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錯過的人

08-24

想念錯過的人

打開新租的公寓門，看到那明亮的落地窗，我的心情也跟著亮堂起來。牆面上的碎花壁紙，為簡潔舒適的客廳增添了幾分雅緻。坐在細軟的沙發上，搬家時的疲勞感也漸漸消失。

每次搬家都是一次斷舍離，會清掉許多可有可無的衣物。唯有那台照像機跟著自己輾轉各處，當然了，還有那本帶鎖的日記本。兩年了，換了四座城市，六所住處，也是難為它們了。

坐在窗前，獨自喝著澀澀的紅酒，看著璀璨的萬家燈火，習慣了自由的我，心底陡然生出幾分落寞。到了三十歲的年紀，身邊的朋友似乎都已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了，我卻像一株無根的浮萍還在四處漂泊。

「我只想做一棵穩紮大地的樹，你卻宛如風一樣，只是偶爾來到我的身旁。我始終無法抓住你的影子，放手是我唯一能做的。」

兩年前，程昊說的這段話，此刻清晰地回蕩在我的耳邊。分手的那一刻，我並沒有哭得撕心裂肺，或許不是我太鐵石心腸，而是明白了感情這種事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臨走時，他交給我一個精美的日記本，說裡面藏著一個男孩對一個女孩十二年的愛，藏著他的整個青春。他平靜地說道，密碼並不複雜，相信你總有一天能打開，如果一直打不開，就燒了它吧。

轉身過後，他便走上了他曾蔑視的相親之路，很快就相中了一個姑娘，很快就步入了婚姻，一切都快得令人咋舌。我離開了那家知名攝影公司，開始了夢想之旅——拍一套十個城市的人文風光。

表面上看似瀟洒不羈的背後，是無人能懂的孤獨，只不過自己能安然享受著這份孤獨，才能適應並愛上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罷了。只是每每抬起高腳杯，對著往事或未來cheers的那一刻，才有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愁緒。

剎那間，我的頭腦一片清明，迫不及待地從箱子里翻出日記本，轉動幾下，「砰」的一聲，果然打開了。一陣淡淡的筆墨清香，夾雜著一股濃厚的歲月氣息撲面而來……

「我無意中出現在你的鏡頭裡，你卻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眸里。」

那年高二，報名的第一天，我拿著單反隨手對著操場拍照，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畫面正好是幾個男生搶籃球，彈跳的高度，奔跑的動作，再配上天邊一輪金燦燦的朝陽，無不爆發出一種蓬勃的力量。

正在暗暗欣賞時，聽到一個男生在喊，「喂，拍什麼呢？」我以為他是要揍我，就立馬溜得比老鼠還快。當坐在教室里，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身影走進來，我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巧，分在一個班？

他認出我來，已是放學時，攔住我的去路，眉毛一挑，說，「這位同學，剛剛是你在拍我們吧。」「所以呢？」我心虛地回道。為了不讓他毀滅我的照片，我瞄準一個方向就開溜了。

「我就想看看你有沒有把我的帥樣拍好。」聽到背後傳來的話，我嘀咕道，呵，見過自戀的，沒見過這麼自戀的。

從那以後，我和程昊成了一對名符其實的冤家。我要做什麼，他一定跟我唱反調。比如我上課與同桌方冬冬說悄悄話時，一個粉筆頭適時地丟了過來，恨得我牙痒痒。比如作為數學課代表的他，總是把我的卷子發到最後，故意讓我多忍受那種想知道分數又害怕知道的煎熬。

有一次下課，我伏在課桌上睡覺，當班長喊起立時，我猛地一站起，頭上的書嘩啦啦掉了一地，引起一陣哈哈大笑。等轉過頭去，看到他像小偷偷到了東西一樣笑得賊開心，我發誓一定也要他嘗嘗被捉弄的滋味。

那一天，我和冬冬去小賣部，經過高三那間教室時，我裝作無意地瞥了一下裡面，心裡卻像打鼓似的。回到坐位上，心情又愉悅得就像花兒被太陽照耀了一整天。

隨即看見程昊和幾個男同學把花生仁放到手掌上，然後拍一下手拿嘴去接，玩得好開心。我心情大好地走過去，叫程昊張開嘴，我毫不猶豫地把粉筆扔進去了，看到他哭笑不得的逗逼表情，我們都笑得前俯後仰。成功地捉弄了他，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即使知道你接近我是別有所圖，我也願意守住你的秘密。」

經過操場，看到他們幾個又在打籃球，「咔嚓」一聲，畫面再次刻在我的相機里。看著那俊俏的背影，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雖然它並不是那麼厚道，但不失為一種好的途徑。

一次課後閑聊中，我試探性地問程昊，「你是不是經常和高三的同學一起打籃球？」

「是啊，江凌他們喜歡叫上我，不過我也正好去學點技術，用在咱們自己班上。」

「Good idea.」我說。

「我倒有一個good idea，你給我輔導英語，我幫你輔導數學，怎麼樣？這是一筆互惠互利的生意吧。」

我想了三秒鐘，便答應了。猶豫的原因是我覺得這是在找虐，真學得進的話根本用不著別人來管，答應的原因是這樣可以牢固我們的革命友誼，正合我意。

對某個知識點完全不懂的我，連請教都不知怎麼開口，程昊就叫我把書上的例題吃透，我說我就差把書撕下來吃進去了，他拿筆敲了一下我腦袋。別說，經他幾輪點撥，我的腦子就開化了。

至於他的英語，我用他教我數學的方法，舉一反三，做閱讀理解時，學會找關鍵詞。語法方面，就甭想投機取巧了，只能多讀多背才能培養語感。

沒過多久，我們的關係來個了神轉折，從冤家變成了哥們。那時的我，留個短髮，像個假小子，總是跟程昊他們混在一起，當然我也會拉上冬冬。有時去食堂吃飯，會碰到江凌，便坐在一起吃。對江凌的了解，就是通過一次次吃飯而加深的。

我給他們每人買冰紅茶喝，給他們買五月天的新專輯，給他們拍照，搞笑的一幕幕定格在我的鏡頭裡。每次聽程昊說起江凌時，我都會豎起耳朵聽，生怕錯過了什麼。

我自認為掩飾得很好，江凌喜歡喝冰紅茶，喜歡五月天，我便耍了那些小心機。每次看似隨意地拍照，其實都能把江凌抓拍得很完美。當從程昊的口中得知江凌喜歡的類型時，我暗自決定要留長頭髮，穿得女性化一點。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程昊早已經知曉我內心的秘密，只是他從來不去捅破，並且與我一起偽裝。也許當喜歡一個人時，便會不自禁地關注著Ta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吧。

「你注視著別人的樣子，令我心碎，卻成了我唯一能抓得住的風景。」

我學會了唱很多五月天的歌，固執地認為這是離江凌更近的方式，以至於當他眉飛色舞地聊起某首歌時，我能輕而易舉地接過薦。和程昊打了幾次撞球後，我便打得很溜了，以至於有一天碰巧看到江凌他們出來，一起打了幾局，好好地在他面前風光了一回。

冬冬小聲地問我，我和程昊是不是在偷偷地談戀愛，說班上傳起了我們之間的緋聞。我驚訝地說，怎麼可能？沒有的事。可我畢竟不是男生，和他們混在一起久了，自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想與他的距離拉遠一些，又怕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因為那樣就等於承認心裡有鬼。同學們愛說，就由他們去說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別傳到班主任的耳朵里就行了，不然沒譜的事兒都會被弄得神乎其神了。

一次，班上搞大掃除，我一口氣提了兩桶水，到教室門口時已經氣喘吁吁了。誰知程昊生氣地吼了我一聲，「你不方便還去提水幹什麼？真把自己當爺們了？」

說得我一愣一愣的，他怎麼知道我不方便？不是，我幫大家幹活，他生什麼氣？簡直是莫名其妙。原諒我的腦迴路有點短，繞不過彎來。或許是我的心裡已經裝滿了一個人，才沒有在意另一個人的在意吧。

還是冬冬調侃式地提醒我，說程昊喜歡我，我才打了一個激靈，恍然大悟。那時，我們喜歡一個人，不敢明目張胆，更多的是默默藏在心裡，害怕那個人知道，卻又希望引起Ta的注意，於是我們執拗地用各自的方式去喜歡著。

知道程昊的心思後，我便做不到和他愉快地玩耍了。他叫我去吃飯，我借口說肚子不舒服，不想吃。等他走出教室後，我就悄悄地去了另一個食堂。

第二天又叫我去吃，我還是一樣的借口。當他把飯端在我面前，不成想我卻對著那碗飯打了個飽嗝，他悶聲悶氣地去把它倒在了垃圾桶里。

我覺得自己做得也挺不地道的，正當我左右為難時，程昊給了我一個台階下。他遞了一張紙條給我，「如果是那天我說的話讓你生氣了，我表示抱歉。」我在下面加了一句，「沒事，我就是心裡有點煩，但現在不煩了。」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從前那樣的關係，反正他不說，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就好了。這樣的感情比愛情更牢靠，不是嗎？

「你是我命中渡不過的劫難，我卻還要化作天使來帶你渡河。」

日子過得很快，快得感覺不到它流逝的痕迹，唯有那一張張照片才能證明時光並沒有虛度。高二接近尾聲了，江凌快要高考了，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一方面我希望他好好複習，考上他理想的大學，一方面我又渴望見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背影。

我將五月天的歌詞寫在一張又一張信紙上，在心裡默默地唱著，彷彿它代表的是我的心跡。背後輕輕地傳來一陣歌聲，程昊唱的就是我寫在紙上的歌，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我站在橋上看風景，有人卻在橋下看我。

那次吃飯，我心情有些沉重，覺得是最後一次和江凌這麼近距離在一塊了。江凌對我和程昊說，「還有一年的時間，你們也要好好努力，對於我們這代人來說，高考是可以改變命運的。」

我將他的話語化作了無形的力量，從此不再渾渾噩噩地度日子。江凌上大學後，我給他寫信，起初只是排解一下心中的壓力，他也會跟我說說大學裡發生的趣事。似乎是水到渠成了一般，我的字裡行間，無不透露著對他的喜歡與崇拜。

他一如繼往地會給我回信，給我鼓勵。每當收到他的信，我的內心就像充滿了陽光，不厭其煩地咀嚼他的字跡，把每句話都當成是閱讀理解。

有時程昊看到我喜滋滋的樣子，很好奇發生了什麼，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跟他分享，但還是強忍住了。在高三這樣的關鍵時刻，不能給他除了學習之外的打擊。

高考一結束，那根緊繃的神經似乎一下子就鬆弛了，身心都得到了解放似的。某些話題，不再那麼小心翼翼地隱藏著了，比如感情，比如未來。

畢業的那天晚上，全班同學一起在瘋玩，程昊拉我出來透透氣。我們就在濛濛細雨中漫步，聊著各自的考試情況，聊著以後想做的事。許是感覺到了那種別樣的氛圍，我搶先一步說道，「暗戀一個人兩年，終於開花了，這種滋味真的太美妙。」

「開花了？怎麼說？」他詫異地問。

「程昊，我跟你說一個秘密，我……喜歡江凌。」我把憋在心裡很久了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似乎是一副並不感到意外的樣子。隨後他說的話，讓我感到眼前一片發黑，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江凌，那麼優秀的人，有許多女孩子惦記著，而且他在大學裡有喜歡的人了。我知道你為他所做出的改變，知道你小心掩護的心思，可他只是把當學妹而已。你好好地回憶一下，他有對你說過一句喜歡嗎？」

當夢被拍醒，我還不願承認。當即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我要去他學校找他，親自去尋求一個答案。

「很抱歉，信里沒有明確地拒絕你，是不想讓你傷心。你是一個好姑娘，愛你的人會出現在你身邊的。」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親耳聽到這樣的答案，心如刀絞般難受。我蹲在地上，淚雨滂沱。不一會兒，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程昊。他再拍了拍他的肩，我無力地靠了過去。

從江凌那兒，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青春帶給我的疼痛，難以言說的痛。

「你就像一朵紫藤花，芬芳了我的整個青春。我是出現在你天空中的一顆流星，只留下一閃而過的光芒。」

高中時期的生活，是一個個慢鏡頭下的絕美畫面，每一幕都捨不得快進。之後的幾年，像是安裝了時光加速器，快節奏地前行。

大二時，我遇見了一個酷似江凌的男生，我把談戀愛的事告訴了程昊，只是希望他別再等我了。他淡淡地說了一句那祝你幸福。

兩年後，我失戀了。彼時的我學會了喝酒，我將自己灌醉，暈乎乎地撥通了程昊的電話，說了一通不著邊際的話。他連夜趕來，扔掉了我所有的酒瓶。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吃了一驚，看到身上還穿著原來的衣服，才鬆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想起是怎麼回事了，隨即程昊從廁所里出來，奚落了我一番，「不就是失個戀嗎？丟不丟人？」

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我卻無法接受他，他也自覺地沒跟我表露什麼。害怕一說破，我們的情誼就走到了盡頭。

參加工作後，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小打小鬧了，雖然偶爾也會聚聚，但總感覺有一絲絲膈應。成長，是一條回不去的路。

那一天，我生日。待朋友們走後，只留下他一人。我打趣道，「這麼多年了，你的身邊還沒有出現一個女孩子，我都替你感到著急了，莫非你是gay？」

沒想到換來的是他的狂吻，「是不是gay，你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用力地甩開他，隨之他作了一番長達一個小時的表白，最後不知怎麼的就抱在了一起，彼此淚流滿面。

在一起後，我能感覺到他特別珍惜屬於我們的日子。可走著走著，我卻發現自己的心已偏離了軌道。我曾試圖把它拽回來，卻還是無能為力。

日記本的結尾處，他寫道，「遇見你，愛上你，擁有你，失去你。這是命，我認了。」

日記本的密碼是「MISS」，它並不複雜，卻在兩年後才讓我想到。

原來，當我開始想念的時候，意味著已經徹底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