就對著書教他寫字,還經常告訴他,這場戰爭並不正確。除了死亡,它什麼都不能帶來。
山田6歲的時候,戰爭爆發了。軍隊開始到處徵兵。山田的父母帶著他,從市區的家逃離。在城郊,他們被巡邏的憲兵發現。山田的父母將它塞進了一片農田中的草堆,告訴他不要出聲。他聽見了憲兵們的叫喊聲。草垛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接著又響起幾聲槍響。山田似乎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與虛弱的呼吸聲。山田很想爬出去,但他有害怕憲兵們發現他。他也只能一動不動待在草垛中。
一陣喧囂後,草垛外恢復了平靜。山田爬出草垛,只發現地上有著一條血跡,向過來的路上延伸。他默默走回家,空蕩蕩的家中沒有一人。山田明白,他已經沒有父母了。
山田的家裡,有著他父母生前的藏書。他有空便翻閱那些書。但那些晦澀的書對他來說太難讀懂,他就去鄰居家請教。鄰家的哥哥長他四歲,成了他兒時最好的玩伴。
1945年,春
「戰爭快結束了。」山田在日記本上寫道。
儘管報紙上的大標題一直在重複著日軍在前線不斷推進,但日益頻繁的轟炸,一直燃燒的城市與逐漸減少的糧食讓所有人明白,戰爭要結束了。
經過那麼多年,山田愈發喜愛文學。但不斷響起的防空警報時常打斷他的寫作。這讓他不得不將本子貼身放在懷裡。他用文字記錄這荒唐的戰爭,這些文字,也成了他戰爭歲月的依靠。
山田放下筆,靠在被美軍炸掉一半的牆上,漸漸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山田被嘈雜的聲音吵醒。迷糊的他感到似乎被人像山雞一樣拎起來,有丟進一個地方。他有感到一陣震動與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猛然清醒,發現自己被關在一輛卡車裡。周圍,還有十幾個像自己一樣的男孩。車廂的角落,坐著兩個拿著槍的士兵,他們看起來比山田大不了幾歲。山田想起,一直有傳聞說政府在強征十幾歲的少年,組成青年軍去送死。沒想到,這等事竟落到自己頭上。
卡車開到一處機場就停下了。兩個士兵把他們趕下車。一個16歲左右的少年走過來,告訴他們,他是他們的隊長。山田透過朦朧的月光,感到這一切似乎不太真實。他不相信,在戰爭快結束的時候,自己居然被強征入伍,在這該死的戰爭中送命。
山田的思緒被防空警報的聲音拉了回來。他發現兩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被拖向飛機。他們掙扎著,叫喊著,卻依舊被丟進駕駛艙。山田看到艙蓋被粗魯地合上。隨著一陣火花,艙蓋被焊死在飛機上。少年拍打著艙蓋,卻無法離開這死亡的牢籠。
飛機搖搖晃晃地起飛,向遠處飛去。山田知道,今天的夜空,將會綻放兩朵死亡的煙花。
山田被渾渾噩噩地帶到住處。他躺在床上,感覺上面還有餘溫。他猛地明白那兩人是被人從床上拖起來的。他突然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也會像這樣被拖去送死。
是時候考慮逃離這裡了。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山田和其他人被粗魯地拉起來。隊長向他們介紹如何駕駛戰機。山田發現,周圍的人比之前少了一些。那些人應該已經死在太平洋上了。他視線掃了一圈,發現高處每個瞭望塔上都有著機槍,如果想逃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這和戰俘營有什麼區別!」山田嘟囔著。
「幹什麼呢!」隊長向山田吼道。他向山田走來,手摸向背後的棍子。
「轉過去!」隊長嘶吼著,像地獄裡的怪物。
「啪」棍子甩在山田的背上,讓他疼得彎下身。
「啪」
「以後要是有人在我講話的時候」
「啪」
「像他一樣」
「啪」
「東張西望或者講話的」
「啪」
「就要挨打!」
山田疼得幾乎感受不到下半身了。他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地上,任由隊長的棍子抽在身上。
「廢物。」隊長又踢了一下山田,又將他拉起來。他沒站穩,又摔倒在地上。隊長沒管他,繼續給他們教飛行訓練。
兩個星期的訓練很快結束,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被拖上飛機。每天都清晨與傍晚,他們都要緊張等待命運的裁決。
經過兩周,山田對其他人大致有了了解。他的中隊,只有一個叫武田的人是自願參加,為了效忠「天皇陛下」。他成天叫著「萬歲」,讓山田很討厭他。但因為這,武田成為了他們的中隊長。中隊里還有兩人,是一對雙胞胎。山田看他們每天都愁眉苦臉,覺得可以拉攏他們,一起逃走。
他們住的地方在之前的轟炸中已經千瘡百孔。半夜,山田時常被春夜的寒風吹醒。薄薄的被子在這時候沒有任何作用。而營地里的食物,每天只有一顆土豆。這讓本來就面黃肌瘦的山田更加虛弱了。
每天,山田都會偷偷從懷裡摸出自己的本子記上幾筆。他將自己對這荒唐的戰爭與荒唐的軍隊的想法,通通寫在自己的本子里。
一天夜裡,山田又被寒風吹醒。他坐了起來,發現兩個黑影正躡手躡腳向門外走去。山田看了看床位,發現是那對雙胞胎。他暗喜:「終於可以逃出這鬼地方了!」山田跟上去,拍了拍一個人的肩。那人嚇得差點叫出聲。山田悄悄告訴他們,如果想逃出去就帶上他。那人點點頭,拉著山田出了門。
瞭望塔的探照燈對著地面來來回回地掃著。雙胞胎帶著山田沿著牆邊走。突然,一束強光照亮了雙胞胎,接著瞭望塔上的機槍就對準他們開火了。山田因為離他們稍遠,堪堪躲過一劫。他看到血霧在他們身上騰起,在強光下閃著瑩瑩的紅光。子彈透過他們的身體,在牆上留下一個個巨大的彈孔。屍體靠在牆上,在血霧中緩緩倒下。山田轉身立即跑回宿舍,驚恐地鑽進被子。山田聽見門外的嘈雜聲,蜷縮在被子里。依稀中,他感到似乎又回到了那個6歲時的草垛。
嘈雜聲漸漸消失,山田卻怎麼也睡不著。他又摸出那本本子,開始記錄著。
山田是被一個耳光扇醒的。他抬起頭,發現武田正拿著他的本子對他大罵。他才想起,那天夜裡,他寫著寫著就不小心睡著了,結果被武田發現了這本本子。武田拿著本子衝出宿舍,對著外邊大叫。隊長聽見聲音,邊跑了過來。他看到山田的本子,讀了兩行,立刻奪過本子撕得粉碎。隊長又抽出棍子,對著山田瘋狂地抽打。
「你,還有你。今天傍晚給我上飛機!」隊長打完山田,指著他們說道。
「是!」武田對他敬了標準的軍禮。
山田趴在床上,摸著被打到紫紅的背,疼得齜牙咧嘴。他透過半開著的門,看到本子的碎片,第一次感到徹底的絕望。「完了,全完了」他想。
中午,他領了土豆,坐在地上。太陽有氣無力地給地面撒上光和熱,使春寒在這肆無忌憚的橫行。「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吧,」他想,「可惜,這太陽,還未驅散這寒冷。」
1945年,春,傍晚
山田被人架著走向飛機,又被丟進駕駛艙。艙蓋被合上,慘紅色的夕陽映襯著焊接的火花,顯得格外悲涼。油箱里的油只夠去程,山田看了看油表,機械的拉動操縱桿,跟著武田的飛機開向跑道。
加速,起飛。
寒風吹著機身,奏響死亡的奏鳴曲。堅硬掠過大地,年輕的生命即將消逝。
發動機正轟隆隆地響著,讓山田響起了那6歲時的草垛,那夜裡的探照燈與槍聲。被迫踏上的旅程,並沒有回程。
山田又想起了父母的話。這不正確的戰爭,何時能結束?亞洲,歐洲,太平洋,千萬人在戰爭中死去。
值得嗎?
自己一定會死,但一定要讓某條戰艦上的人失去迎來溫暖的機會嗎?讓母親失去孩子,讓妻子失去丈夫,讓孩子失去父親?
自己的絕望,需要幾百人陪葬?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現了一艘驅逐艦。
夕陽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慘紅,像鮮血,也像曙光。
山田跟著武田,貼著海面飛行。
10千米
真的要這樣嗎?
5千米
戰艦的機炮迎面打來,機身上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機翼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彈孔。
這讓山田想起了那堵被炸的牆
3千米
武田的飛機被打的冒火,一片機翼脫離了機身。
2千米
武田的飛機落入海中,盪起一陣漣漪。
1千米
真的要這樣嗎?
0.5千米
山田猛地拉起操縱桿,機頭向上抬去。
戰艦上機槍打出的子彈打進機身,將機翼打得粉碎。
飛機的發動機冒著火,向著慘紅的夕陽飛去。
飛機飛過戰艦,化作一團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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