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與鈴——每周一更小故事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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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輕度不適,慎入)
鈴子
我生來是盲的。命運的眷顧這種事,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誠然我的父母對我算是盡心儘力了,我在受教育的程度上並不遜色於同齡人。我的手指曾觸摸過無數的文字、數字和音符。它們在我的腦海中也有自己的樣子。做這些事的時候,我也許是快樂的。但是快樂也局限在很狹小的範圍內。
我更多的心靈源泉來自一個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我在夢裡能看到東西。我知道那就是看到,但卻不是通過我自己的眼睛。我曾無意中在一潭墨汁的倒影里看到過那雙眼睛的主人,她的表情很淡漠。她看東西的時候,從來都是漫不經心,而我總是貪婪地想要把一切盡收眼底。在被定義為夜晚的時間裡,她還常常合上眼睛休息,這時我就只能看到她眼皮上的視覺殘跡和隱隱約約的毛細血管。一連幾個小時盯著這種東西讓我非常絕望。
通過她的眼睛,我知道了世界上有兩種面孔,一種由血和肉構成,雖然淡漠,但莫名親切。另一種由質地不明的硬質非金屬材料通過標準化工藝製成,能夠完美地隱藏一切表情。這種面孔是用來讓彼此之間無法分辨的。但那些不盲的人啊,他們怎麼能知道,一旦開口,即使聲音中最微小的差異,也難以逃過我的耳朵。
那雙眼睛的主人叫小梨。我已經把她當成了我的朋友。朋友這個詞對我來說是太大的奢望,所以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到臉頰陣陣發燙。
小梨和我一樣從來不會走出家門半步。只是她的家明顯要大於我家這套小小的兩居室,她的卧室也絕對大於我三平米的小卧室。養尊處優這個詞很適合她。我並不是在發牢騷。觸覺有時對於空間的要求非常微妙,在處處掣肘與時時撲空的心慌之間,很難有一個最合適的尺度。我的父母已經在條件許可的範圍內,為我做到了他們能做到的一切。他們甚至沒有再生育一個孩子。
我總是以一種負累的姿態生活著。總是在感恩,或者已經習慣了做出感恩的樣子。這習慣的姿態讓我憤怒,然而我的憤怒也是無力的,彷彿關不緊的水喉總淌出細細的水線。我常常這樣與一隻水喉遊戲,感受水喉的閥門微妙的力度,感受細線經過我手心的冰冷與微微酥麻。
我已經如此這般生活了十六年。時間的概念其實對於我來說很模糊。十六年是很多年了吧,而一年又有很多天。一天,一個白晝與一個黑夜,或者,我的兩個黑夜。我並不是夜夜都能入夢,入夢的夜晚也並不是時時都能遇見那雙眼睛。於是我的生活成了一種永遠的等待狀態,等待著遇見,等待著在狂喜中貪婪地使用那雙眼睛,等待著下一次等待。
我有一個姐姐,同胞的姐姐。據說,她不是盲的。只是,襁褓時,她就夭折了。爸媽從不說起她,就像避開什麼禍端一般。但是我又常常能聽到一些關於她的事,以指桑罵槐的語氣被說出。每當我做了錯事或者倒了霉,最終總會被歸結為在母腹內沾染了她的不祥之氣。每當有什麼不幸降臨在這個家的時候,也都會被歸結為她的原因。
據說她在降生之前,就被很多人預言為不祥的人。據說黑紫色的雲柱停留在我們家的上空久久不肯離去。據說方圓百里內的異人都曾找上門來,有的許以重金,有的撂下狠話,想讓母親放棄她。母親終究是挺過來了。
腹內是一對雙生女兒,其中一個是禍胎。驗證的方法就是,另一個必然被她所累,會是先天不足的。
這種事,在我的幼年時期對我造成了極大的困惑,我的世界觀一度難以正確樹立。我曾經把很多毫無聯繫的事歸結在一起,又曾經無法推導出一些很簡單的結論。這種氛圍再加上時時入夢的小梨,讓我的生活被切割成了無數碎片,而且永遠無法再拼湊在一起。
我說完了。這就是我,一個十六歲的盲女,我的一切。
小梨
沒開燈,我站在光線暗淡的書房裡。從高高的窗口射入的,是晨昏交界之時的夕光。這種光大概只能持續十幾分鐘,其中又包含了甫一開始和即將結束時必須捨棄的幾分鐘,留給我的,不過是七八分鐘的時間。
我踩在凳子上。後來就不需要再踩在凳子上。光總是斜斜地射在我面前的桌面上。那裡照例鋪著厚厚一沓三分熟宣,上好的紙,紙面上隱約可見世人喜愛的金箔光點。每張紙裡面都躺著一尾沒有眼睛的魚。我需要讓它們長出眼睛。
它們是怎樣來到紙上的?總是死後的旅程了。洗去渾身的粘液,堵住一切會流出污物的孔洞。因死亡而收緊的鰭們,被大頭針抻成世人喜愛的弧度。挑選好品相更佳的那一面——魚在死後似乎變成了二維生物——再用顏料來覆蓋,最後將它的影子記錄在紙上。一切細節都不會被遺漏,除了眼睛。死亡總是從眼睛開始的,在肉體腐敗之前,眼睛最先失去了生命。所以那眼睛是沒有影子的。魚的影子需要新的眼睛,一雙活的眼睛,由我來賦予。
魚的影子們等在那裡,就像排著隊。它們不慌不忙,事實上再也沒有什麼需要慌忙的了。在獵捕或被獵捕的短暫生命里,魚們已經嘗夠了慌張的滋味。眼下影子們空洞的眼眶彷彿在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你想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都悉聽尊便吧。它們知道,新的眼睛總會來的,它就在筆尖上,就在那一方發臭的硯台里——混合了水生動物血液的墨汁散發出的是一種粘稠的腥臭。不論它們想不想要,新的眼睛總會被粗暴地塞進那些空洞的眼眶。它們並不能使用那些眼睛。不能看,只能被看。
慌張的是我。如果不能在這幾分鐘里,給所有的影子點上眼睛,我就會被打手心。用來體罰的是一柄鐵戒尺。因為常年只向著一個方向用力,它有了微微的弧度。沿著鐵尺向上,就會看到一隻枯瘦的大手。因為蓄著力,筋脈的輪廓無比清晰。那是一隻猙獰的手。手連著一具同樣枯瘦的身體,在最頂端的部分有一張戴著面具的臉。面具是特製的,視野清晰卻不會暴露任何五官的特徵。這面具屬於撫養我長大的那個人,或者那些人。我從來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或者是不是同一個人。一切個人化的特質都被抹去了,手是同樣的枯瘦,聲音也經過了特殊處理。我從小聽到的就是那樣一把聲音,經過了特殊處理的聲音,彷彿久失保養的琴弦在斷裂前的哀鳴。
襁褓中的事已無記憶。從記事起,我人生的全部內容就是給魚的影子加上眼睛。
我總是穿著一襲紅衣。特製的袍子,同樣的款式,一套套送來替換。面具們會為我插上烏木的發簪,戴上珊瑚的耳墜,繫上瑪瑙的珠子。儀式感比什麼都重要,來不得半點馬虎,也出不得半點紕漏。面具後面的那些人告訴我說,只有穿著紅衣的時候,我才能跟影子們交流。脫下紅衣後,我就不能靠近那間昏暗的書房。
我不知道那些有了眼睛的魚的影子究竟都去了哪裡,只聽說它們之中的很多都被重金買走。不同的影子有不同的效果,總之都是些世人喜愛的效果,在他們追逐名利的道路上,會成為助力。天選之手,面具們這麼叫我。他們只需要我的手,不,還有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我這個人除了手和眼睛還有哪些部分是堪用的。我也不知道除了我的小小房間,世界上還有何處是我的容身之地。
我的名字是梨,只有這一個字,不知是姓還是名。不過,在這地方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面具們叫我小梨。梨是一種水果,或者很多水果的統稱。梨花在春天開放,花朵是純白的,單薄,開得有心無力。花瓣常常一夜被風吹落,露出醜陋的花蒂。我的窗口有一株梨樹的枝椏,幾乎遮擋了全部的視線。我常常看著它,看它落葉,看它開花,看它結果。它長得很慢,它的果實酸澀不堪入口。
我的房間里沒有鏡子,我只在硯台里那濃墨形成的鏡面上看到過自己的臉。只有一個非常特殊的角度能夠讓墨汁變成鏡子。我的臉色是蒼白的,或者說慘白也未嘗不可。我沒有怎麼曬過太陽。面具們說,陽光會吸走我身上最具有生命力的部分,把我變成一個不再被需要的人。不再被需要,就會慢慢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條細細的紅線。紅線之外是建築的大門,也是我的絕對禁區。極幼時,我只走出過一次那禁區,便受到了足以銘記終生的處罰。
建築內的生活,不能用舒適來形容,但也很過得去。我學習了很多知識,在建築內的圖書館裡。我通過書本認識了這個世界。或者說,外面的世界。這個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是像我一樣生活的。人類的壽命那麼長,那麼長。還有無數個晨昏交界的時刻在等著我,還有數不清的魚的影子們在等著我。
我還是受到了鐵戒尺的責罰。當值的面具說我今天把好幾雙眼睛點在了眼眶之外。我看著那些魚的影子們,的確有一些眼睛彷彿被剜出來了一般吊在外面晃蕩,只連著細細的一條韌帶。那些眼睛已經盲了。
鐵戒尺帶來的感覺是滾燙的,彷彿灼燒,又彷彿油烹。不過並不難忍受。右手的錯,左手代罰。我不知道我的手們有沒有覺得不公平。懲戒過後的左手會被塗上油膏,那油膏的味道好聞極了。
我還是沒有說。心底的感覺無比清晰。十六歲,才十六歲。我要盲了。這是影子們的反噬,我早已在圖書館角落一本厚厚的書里讀到過。我看向那些影子的時候,它們都在一刻不停地遊動,甚至舞動。我不得不用左手把它們死死摁住。這時它們身上的涼意總是不舒服地傳來,而它們的尾巴還在力大無窮地拍動。在筆尖接觸到眼眶的瞬間,它們掙扎的力度也會達到頂峰。所以,眼睛從筆尖掉下來,卻往往不會掉進它們空洞的眼眶。
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幻覺。它們只是影子,影子是不會掙扎的,只會逆來順受。只不過是我的眼睛壞掉了。
沒敢告訴面具們。離開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唯一存在的是消失。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鈴子 第一日
近來我開始能看到一些東西了,是從那個夢之後開始的。曾經,夢裡的小梨總是把一雙雙眼睛送給那些黏糊糊的魚,可是那天,她捉著筆,任由寶貴的夕光靠近又離開。我透過她的眼睛,看到魚們瘋狂地遊動著。似乎那紙面上有一隻看不見的網,魚們竭盡全力地掙扎,卻無濟於事。後來,一些液體自她的雙眼滾出,滴落在紙面上。
那天醒來後,一個模糊的輪廓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很暗淡的輪廓。後來有了更多的輪廓,更強的光線,更清晰的距離感。那光的感覺和夢裡一模一樣。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知道這絕不是什麼祥瑞之兆。
白天能看到東西之後,我再也沒有夢見過小梨。我看到了家裡靠牆安裝的扶手,那是專門為我準備的,無障礙設計。我看見上面有著黑黃相間的警戒色。這東西居然是這樣的,粗糙、磨砂般的手感之後,是這樣一種讓人不舒服的顏色。而它曾經是我十六年的依靠。
我還不能看清鏡中的自己,也不能看清父母。我怕他們驚慌失措。曾經有個異人告訴過他們,我徹底復明的那天將是一切的終結之日。但是我有一種朦朧的感覺,鏡中的自己跟我在墨液的倒影中看到的那面孔,是同一張。
在我終於下定決心,等父母下班回來就向他們和盤托出的那天,兩個戴著面具的人破門而入,他們帶走了我,以一種雖然不粗暴但絕對無法拒絕的態度。
我無法給父母留下口訊。在被套上黑袋子塞進車裡之後,我一直為此耿耿於懷。我知道這就是訣別了,我對於這一天有著清晰的預感。其實用黑袋子對付我毫無道理。我根本不能清晰地分辨路線。我的道路僅限於家門口那一條窄窄的盲道,上面常常有很多匪夷所思的障礙物。
到了。建築物的輪廓是黑色的,啞光油漆的那種黑。門窗緊閉,連窗外的柳條也沒有搖曳的意思。我被押了進去。其實這根本沒有必要。一靠近那裡,我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知道自己今生是不可能在離開那裡了,我屬於那裡,過去的十六年我是寄居在別處。這種感覺如此清晰又如此強烈,但又毫無邏輯可言。
走廊里鋪著地毯,因此,我沒有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失去了這種我一直以來依賴的反饋,我以為自己會驚慌失措,然而我並沒有。我甚至沒有張開雙臂。我大步向前走去。走進無邊無際的安靜,走進愈來愈暗淡的空間,走進莫名的期待中去。在走廊的盡頭,左轉,是一隻旋梯。我輕車熟路地登上了它,身後押送我的兩個人甚至落後了幾步。他們做出要小跑兩步跟上來的架勢,可是很快放棄了。我只感覺到了風的異動。
旋梯盡頭又是走廊。走廊盡頭有一個房間。那房間的門裡透出光來。
我敲了敲門。
裡面細聲細氣地答道:請進。
正是小梨的聲音,不論她以逆來順受的態度回應那些面具時,還是她獨自一人思考任何事情時,她都是這樣一把嗓音。我曾經恨極了那嗓音,因為那正是我的聲音。可如今我又愛煞了它,因為它同樣屬於小梨。
小梨,我生命中最親近的人。雖然從未謀面,但親情是難以阻隔的。不需要任何證明,我已經知道了她曾與我共享一個子宮,她是我與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連結。
我走了進去,她也起身迎了上來。就在那一刻,我完全看清楚了。她與我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可是,狂喜還沒有在她臉上全部展開,就被定格了。她踉蹌了一下,我連忙扶住她。
她說:我看不見了!
我說:不要怕,你還有我的眼睛。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們有一整天的時間來敘舊,不要浪費。
我回過頭,押送我的兩個面具之一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幾秒鐘後,他離開了。
我扶著小梨坐在床邊。她的小腿懸在空中,晃蕩著。那感覺一定是很糟糕的,我知道看不見的時候,腳踏實地的感覺比什麼都重要。所以我搬來一隻腳凳,墊在她的腳下。
她對我說:你一定是來取代我的那個人吧。
我問:取代?
她說:我不行了,他們需要新的天選之手。
我沒有再發問,只輕輕告訴她:你是我的胞姐,我不會取代你。我願立下世間最毒的誓言。
她抽動了一下嘴角,我知道那是一個笑容。她說:我知道你是誰,可是,這個世界沒有親情。我們中間只能活下來一個,因為我們是兩個人,卻只有一雙眼睛。這是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我問:這些可以明天再說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
我們用了多久的時間,去告訴彼此成長的經歷,我很難預估。又是用了多少時間,我們有了一起開懷大笑的默契,我更不能述明。
那個夜晚,我們擠在小梨的床上。那張床第一次有了擁擠的感覺。我們背靠背,這姿勢很是舒適。小梨向我展示她背部長長的傷痕,而我也反手摸到了自己脊背上那蜈蚣一般的疤痕。那就是我們連結的部分,本來不是一個傷口,也不會變成疤痕。是分離讓它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醜陋的傷疤。我們的傷疤貼在一起,彼此的溫度完全一致。
我們很快就睡著了。
小梨 第二日
我完全盲了,連模糊的輪廓感也徹底失去。醒來時我以為還是深夜,卻聽到近旁鈴子那沉靜的嗓音:不要怕。天已經亮了。
我伸出手去,不知想要捉住些什麼。鈴子對我說:我已經想到了辦法。眼睛,是有兩隻的。我們一人一隻。
我說:一人一隻,能看到什麼?
她說:只要我們永不分離,我們還是有一整雙眼睛。
我想了想,然後重重地點點頭。
我們都閉上眼睛。我選擇了左眼,她剩下了右眼。意念的想通很難描述,半數視覺幾乎是瞬間就回到了我身上。我睜開眼睛,看到鈴子的左眼,瞳仁已經變成了灰白色。鈴子笑了。
離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偷偷地逃走。我讓鈴子把被單結成長條,然後打開窗戶拖到樓下去。
被單的長度已足夠。這半年來,我總是時不時藏起一條被單,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鈴子說:你先爬,我已經在你的腰裡系了繩子,我會拼盡全力拉住你。
我說:不,你先爬。
她沒有再爭執,只飛快地爬下去。手中的繩子突然就失去了緊繃的感覺。我等了很久,沒有等到約定的抖動三下繩子。樓下一片寂靜。我的視野被建築奇怪的突起所完全阻擋。我站在原地,猶豫了幾分鐘,然後自己也爬了下去。
一到地面,我就被人牢牢捉住了。是一個面具,也許是與我最親近的那個。他的力道里有著被背叛的無限憤怒。
我看到鈴子也被捉住了。她沖我一笑。
我們背對背,被綁在椅子上。面具在往鐵戒尺上面塗油。他一邊塗一邊告訴我們:一人一隻眼睛是不行的,因為魚需要的是完整的眼睛,單盲的人是不能完成這份工作的。
鐵戒尺上面,塗的不知是什麼油,但肯定成倍地提高了皮膚的感受力。面具的手不停揮動,鐵戒尺落在我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只除了我的眼睛。我聽見鈴子吐出了一顆牙齒。我的嘴裡滿是金屬的味道。
鈴子口齒不清地說:我願意把眼睛給小梨。
我拚命搖頭。
面具說:眼睛有自己的選擇。不是你們選擇它,而是它選擇你們。
我們被留在房間里。一個面具很快地做好了清潔。一切彷彿不曾發生,如果不是全身還在劇烈地疼痛。
鈴子說:這就是終結的那天了嗎?
我說:不,這是第二天,明天才是終結的那天。
終結 第三日
我的臉貼著地板。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地板。我從未用臉部感受過地毯的質地。粗糙、扎痛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我也不知道這是日還是夜。我的手依然被反綁著,可是背後傳來的體溫不見了。
一個面具正在說話,但顯然不是對我。他說:簽了這份合同,你就是拓境公司的終身員工了。從此你再也不會缺少眼睛使用。
短暫的沉默後,我聽見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
我突然被踢了一腳。與此同時,另一個面具問:這個怎麼處理?
之前那個面具說:不用再給她解開了,連椅子一起丟出去好了。
我被抬了起來,丟了出去。我的下頜著地,碎裂的疼痛是我最後的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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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鴿了一周,感謝老爺們不離不棄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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