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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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荊州小秀才
我叫張居正,朋友們叫我叔大,同事們叫我太岳,太爺爺叫我圭兒。學生叫我張先生,有人叫我死鬼!你猜她是誰?
大人物的降生,總是不平凡的。當然我也是。
我不是哪吒,媽媽沒有懷孕三年,可是母上大人她幸苦了一年才將我生下。
爺爺說,生我時,他夢見遍地大水,流滿屋子,驚恐地不得了,厲害得很!
我說,發大水有何厲害的?他笑著說,你知道那水來自哪裡?那可是從張少保的地里流出來的水。
誰是張少保?
一個姓張的少保呀!
太爺爺說,那晚我也做了一個夢:月亮落入咱家的院中的大水缸里,滿缸發光。我近前一看,你猜怎麼著?一隻白龜浮現水中央。
是這樣呀,那太爺爺您就給我起名叫白圭嗎?
嗯嗯!太爺爺捋著鬍鬚,好像好有成就感的樣子。
您好隨便啊!
我家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舉人,可是到我這兒,這個魔咒要被打破了。
據說,我兩歲的時候就認識《孟子》里的「王曰」二字。五歲的時候,我入學讀書,十歲通六經大義。人稱「荊州小神童」。
嘉靖十五年,我十二歲,前去荊州府投考,補府學生。知府李士翱拉著我的手,言道,你這孩子我曾見過的。昨天,我做了一個夢。我這人平時不做夢的。突然來了個夢,那這個肯定準。我夢到一個老神仙,他給了我一個玉印,吩咐我轉給一個孩子。今天我一看,這個孩子就是你啊。不過,白圭這名字不太好,你往後叫張居正吧。
好吧,我明白了,知府大人在和我這個小秀才套近乎呢。作為答謝,我給您唱首歌,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右手,左手,慢動作重播。這首歌,給你快樂,你有沒有愛上我。
童年是幸福的,但是兒時,總會有個討人嫌的小夥伴。我也不例外,那個遼王富七代朱憲?。總欺負我耶。也許,就是因為我是他媽媽眼中別人家的孩子吧。小樣兒的,嫉妒我。
第二年,我去武昌考試,這次要考上,我就是舉人啦。荊州張舉人,想想也不錯嘛。可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沒考上呀。那個人就是湖廣巡撫顧麟。他認為我太年輕,應該多經歷些事情。
我勒個去,難道您不知道張愛玲嗎?她說,出名要趁早。
也許,是他後悔了,愧疚了,請我吃飯,還喚出他兒子,拜見我,「此乃荊州張秀才,他年當樞要,汝可往見之,必念其為故人子也。」好吧,你是我哥們,你兒子是我侄兒,他年我發達了,會照顧我侄兒的。可是那年我剛十三歲,這樣合適嗎?
嘉靖十六年,我又去鄉試,這次沒人搗亂,果然中試。十六歲的小舉人,也不錯。顧麟此時正好在安陸,聽說我考中了,讓我過去敘敘舊。我知道,敘舊是假,其實,你們都懂。他呀,就是不好意思,開這個口,請我吃飯就明說嘛。
唉,老毛病還是沒改啊,一見我就解腰帶(上次送了一條)。那麼人看著呢,「古人都說大器晚成,這是說那些中材的,當然你不是中材,上次是我不好,耽誤你了,我錯了。這條犀帶送給你。」
媽的,有人心胸狹隘,看不得半點別人的好。朱憲?那小子看我中了舉人,懷恨在心,賜我爺爺喝酒。爺爺看到孫兒中舉,遼王又賜酒,高興,開懷暢飲。可是他小子一杯接一杯,不讓爺爺停,一直逼他喝。爺爺,竟然……竟然醉死了……
第二年,會試。這年我十七歲,家裡看我太小,第一次出遠門,還是不要去了。嗯,反正,我還想再玩兩年,那麼早就工作,太煩。
嘉靖二十三年,我入京會試,沒中。我不傷心,這沒有什麼,結果一點也不意外。中二的年紀,誰肯循規蹈矩。我要寫出那種有古韻,又合乎當世的奇文,賽過屈宋班司馬等人。可是三年里,新功未成,舊業已蕪。
那就這樣吧,過了中二年紀,循規蹈矩就循規蹈矩吧。嘉靖二十六年,我入京考試,中二甲進士,選庶吉士。
庶吉士,我可是儲相。
2、蝸牛
翰林院的生活很悠閑,大部分時間在尋章摘句,研究歌詞歌賦。有時,也侃侃大山,討論一下國家大事,什麼東南倭寇,什麼西北復套啊。
最近大家不討論了,皇上不喜歡唄。聽說夏言和曾銑因為復套問題,被砍了頭。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
偶爾,嚴閣老來翰林院坐坐。大家一窩蜂似的圍了上去,個個諂媚至極,捶腿的捶腿,揉肩的頭肩。一幫小人,趨炎附勢。
「都讓開,嚴閣老,您看看,這是我給您寫的《代謝賜御制答輔臣賀雪吟疏》,請您過目。」好不容擠過人群,來到嚴閣老面前,終於能表現一下啦。嚴閣老,您一定要看啊,我的文筆好得很,包您滿意。
初夏是個多雨的時節,淅淅的雨聲在窗外打個不住,一隻蝸牛在蜷縮在窗檯,小心地,探出觸角。(張居正像蝸牛一樣,正在或左或右地伸出觸角,尋覓政治上的支援。)
轉眼三年過去了。政治上,我也有了些小看法。精心準備了好久,我寫了一篇《論時政疏》送了上去:「其大者曰宗室驕恣,曰庶官疾曠,曰吏治因循,曰邊備未修,曰財用大虧,其他為聖明之累者,不可以悉舉,而五者乃其尤大較著者也。」
我認為我的奏疏一上,立即會引起皇上和嚴閣老的重視,到時候,他們會發現我這個天才少年,從此我便會飛黃騰達,迎娶白富美,拜相入閣,走上人生巔峰。我表示,我想多了,這篇奏章如石沉大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遙想漢文帝時期,一個二十餘歲的洛陽少年。他的《治安策》論眾建諸侯以遏亂萌,這是漢朝的時局的對策。
宗室驕恣,現在,誰信啊。武宗時,確有諸侯造反兩次。但就像寧王朱宸濠那樣的聲勢,才折騰了不到四十天,就被陽明先生給平定了。
如今,皇上信奉道教,徽王信奉道教,皇上封他太清輔元宣化真人,遼王信奉道教,皇上封他清微忠教真人。這不過是討皇上歡喜的一種可憐相,還有什麼遠大的志趣呢。驕恣,驕恣個屁。
好吧,我加上這條,不過想趁機捅遼王一刀,但是除了宗室驕恣,另外四條不是很好嗎?
蝸牛的觸角伸出來了,它感覺外面的世界,不太好,很快地縮了回去(這個鏡頭要特寫)。
我一個小破翰林,瞎操什麼心,國家大事有大佬們呢,我還是安心寫文章吧。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寇大同,入薊州,攻北古口,同時從黃榆溝潰牆入境,很快兵臨城下。城是北京城,堂堂明帝國的首都,被一群野蠻人包圍了。
朝廷居然無作為,任由這群野蠻人在城下搶劫一遭,然後大搖大擺的走了。事後問責,嚴閣老居然安然無恙,兵部尚書丁汝夔棄市,他活該,誰讓他一兵不發。有人會說,不是嚴閣老讓丁汝夔不要輕易開戰的嗎?是嚴閣老說的,那又怎麼樣?他是兵部尚書,還是你丁汝夔是兵部尚書?同樣的是兵部尚書,你有什麼臉去見於大人?
蝸牛的一個觸角及時收回,另一個卻探了出去(也給鏡頭吧。這隻小破蝸牛搶鏡好幾次了。嚴嵩那邊碰壁,張居正開始倒向了徐階)。
朝廷中的徐閣老,人還錯。當俺答兵臨城下的時候,他指出俺答的「求貢書」,是用漢文寫的,應該再用韃靼文再一份,免得到時候,他們不認賬。當然什麼文字不重要,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我們需要時間,要等四方的勤王之師。
軍隊來了,結果你們也知道,我方死了不少人,卻沒有開戰。
Why?
這個國家,藥丸!
兵備如此鬆弛,讓一群野蠻人兵臨首都。
經濟如此落後,後勤得不到一點保障,勤王之師來到帝國首都,居然沒有飯吃。將士們一腔熱血,不遠萬里,保家衛國。可是居然沒有飯吃,如此能不寒了將士們的心,將來又誰肯為這個國家賣命?
朝政依舊,嚴閣老忙著撈錢,徐閣老一心一意研究青詞。呵呵,徐閣老,您和嚴閣老一樣,一點作為都沒有,一個尸位素餐,一個故位希寵罷了。
「種松勿負垣,植蘭勿當逵,臨市嘆黃犬,但為後世嗤」,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我還是走吧,江陵的山水在向我招手。
3、縱情山水
厭倦了也好,逃避也罷。嘉靖三十三年,我請假回江陵。築室小湖山中,讀書寫詩,種瓜種豆,再養上一直大白鶴。陶淵明、林逋也不過如此吧。
日子悶了,去遊覽一下衡山,登高賦詩。
「初聞鐵騎近神州,殺氣謠傳薊北秋。」
呸!玩就好好玩,還想著國家大事。
張居正,張居正啊,你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玩都不能痛快,還要應付那個大傻子。遼王你說你喝酒,追女人每天的行程滿滿當當的,還要纏著我,作對吟詩。這些酸秀才才愛的活計,你摻和什麼?難道還要考秀才?你不如繼續發揮特長,做你這個光輝有前途的富七代。
哼,我都給你記下了:擅自外出藩地,用私生子冒充嫡子。
「欲騁萬里途,中道安可留?各勉日新志,毋貽白首羞!」
江陵的山水看厭了,我發現我還是懷念北京。也許我只熱愛政權,根本無心山水。
「國士死讓,飯漂思韓,欲報君恩,豈恤人言!」
愛咋咋地,不管了,我要去北京。
4、嘉靖的尾巴
嘉靖三十六年,秋,我從江陵趕來。政局依舊,嚴閣老大權在握,徐閣老還是精心研究青詞。表面平靜,其實暗流涌動,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時刻。
隱忍,隱忍,再隱忍。暴風雨來得好象晚些,怎麼還不見風?
嘉靖四十一年,暴風雨終於來了,它把這積攢了幾年的雨量一次傾下,猛烈壯觀。嚴閣老老了,年邁的身子骨,經不起這場風暴,倒下了。
徐閣老成了內閣新的掌門人。
「狂歌裊裊天風發,未論當年赤壁舟。佳辰已是中秋近,萬里清光自遠天。」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得人民好喜歡。
我的好日子來了。
嘉靖四十五年,皇上駕崩。徐閣老找我來商量草擬遺詔。
我沒聽過錯吧,找我來商量遺詔。
遺詔是聖旨啊,皇上一輩子,四十五年,最後的聖旨啊,最後一次,它可以肯定四十五年功績,可以否定四十五年的一切。蓋棺定論呀,大行皇帝,您聰明了一輩子,緊緊把握著政權,想不到最後的最後,落我們手裡了。
5、火箭
兩個月後,我升任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隨後,我在十四天內入閣,領吏部左侍郎,接著我被任命《世宗實錄》編修。當月又負責重錄《永樂大典》,馬上我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隆慶元年,我又被授予更高的榮耀:少保兼太子太保。
「姓張的少保,張少保家的水。」
我想起爺爺。(回憶兒時和爺爺溫馨的畫面)
坐火箭,除了坐火箭,沒法形容我的陞官速度了。僅一年左右的時間,我從正五品升到了從一品。
6、內閣大亂斗
嚴閣老倒台了,永陵躺下了。穆宗皇上是一位寬厚的君主,好吧,他愛女人,愛喝酒,愛跟內監們一起玩耍,就是不愛這政治。
群龍無首,這下內閣可熱鬧了。
我先介紹一下現在內閣的成員:徐閣老、李春芳、郭朴、高拱、陳以勤老師、我。
其實我不想講這個的,一是要想講明白篇幅太長;二是這些內鬥也沒有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三是,我戲太少。那我偷個懶,就不細講了。
總之,因為言官的努力,高拱致仕了,郭朴也沒有頂住壓力,走了,最後徐閣老也走了。
李春芳成了內閣首輔,他只是一個好好先生,談不上什麼作為,老師陳以勤也是。他們當個太平宰相足以,在動亂中,只能抓瞎。
國家的重任壓在我一個人肩上了。張居正,你要努力!
隆慶二年八月,我上《陳六事疏》:(一)省議論;(二)振紀綱;(三)重詔令;(四)核名實;(五)固邦本;(六)飭武備。
你們也看到了,有什麼遠大的政見嗎?
沒有,這些都是平凡的意見,沒有高超的理論。我不是政論家,我是一個現實的人,這一切的主張,都是針對當時的需要。
二十年前,我的《論時政疏》與現在的《陳六事疏》當然有一貫的地方,但是二十年的經驗,還有二十年的政治生活,我的主張發生了不可磨滅的變化。我的議論已經擺脫了少年文人習氣,一切扼中要點,我所陳述的六件事情,其實分為兩項:第一論政本;第二論急務。
一條到四條是論政本,我希望皇上有主張,有決斷,一切的詔令要實現,一切的政策要落實,一切的言論要控制。說白了要獨裁,獨裁政治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
我希望皇上您要像秦始皇,像漢武帝,像太祖皇帝。如果您做不到,我可以伊尹,霍……或者趙普,如果把時間拉近些,我希望您讓我做于謙。
「覽卿奏,俱深切時務,具見謀國忠懇,該部、院看議行。」套話,空話,皇上對政治一點都不感冒。「嗯,你的奏章我看了,好,很好,你是個忠臣,讓六部和都察院看著辦吧。」
好了,政本先放下,急務不能等啊。
邊關吃緊。
我朝的制度,完全是戰時體制,國家的首都,政治中心,放在了第一道線上,只有敵人突破長城,就能兵臨城下。
長城至關重要,我朝在長城以內設有九鎮:遼東、薊州、宣府、大同、榆林、寧夏、甘肅、太原、固原。河套一帶敵人比較薄弱,西邊四鎮還算安定,太原在內長城以內,也還行。吃緊的是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四鎮。
嘉靖二十九年,設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一員,設總督宣大、山西等處軍務一員,簡稱薊遼總督,宣大總督。這是北京的左右兩翼,拱衛著國家的中心。
遼東距離韃靼的中心比較遠,宣府、大同有山可守,薊州是最危險的地方,重中之重啊。
我一定要慎重考慮薊州的人選。有人建議譚綸、俞大猷、戚繼光。嗯,這三人不錯,經過戰爭的洗禮。
譚綸本是總督兩廣軍務,我立即召回為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大猷老了,還是不要動了,戚繼光召為神機營副將,總理薊州、昌平、保定兵事,總兵官以下,悉受節制。總理,戚繼光是總理,有人肯定會很奇怪,我朝武將最高官職不過總兵,戚繼光一個武將居然能上總理?
咋滴?我就是偏袒戚帥,我樂意。你要本事,薊州你去啊。
我這裡我順便提一見小事,哈哈……
我沒有笑,我是嚴肅的,堂堂大學士怎麼會不穩重呢。
那個富七代,對,沒錯,就是遼王,那個大傻子。生活不檢點,有人彈劾他。皇上派刑部侍郎洪朝選去調查此事。
話說,那個傻子不是信奉道教嗎?他的道教神仙會保佑他逢凶化吉的,就算沒有,不是還有皇上派的洪朝選嗎?可是這傻子等不及了,也許想起了那出《竇娥冤血灑幡竿》的雜劇。
他也豎起了一面白旗,上書「訟冤之纛」四個大字。
按察副使篤臣正在江陵,認為遼王揭竿起義,造反了,立即派了五百兵士包圍了遼王府。篤臣好樣的,他比陽明先生厲害,不論時間上還是耗費上,就迅速地平定了藩王的叛亂。我給他100分。
6.5內閣大亂斗(下)
隆慶三年,趙貞吉入閣。他有才,又有一顆報國心。趙貞吉和我老師陳以勤是同鄉,但是他是嘉靖十四年的進士,老師是二十六年的進士,這麼說吧,內閣中都是他的後輩。
所以這位老小子,狂妄的很。
不知道用了手段,高拱也殺回來了。據傳聞他是通過內監再次被起用的。這次高拱可是意氣風發,不但入閣還兼掌吏部事。注意我的用詞,兼掌,不是兼。
不說了,我得去拍馬屁了。
「恭喜,恭喜!恭喜老哥重掌樞要,從此,國家又有了頂樑柱啦。」
「老弟客氣了,你也不賴呀。」
「是嗎?謝謝老哥誇獎,老哥是周公,我好比召公,我們共同輔佐聖明天子,好不好。」
「好好!」
高拱這個愣頭青的殺回,讓趙貞吉很不舒服。隆慶四年,左都御史王廷致仕,趙貞吉和首輔李春芳說了,要兼掌都察院。老好人李春芳看熱鬧,不嫌事大。好,你要就給你。
一邊是行政權,一邊是檢察權,旗鼓相當啊,針尖對麥芒,從此以後這兩個人開始了無盡的撕逼
。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趙貞吉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但是他拼盡最後一口氣,要求解除高拱見掌吏部的大權,以免私黨建立。
在高拱和趙貞吉撕逼期間,俺答和自己的孫子,為了一個女人,爆發了家庭矛盾。我、宣大總督王崇古、大同巡撫方逢時化身正義的居委會大媽,成功地解決了他們的家庭矛盾。我大明朝和俺大之間決定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邊疆。
由於外交處理得好,王崇古升任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宣大總督如故;方逢時升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兵部尚書、侍郎連帶我們大學士一概封賞。
這件事由於兵部尚書郭乾表現太差,沒辦法,沒決斷簡直和首輔大人李春芳有一拼。高拱找了理由把他給免職了。高拱這時想到了一流軍事專家楊博,可人家曾經當過吏部尚書,怎麼願意再回兵部呢?
高拱就是高拱,楊博還是吏部尚書,高拱讓他管理兵部事情,自己管理吏部事情。趙貞吉如果還在,肯定哭了。自己好不容易拉高拱下水,沒想到人家雖然沒名分,但有實。
徐閣老臨走之前,將三位公子託付給我。
如今高拱再相,他可是有仇必報的人。李春芳老好人一個,想居中調停。可高拱是什麼人,本來他就想上位首輔,結果還沒找李春芳麻煩,李春芳自己卻跳了出來。春芳既然不眷戀政權,為何要和你高拱斗,好!這年頭,好人不好當。老子不幹了,李春芳索性致仕。徐閣老的三位公子同時被抓,兩位充軍,田產也充公。徐閣老一再和我通信,我除了安慰老人家,別無他法,我可不敢得罪高拱。
雖然我不敢,但是有人敢。
高拱入閣以後,殷士儋想,陳以勤、高拱和我都是因為裕邸講官的緣故入閣。他也在裕邸講過學,輪也輪到自己入閣了。
可是高拱不打算提攜殷士儋,他準備提攜張四維。張四維性格恭順,殷士儋倔強。好吧,既然你高拱不打算提攜,殷士儋就自己想辦法,你高拱通過內監入閣了,我殷士儋為何不能?
終於殷士儋通過特旨入閣了。
從此兩人水火不容。
高拱發動言官不斷彈劾殷士儋,高拱部下第一大將都給事中韓揖還沒有正式上疏,就揚言威脅了。終於殷士儋忍不住了,他不是徐閣老,沒那麼好的耐心。在一個適當的機會,任性了一把。
我朝的故事,每月初一、十五,給事中要到內閣和大學士見面,大家作一個揖,稱為「會揖」
,原是一個溝通交流的機會。
這一次,都給事中韓揖到了,會揖後,殷士儋開門見山,「聽說科長對我不滿意啊,不滿意不妨的,可犯不著給人利用呀。」
堂堂一個內閣大學士居然在內閣中說出這樣的話,韓揖當時就懵逼了。高拱聽出了指桑罵槐,過來說道:「這算什麼體統!」
高拱一說話,事情就簡單了,不成體統的體統多著呢!少保、武英殿大學士殷士儋擼起袖子,一手指著少師、建極殿大學士兼掌吏部尚書高拱,痛痛快快地罵了起來;「驅逐陳閣老的是你,驅逐趙閣老的是你,驅逐李閣老的是你,如今想要提拔張四維,又來驅逐我!內閣是你們家的嗎?」
當時,少保的雙拳離少師只有0.01公分,說時遲,那時快,我、少傅、建極殿大學士張居立即上去拉架。「你張居正也不是好東西,徐閣老對你可有知遇之恩,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操!我就想,皇上要是也在文華殿該多好,不知道他看見少師、少傅、少保三個老頭掐架,會不會笑呢?
經過這一鬧,殷士儋也沒臉待下去,悄悄地走了,正如他轟轟烈烈地愛過,不,是鬧過。
殷士儋走了,這回內閣就剩下我和高拱了,真的是周公、召公了。雖然我事事小心,但還是感到不安。我和高拱的位置太接近了。
在不斷的政治戰爭中,皇上厭倦了,你們鬧,我去靜一靜,他躲進了昭陵,從此不再出來。
7、登頂
大行皇帝離別之時,託孤高拱、我還有高儀。高儀是剛剛進入內閣的,還不到一個月,有些臨危受命的趕腳。
大臣們在內閣痛哭,高拱更是嚎啕得不能自已,「十歲的太子,怎樣治天下啊!」他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更加重了。
這時,政治上崛起了一股新勢力,馮保。馮保在世宗朝時就已經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了。穆宗一朝他多次想當掌印太監,可每次都有高拱的反對。這也難怪,高拱是靠著內監再次被起用的,他當然想用自己的人。
我朝的政治,本來充滿彈性,司禮監的職權,沒有明確的範圍。名義上司禮監掌印太監是「掌理內外奏章及御前勘合」,秉筆太監是「掌章奏文書,照閣票批朱」。實際上他們的職權可以無限的擴大。掌理奏章是一個上下其手的機會,照閣票批朱是對於內閣票擬的諭旨,用硃筆加以最後的判斷。這都是皇上的事情,後來皇上撂挑子,「批朱」的事情落在司禮監秉筆太監手上。雖然內閣大學士是皇上的私人秘書,但是秉筆太監成了皇上的機要秘書。這實際上真正的相權在太監手裡。
現在馮保和高拱公開對立了,首先馮保利用皇后和皇貴妃的同情,驅逐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奪取了他的位置。
現在我們看看雙方的陣容:
政治機構,司禮監vs內閣。
人員,馮保的身後有皇后、皇貴妃,尤其是皇貴妃,小皇帝只有十歲,當然和母親站在一起了。高拱的身後有六科給事中和十三道監察御史。高拱是政治老鬥士了,他戰勝了好幾位元老,當然看不上一個新進的掌印太監。他的身後有輿論和群眾。親密戰友有高儀和我。高儀是高拱自己引進的,我當然不會背叛他了,我們是十幾年的戰友,我不說過他是周公,我是召公嗎?
高拱最痛恨的就是中旨了。中旨是皇上的手諭。詔令是要經過中書省,才能生效的。我朝廢除中書省,詔令要經過內閣才是合法的。我朝在內閣以外,還有通政司和六科,對於皇上的手諭有隨時復奏封駁之權,因此皇上頒發手諭也是受到拘束的。可是,法制歸法制,事實是事實,一般情況下手諭還是不免出來。
馮保就是通過穆宗遺詔當上司禮監。當時,高拱氣得直跺腳,對傳旨太監罵道:「皇上年齡小的很,中旨是誰的旨意,你們這幫死太監,老子遲早把你們趕跑。」
傳旨太監告訴了馮保,馮保懵逼了,這麼囂張?馮保哭哭啼啼的去皇貴妃那裡告狀,穆宗皇帝駕崩那天,高拱在內閣里吵吵,「十歲的孩子,怎樣做皇帝啊!」
「這是什麼意思?」馮保稍微改造了一下高拱的句子,又恰到好處的提出了一個疑問句。「這是什麼意思?」皇后、皇貴妃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連小皇帝也變了臉色。
高拱當然也不能閑著,馮保是司禮監太監,他現在又利用中旨提督東廠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管宮內,東廠宮外,宮裡宮外,馮保都能管,這還了得,他馮保成了實際的獨裁者。高拱發動給事中、御史「嗖,嗖」的上疏彈劾馮保,一刻也不能閑。
內閣其他人呢?哦,高儀從入閣開始,就生病,一直在家養病。我忙著穆宗的葬事,沒空啊。我不在北京。哎呦喂,各位看官,你們別鬧,我不在北京,怎麼對高拱和馮保的事情這麼清楚。我……我……我後來聽說的,畢竟事情鬧得這麼大,又有誰不知道。
穆宗葬事不可能一直忙吧?
哎呦喂,我說各位看官,你們怎麼這麼多問題。
你們說天這麼熱,路途又這麼辛苦,我中暑了,請假在家,難道不行嗎。
隆慶六年六月十六日,天還沒有亮。小皇帝召集大臣們到會極門。高拱去了,他滿以為這次一定能趕走馮保。沒想到,此時的馮保正站立在小皇帝旁邊,兩人對視著,「完了,全完了。」高拱瞬間癱坐在地上。
馮保宣讀了聖旨,讓高拱滾出京城,馬不停蹄地滾出去,一刻也不能停。
匆忙之間,高拱狼狽地逃出北京城,匆忙之間連一輛馬車都找到,只好坐著牛車。
我們可以想像一下這畫面:落魄的老人,不停地吆喝著大笨牛,大笨牛還死倔,不緊不慢地走著,偶爾,停下,翹起尾巴,拉泡屎,急的老頭直冒汗,因為後面一群大兵在追逐。當時這可是件大新聞,轟動大江南北。
不管怎麼樣,周公走了,剩下我這個召公了。「周公為師,召公為保,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悅。」高拱,你要多讀《書》。
六月十九日,小皇帝召見我,這是我當上首輔以來,第一次召見。那時是辰刻,比往常的早朝,要晚一些。
他說,「先生為父皇陵寢,辛苦了。但國家事重,先生不要請假了,在內閣里調理吧。」
好的,老夫病好了,全好了,不必勞皇上費心。您看我還能後空翻呢。
小皇帝又詢問了一下大政方針。
「遵守成憲」就是這麼簡單,我不是王安石,什麼變法,什麼改革的,我只知道祖宗舊制。祖宗舊制是什麼?解釋權在我!
8、人事建設
當下最急需解決就是政治中樞。高拱走了,想要找到那樣幹練的吏部尚書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有一位眾望所歸的大臣,管兵部的吏部尚書楊博。楊博子嘉靖三十四年以來,三任兵部尚書,嘉靖四十五年,調任吏部尚書,隆慶五年復又以吏部尚書起用,在資望方面沒有比他在高的。
好了,楊博調回吏部,空下的兵部尚書呢?高拱曾經定下規矩,兵部侍郎出為總督,總督入為兵部尚書。現在有三位總督,前薊遼總督譚綸,現任宣大總督王崇古,前任三邊總督王之誥。我和楊博商量了一下,用譚綸比較好,然後我又給王崇古去信,說了一下情況,我朝剛與俺答貢市,還需要你的威望鎮之。希望你不要介意沒有推薦你來當兵部尚書。
正在我建設政治中樞的時候,高儀死了。嗯,他臨危受命,現在內閣穩定了,他要去穆宗報告去了。
現在內閣就剩下我一個人了。論資望楊博肯定能入閣的,但是他已經是吏部尚書了。我朝故事,中樞二元制,吏部尚書地位本來在內閣大學士以上,自從世宗朝內閣權重以後,吏部尚書地位已不低於內閣。就是現在吏部尚書在路上遇見大學士也不避道。吏部尚書入閣的不是沒有,高拱便是一個例子,但是那是特旨。廷推閣員的時候,通常都是選禮部尚書、禮部侍郎或者翰林學士等。好吧,我也有私心,就算楊博不是吏部尚書,我也不會選他的,我只需要一位忠厚老實的人,不需要雄才大略的重臣。為國家任賢選能固然重要,但是內閣安定更重要,隆慶年間的內閣窩裡斗的事情剛剛過去不久。
所以我選了忠厚老實的禮部尚書呂調陽。
呂調陽空下的禮部尚書,我起用了陸樹聲。他是嘉靖二是年會試第一,曾掌南京翰林院,南京國子祭酒,後來召為吏部右侍郎,卻稱病不就,隆慶年間,再起故宮,仍不就。沒想到這次他居然來了,我用後輩進見先輩之禮待遇他。
七月,戶部尚書張守直,刑部尚書馬自強致仕。張守直關於封貢一事,一直和我意見不和,馬自強也對我有些微詞。好了,他們走了。我補進王國光和王之誥。王國光原來就是以戶部尚書,總督倉場,現在調回來管理部事。王之誥是我得親家,隆慶三年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後進南京兵部尚書,資望早就夠了。
工部尚書朱衡、左都御史葛守禮留任,兩人操守,才能都是眾望所歸。我雖然是首輔,但是內閣只是皇上的秘書機構,我當然沒有任人的大權。但是合法手段行不通,不代表著不行,對於人選的布置,我可是費了好一番苦心,不管怎麼說,最後的結果達到了我意願。今後的用人,我都採用這個政策,想盡一切辦法用那些我想用的人。
布置完各個樞要的人選,我還要應付三個更重要的人:皇貴妃;馮保;小皇帝。這三個都是我的主人,誰也不能得罪啊。
首先是要給皇后和皇貴妃上尊號。皇后當然尊為皇太后了,按理說李貴妃的地位要低一些,但是那樣可以嗎?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兩位都是皇太后。兩位都是皇太后,那稱謂不容易混淆嗎?沒事兒,這都不叫事。我給皇后陳氏的尊號為仁聖皇太后,皇貴妃李氏的尊號為慈聖皇太后。
新皇登基,新氣象啊,翰林院的燕子生了一窩白燕子,內閣的池塘開了一朵並蒂蓮花,我忙進獻給聖母,並寫了祝詞《白燕頌》、《白蓮頌》。
不要說我拍馬屁,阿諛奉承。目的達到了就行,皇上有手諭傳來;「白燕、蓮花俱進獻聖母,甚是喜悅,卻獨產翰林院中,先開於密勿之地,上天正假此以見先生為社稷祥瑞,花中君子.朕賴先生啟沃,固不敢顛縱,何德之有!」
李太后做功德,建涿州二橋,我寫《敕建涿州二橋碑文》。
太后建承恩寺,我寫碑文;太后建海會寺,我寫碑文;太后建東嶽廟,我寫碑文,就這樣說吧,太后做一件事,我就寫篇文章拍馬屁。
馮保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呢,他的胡作非,我也有所耳聞,但是我不管,只要他不幹政,做什麼我都滿足他。
馮保引用錦衣衛徐爵入宮,代閱奏章,擬詔旨;我就吩咐僕人游七和徐爵結為兄弟。
馮保要在故鄉深州建牌坊,我就吩咐保定巡撫給他代建。
馮保自建生壙,我就給他寫《馮公壽藏記》。
南京守備太監醉酒侮辱一個給事中,敢得罪言官,這下炸了窩。各路言官們爭相恐後地彈劾那個守備太監。為了取悅馮保,我就把鬧得最凶的給事中趙參魯外放了,然後和馮保打了一下招呼,希望他能適當地約束一下手下。
為了讓馮保有事情干,又有存在感,我就將一些禮儀性事務交給他處理,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干政。
對待小皇帝,我不敢有絲毫怠慢,我親自編寫教材,親自給他上課,洗腦要從娃娃開始。
9、開始
有人說我不行王道,只不過富國興兵罷了。「呵呵,我何德何能,怎麼富國興兵了。」
國防是根本,帝國國防事業永遠在第一位。
我開始了實行大臣巡邊計劃。
第一, 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巡視薊、遼。
第二, 兵部右侍郎吳百朋巡視宣、大。
第三, 兵部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王麟巡視陝西四鎮。
汪道昆和戚帥私交不錯,又給戚帥去了信,一切順利。
王麟對我有些微詞,到了陝西辦事辦妥,便告病還鄉。
吳百朋去宣大、山西的時候出了一些問題。王崇古怕吳百朋會幹涉自己,吳百朋的朋友認為這是一種貶謫。別有辦法,我只好雙方去信解釋。
吳百朋是有能力的,他去了以後,做出不少成績,分別指出總督、巡撫個總兵的功過,奏請升黜。但是他嚴重地提出彈劾大同總兵馬芳,認定了他行賄受賄。
好吧,行賄受賄,不用你調查我也知道,你是好樣的,但是你沒有考慮到我得處境。我苦口婆心地一番勸說,沒有用,言官們認定了我包庇馬芳,又把矛頭對準了我。沒辦法,我只好把馬芳免職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帝國需要一個有力地統治中心。
我的政令才能落實。我開始實行考成法。什麼是考成法?就是述職報告,我要求官員寫述職報告,述職報告寫兩份,一份交給各科,一份交給內閣。我根據述職報告來評定人員賢否。
六科控制六部,內閣控制六科,這是祖宗制度,我們都要遵守成憲。
什麼?六科控制六部你們知道。內閣控制六科是什麼時候制度?現在!
考成法的頒布,行政效率提高了,國家的稅收提高了。
我朝建國已久,各地土地兼并嚴重,稅收根本收不上了。漢武帝年間,桑弘羊的武器是平準法,他打倒了富商大賈,把一切囤積居奇的利益歸為國有。
我不是桑弘羊,沒有漢武帝那樣雄才大略的君主支持。當然我也不敢徹底地得罪名門望族。海瑞那個例子擺著呢。我只是利用考成法,要求地方官員按實收租而已,把往年收不上來的都收上來。
富國是興兵的基礎,當然要想富,不外乎開源節流。
考成法是開源,下面就是節流了。
元夕燈火,皇帝要大擺筵席。我勸說皇上免了吧,皇上是個聽話的孩子,「好的。」
嗯,不錯,給光祿寺省了700兩銀子。
「皇上您知道宋仁宗嗎,他可是位明君。他不喜歡珠玉,愛賢臣。」
「可是宮人們喜歡啊,朕需要賞賜她們呀。」
「明君貴五穀而賤珠玉,五穀養人,珠玉飢不可食。」
「那好,今後的賞賜我會節省的。」
內承運庫太監崔敏上疏請買珠寶,疏發內閣,我瞥了一眼,不批!
國家正有條不紊地走入正軌。這時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乾清宮裡的不速之客》這份報紙風靡全城。事情很簡單,也很蹊蹺。一天皇上在乾清宮溜達,見一人神色匆匆,忙叫人拿下。
馮保是東廠的頭子,這件事當然要交給他了。
他很高興,終於有事情幹了。他想起了高拱,想起高拱怎麼對自己的。
於是這個路人——王大臣,有了刀,有了供詞,主使人是高拱。高拱派王大臣刺殺天子。
從嘉靖二十七年夏言被殺以來,我朝多了一項傳統。
嚴閣老當政,殺夏言。徐閣老當政,殺嚴世藩,80多歲的嚴嵩流落街頭。高拱當政,徐閣老兒子充軍,自己也朝不保夕。現在我當政了,高拱要遭殃了。
所有人都認為這件事,是我指使的。我……
楊博和葛守禮這兩個最有聲望的大臣一起來拜見我,求我放過高拱,甚至用全家百口擔保高拱的無辜。
我他媽的也生氣了,我最敬佩的兩個人也懷疑我。「兩位是不是認定了這件事,是我指使的?」
楊博一看事不好,忙著改口,「不是的,只是這件事情,只有您才有回天之力。」
「好吧,那這樣行不行?我奏明皇上,東廠的只是初審。我建議複審此案。」
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孝和左都御史葛守禮以及馮保負責此事。我選朱希孝是有原因的,我朝歷來尊重靖難功臣。朱希孝是第二名靖難功臣朱能之後,第六代成國公朱希忠之弟。第一名靖難功臣淇國公丘福的後代被消除了,成國公是第一世家。用朱希孝複審眾望所歸。可是這倒把他給難住了,朱希孝遵照馮保的意見,得罪了士大夫,遵照良心吧,有得罪了馮保。
他回頭又把皮球拋給我,讓我出主意。我也不想得罪馮保啊,高拱死活關我什麼事情,不對啊,他死了,好像我要背罵名啊。我找楊博、葛守禮商量怎麼辦,反正是你們帶頭攬的事情。
最後,不知道誰給王大臣灌下一杯生漆酒,成了啞巴,他不能誣陷高拱指使,也不能陳述馮保教唆,就這樣糊裡糊塗地交給了刑部,砍了頭。王大臣的血洗清了高拱的冤,可是沒有洗凈我的嫌疑。到最後,時人還是認為這事情是我乾的。操!
萬曆元年,九月,楊博因病致仕。群臣廷推吏部尚書,候補人第一名,左都御史葛守禮,第二名,工部尚書朱衡,第三名,南京工部尚書張翰。葛守禮資望最高,朱衡治河有功,第三名一般都是分母,稱為「陪推」,照例是不用的。
我推薦張瀚,張瀚呀,長得帥。
張瀚對於我,真是感激呀。
這時,禮部尚書陸樹聲因為對我有意見也要致仕,我托他弟弟勸他,沒用!沒辦法,我只好親自去他家裡,可是這人一根筋,就是要致仕。好吧,那你給我推薦一個人,他推薦南京禮部侍郎萬士和。
10、遵守成憲
接下來,我要幹得是一件作死的事情——得罪讀書人。歷朝歷代,得罪讀書人的人,全沒有好下場。當然,我不會覺得我是個例外,就算我現在的權威可以壓制一切反對聲,死後也會被清算的。既然走上這條不歸路,我就風雨兼程,不會再想什麼身後事了。
我朝的教育系統,兩京的國子監是直接的國立大學,與地方無關。各府、州、縣有府學、州學、縣學,有一定的名額,歸各省的提學官管轄。
太祖洪武年間規定,府學40人,州學30人,縣學20人,日給廩膳,稱為廩膳生員,廩膳每月領米一石,魚肉油鹽醬醋茶,也有官府提供。
宣德年間,規定府、州、縣設增廣生員,人數與廩膳生員相同。他們沒有領米的權利,但是他們和廩膳生員一樣,一家之內,出本人外,看可以免兩個人的差役,換句話就是說一人讀書,三人免役。以後又添附學生員,他們也有免役權利。這些生員,時人一般稱為秀才。秀才們,有米可以領,免除勞役,文理通順、有學問的可以考舉人、進士,為國家做事。但是,大多秀才一輩子永遠是秀才。秀才是地方上特權階層,統治階層的文官又出自他們,輿論又被他們控制著。他們可以壓迫一般百姓,而百姓有沒有機會和能力喊出反抗的聲音。事實上,秀才常常就是當地領導階層,就算不是,也會被領導階層吸收,百姓們不但不會反對秀才,反而會擁護他們。
減少地方惡霸,為民眾減輕負擔,為公家平均勞役,就要整頓生員。
所以我指示地方學官,必須控制秀才質量,避免虛名不務實者混入;不許秀才干政,打倒游談之士,不許私建書院;降低錄取人數;確保通過考試的秀才能夠被任用。
這都是老生常談,這些政策不是沒有頒布過,大多數不過一紙空文罷了。但是到我手裡,就不一樣了,因為我有考成法。因為考成法的關係,有司奉行非常嚴格,甚至出現了一州縣僅錄取一人的情況。
還有一個讓我頭疼的問題,就是驛站問題。驛站有主管人員,有馬,有驢,有夫役,水驛有紅船,有水夫,都很完備。這是一套完整的交通系統,可是馬、驢從哪裡來?船隻哪裡來?人力哪裡來?都是民間,而且他們還要自備乾糧。當然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無償的,必須做的。實際上,交通幹線附近的人民就成了國家的奴隸。
在太祖時代,非軍國大事,不可以使用驛站。所以雖然有驛站制度,但是附近的百姓還可以忍受。
如今從最的六條已經發展到五十一條可以使用驛站的情況了。只有符合這五十一中的任何一條,都可以拿到證明使用驛站。那個證明稱為勘合。
勘合分為五等:溫良恭儉讓。北京的勘合有兵部發出,各省的勘合由巡撫和巡按發出。填發的機關,還是有些限制的。可是實際填發的時候,就相當的「人性化」了。兵部可以發勘合送入,各省也可以發勘合送入,領用勘合的人沒有限制歸回日期。自己不用,還可以轉給別人,名字不對,洗去,重新填。反正用勘合的人大多數不溫良,也不恭儉,更談不上讓了,這五個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諷刺啊。他們在驛站拚命的榨取百姓,要糧食,要柴炭,要酒席,要蔬菜,要魚肉,要牲口,要人力。在交通幹線的人民,真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我要恢復祖制,嚴格控制使用情況,而且使用後,必須歸還勘合。
這些措施不是沒有人實施過,不過都是一紙空文罷了。但是在我這兒,就不是了,因為我有考成法。
整頓驛站工作當然從自身做起,我兒子會江陵考試,我就讓他自己花錢雇車。我父親過生日,我就吩咐僕人背著壽禮騎驢回去。我弟弟病重回家鄉養病,保定巡撫張鹵送他勘合,我馬上追繳回來。
甘肅巡撫侯東萊的兒子擅自使用驛站,言官彈劾他,雖然甘肅不是罪吃緊的地方,但是也在北方國防線,而且侯東萊很有能力,為了這件事,得罪一個封疆大吏。不管了,不能因為巡撫,壞了國法。我罷免他兒子的官。往後再想辦法補償他吧。
保定巡撫張鹵一次上報十幾個人,人數有些多。我就重點懲罰了太僕寺和太原府的官員。
沒想到太原知府上書兵部和都察院,說他不是有意違法的,是山西巡撫派人護送他們外出公幹,所以使用了外省驛站。
擦,居然把責任推到山西巡撫身上?山西可是國防要地,嗯,算了。我寫信警告一下。
還有兩種情況,我不好管。一個是內監,一個是衍聖公。內監的情況,我只好交給馮保了。衍聖公是孔聖人的後代,每年要入京朝貢。入京朝貢不好停止,不過每年都來,太頻繁了。改成每三年來一次。
11、人性
湖廣的官員說要給我在家鄉建個牌坊。哎,建牌坊又費工又費料,一切的負擔都得百姓承擔,這樣不好。他們說,沒事,要不給大人折現吧。你們這幫孩子,讓我怎麼說你們?我們家的房子不太好,折現的錢不如給我修修房子吧。
都是孩子啊,理解能力不強。他們不僅給我建了牌坊,還修了房子。真拿他們沒辦法。不過他們沒有動用老百姓,工人全是錦衣衛,這一點,我很欣慰。
有個知縣給我送禮,我是拒絕的;他以為嫌少,又來了,我還是拒絕的;他第三次來的時候,居然還送來一條玉帶,這種人好讓人生氣,我是清廉的,怎麼會收禮?
還有一個巡撫,名聲不好,卸任以後,四處活動,想要再次被起用。不知道他哪裡的消息居然找到我這兒來了,我只是皇上的秘書,哪有那麼大的能力,我開玩笑地對他說,會和吏部提一下。這貨居然當真了!
我這麼辛苦,為了誰?為了國家,為了天下蒼生。可是有人不知好歹,居然告我。更可氣是告訴我的人,居然是我的學生劉台。不行了,氣死我了。我大明帝國二百年來,第一次有學生告老師的。
我混不下了,我請求致仕。
皇上降旨慰留,不行,我還是要請求致仕。
皇上再次下旨慰留,皇上還不放心,又派來司禮監太監孫隆前來慰留。
我再請求致仕,是不是太矯情了,算了。
皇上下旨打劉台100廷杖而後充軍。
劉台畢竟是我的學生,他不懂事,是我教的不好,我去求求情吧。
皇上免了他廷杖,貶為庶民。
後來,有人揭發他在任時受賄,經調查屬實,最後還是充軍了。
媽的,這小子自己都不幹凈,沽名賣直之徒。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的父親張文明去世了。我請求丁憂守制,安排父親的喪事。
我朝的制度,在遇到承重祖父母、親父母的喪事,守制二十七個月,期滿起複。就是這二十七個月必須卸職回家,期滿而後,照舊做官,稱為「起複」。
皇上「奪情」。奪情就是二十七個月中,由皇上特別指定,不許卸職。
正在我考慮是否丁憂守制的時候。
戶部侍郎李幼孜、馮保主張奪情。
北京御史、給事中要求奪情,南京御史、給事中也要求奪情。
形勢一片大好,不對!是傷心,傷心不能為父親丁憂守制。
這時,我的學生吳中行、趙用賢上疏要求我丁憂守制,接著刑部員外郎、我的老鄉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也上疏要求我丁憂守制。
從嚴閣老開始,敢攻擊輔臣的,全是廷杖的懲罰。
杖、杖、杖,只有廷杖才能讓他們老實。
當我匍匐在孝帷中的時候,禮部尚書馬自強來了,翰林院的一大幫人來了。他們來給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四人求情。
「我在居喪之中,外面的事情,我不知道,也管不了。」
「皇上很生氣,要廷杖他們四人。」
「皇上生氣,我有什麼辦法?」
「可是皇上是為了給您出氣啊?」
「刀,刀,我的刀呢?趕緊把我刀拿來!你們讓我走,皇上讓我留,我該怎麼辦?讓我死了得了。」
我的學生、同鄉居然攻擊我。呵呵,想想,嚴閣老,他當國的時候,都沒有同鄉攻擊他。我是不是對他們太好了,日了狗了。
七七之後,我入閣辦事,不久之後有掃把星出現在天空。小人當道,嗯,肯定京城出現了壞人。皇上下旨考察京官,老虎不發威,你們真拿我當小貓咪了。這次,我好好的給你們這些人上上課,教給你們一個詞語「黨同伐異」。
最後我還是沒有丁憂守制,不過我申請皇上停止我的俸祿,我要「停俸守制」,當然這個詞是我發明的。
12、尾聲
國家的政治中心在北京,國防第一線也在北方。這就需要南方的糧食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北方來。我朝運糧,需要漕運,要想漕運,就得興修水利。黃河是其中的重要一段,可是黃河經常因為泥沙問題,造成河道不通。
治理黃河好多年了,也不見成果。我決定起用潘季馴。關於治理黃河,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方案。有人建議加寬河道,河道寬則水流暢。潘季馴則認為河道寬則流速小,則河沙沉底的幾率越大,長年累月,河床就越積越。他主張,應該選擇重要的地段把河道收緊,同時把附近的清水河流用人工疏鑿引入黃河,以增加河水流速,這樣可以不需要經常疏浚而「自浚」。
我沒有親自考察黃河,不過諮詢了很多人,又看了些相關資料,去信給了意見,並表示,我沒有親自考察,又缺乏治河經驗,那些意見僅供參考,你還是要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方法。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潘季馴成功了,實踐證明他是正確的。
萬曆十年二月,浙江發生了兵變。事情是這樣的,浙江巡撫吳善言奉召裁減東、西兩營的糧餉,士兵嘩變。以馬文英、劉廷用為首,捉了巡撫痛打一頓。
我起用張佳胤為浙江巡撫平叛。張佳胤是高拱的人,但是個人才,我沒有因為個人恩怨兒摒棄人才不用。
張佳胤趕去浙江的途中,又聽說發生民變,「亂兵和亂民勾結了嗎?」
「還沒有!」
「趕快走,還來得及。」
張佳胤悄悄地入了杭州城,亂民四處燒殺搶掠,亂兵心緒惶惶,不知新來的巡撫如何處置他們。
張佳胤召來游擊將軍徐景星和東、西二營說,「要想將功贖罪,去把民變平定下來。」
這群亂兵一聽這話,高興極了,很快平定了民變,並送來一百五十個亂民,張佳胤下令殺掉三分之一,然後召馬文英、劉廷用等人領賞。於是,這幫人來了,一共九個,上次兵變的首領,這次平亂的功臣,這時徐景星突然將他們全部逮捕,一刀一個。
頃刻之間,民變,兵變全部解決,我的眼光就是好。
正當大明朝蒸蒸日上的時候,我卻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病榻中,我想到徐閣老的生日快到了,我懇請吏部侍郎許國代擬壽序,序臣以後,我不滿意,掙扎著親自寫了一篇;「居正嘗謂,士君子所為尊主庇民,定經制,安社稷,有自以其身致之者,有不必身親為之,而其道自行於天下,其澤自被於蒼生者。竊以為此兩者,惟吾師兼焉……」。
不知道,老師看到以後,會不會高興。沒錯,徐閣老是我的恩師。
「尊主庇民,定經制,安社稷」老師親身做到過;身後,託付給學生,我也做到了,這全是老師的功績。
六月二十日,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我很欣慰,沒有什麼遺憾。國家蒸蒸日上,富國強兵指日可待,身後更無可擔憂之事,皇上曾說過:
「先生功大,朕無以為酬,只是看顧先生的子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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