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之終:殘魏六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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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林和@孫綠的地圖。我也不知道為啥有的時候傳會出現個人水印,有的時候就沒有……系統所致,並非個人為之,特别致歉。
公元前246年,魏安王31年,距離秦滅魏21年。
上年,秦莊襄王逝世,秦王政繼位,是為始皇帝,時年13歲。
這是自秦惠公八世以來最為年幼的一代君王,嫩得像一隻小小的雛雞,只能躲在母親的翅膀底下——而他的母親也太過卑微,不過是趙國一個小小富戶的女兒。
在東方,甚至傳來一個更離奇的謠言:
他的母親只是一個歌姬,被一個商人買回家去,等懷孕後又被獻給了公子異人。
這一謠言的具體源頭不明,也許背後總會有大陰謀家的身影。
這一年,魏安王儼然已經成為天下最具權勢的君王。
短短的四年間,攻齊,伐燕,存趙,破秦,服韓,敗楚——天下戰國者七,然無一國可與殘魏一戰。
殘魏尚且如此,如果是全盛期的強魏……
只是魏安王深知,自己已經成為歷代魏王中最昏庸的一個:
楚國再也不會信任魏國了,趙國也從此擺脫魏國的控制了……
斬斷縱親之腰的那個人……到頭來並不是秦人,而是晉人自己。
大致在這一段時期,魏安王聲稱受到了秦人的離間,免掉了信陵君的兵權。而信陵君也對外表現出自暴自棄的姿態,宣稱自己終日飲酒縱慾。
列王沉默地看著魏國又一場的演出,內心裡早已經沒有了哪怕一絲的波動。
此時示弱,為時已晚。
也大致在這一時期,韓國向秦王政派出了一名叫「鄭國」的水利專家,始建鄭國渠。
也許,韓王早已對縱方灰心至極,轉而用這種方法挨過一天是一天。
疑似在這一年,趙將李牧大破匈奴,擊斃十餘萬騎。單于敗走,林胡降趙,匈奴十餘年不敢南下而近邊城。
至此,趙孝成王終於擁有了挑戰魏王的底氣。
趙國復霸,正在此時!
公元前245年,魏安王32年,距離秦滅魏20年。
趙相廉頗伐魏,取繁陽。
後趙孝成王逝世,趙悼襄王繼位,以樂乘代廉頗。
面臨又一次被奪走將位,廉頗在悲憤中回攻樂乘,隨後投奔魏國。
沒人知道魏安王在其中又做了什麼手腳。
公元前244年,魏安王33年,距離秦滅魏19年。
秦國攻韓,拔十三城。
趙悼襄王籌備攻魏,後因未知原因取消該計劃,轉而譴李牧攻燕。
燕國在趙國的打擊下,轉而投向秦國的懷抱,燕世子丹做為人質被派往咸陽。
公元前243年,魏安王34年,距離秦滅魏18年。
秦國境內爆發蝗災。
趙悼襄王再度攻燕,拔武遂。趙國的觸角已經深入燕國的核心地區。
(藍色區域為武遂——今徐水。燕下都位於易縣附近,薊都位於今北京東部一帶。)
是年,信陵君魏無忌逝世。
同年,魏安釐王逝世,這位統治魏國長達34年之久的君王終於在這一刻撒手人寰。
自西向東。自南向北。無思不服。
晉人為他們的先王謚以「安僖(通假)」,可在他統治的34年中,有幾時得「安」,又有幾時敢「僖」?
也許,連他的謚號,都是預先安排好的劇本吧。
戰國時期最狡猾的一條老狐狸就此畫上了一個慘淡的句號——他用一生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昏君,卻在最關鍵的時刻被野心沖昏了頭腦。
有時,你總會想……信陵君若能在當時快速攻破管城,會不會是另一個結果……
魏景湣王繼位。
在縱與橫的棋局中,他的對手如虎一般凝視著新的魏王。
(以下簡稱「魏景王」)
魏景湣王時期
公元前242年,魏景王元年,距離秦滅魏17年。
魏安王為他的繼承人留下天底下最顯赫的威名,卻未留下任何像樣的政治遺產。
在北方,趙孝成王已於3年前去世。
這位曾經讓趙國幾乎走上絕境的君王,選擇了用盡一生彌補他在繼位初期的過錯。在他憋屈、隱忍又頑強不屈的後半生中,趙國終於又重新回到了天下強國的行列。
「西抑強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
至此,趙孝成王必須做出最重要的抉擇——抗秦抑或伐魏。
在一番權衡後,趙孝成王選擇了後者。至於為什麼做出這一抉擇,表面上看是後者看上去更容易一些,但如果認真分析則會發現,當時魏國對趙國的威脅其實遠遠超過了秦國。
上圖所示,白圈區域為魏國重鎮鄴城。一直以來,魏國都在持續向東部地區滲透,有意在東、南兩個方向包圍邯鄲(紅圈)。
從趙國的安全形度考慮,秦國的威脅固然可怕,但由於西部山勢險峻,且秦軍補給線崎嶇險阻,並不是趙國的首要威脅。
而魏國從東、南兩個方向的包夾則一馬平川,還有非常理想的水運途徑,可以說其威脅遠高於秦國。
何況魏國曾經還攻破過邯鄲,反倒是秦國卻在這裡一敗塗地。
再考慮到魏安王在拔管時表現出的巨大野心,趙孝成王必須著手解決魏國的威脅。
為此,趙孝成王在人生的最後一年派廉頗攻打繁陽(紅箭頭),意在切斷鄴縣與魏國本土的聯繫。
但在趙軍得手後,趙孝成王的人生就此走到了終點,再沒有時間做出下一步決策。
相比於老成的趙孝成王,新繼位的趙悼襄王表現得格外激進和時不我待。也許在他看來,強秦已經強大到不可理喻的程度了,此時必須要快速擴張,快速擴充趙國的實力,才能有機會和秦國抗衡。
對此,趙悼襄王在繼位之初就著手籌備攻打魏國,急不可待地向當時最具權勢的魏安王發起挑戰。至於之後為何放棄攻魏,原因不詳。但考慮到他的對手的一貫行徑,趙悼襄王在這期間很有可能是受到了魏國說客的蠱惑而調轉了矛頭。
在接下來的3年內,趙悼襄王開始大肆攻燕(下圖紅箭頭),不斷向燕都薊城地區推進(下圖黃圈)。
在這裡我們需要注意到,當時邯鄲正處於秦國的打擊範圍(上圖白箭頭)。如果趙國想要從容攻燕,至少是需要得到秦國的默許。
而在這3年之間,秦國每次在趙國攻燕時都不加干涉,反倒在不交戰時才開始伐趙。這種看上去的反常行為,其實不難解釋,因為它的名字我們都非常熟悉,叫做——連橫。
相比於合縱而言,連橫在解釋起來更為複雜一些:
早期連橫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聯合韓、魏兩國,從而切斷從南至北的合縱。
後隨著縱與橫的不斷交手,連橫變為了一種特殊的兼并模式。這種兼并通常由2位成員組成,一個是秦國,另一個是魏國或趙國或楚國,其中有魏國參與時,還會裹挾韓國共同參與。
在發起連橫後,連橫的成員國會共同向其他諸侯國發動進攻,並攻佔一些土地。而這時位於東邊的那個諸侯國就會借地利之便,所攻佔的土地總要比秦國更多。
對此,秦國的解決方案是——定期更換連橫對象,或找時間敲打一下與國,把少佔的領地找補回來。
相比於遠交近攻,連橫的主要有2個優點:一個是外交上的空間更大,不至於陷入外交孤立;一個是可以分化列國之間的關係,讓敵國無與國可恃。
但連橫的缺點也非常明顯,最顯而易見的就是擴張速度較慢。尤其就短期上看,幾乎每一仗下來都是盟國佔了更多的便宜。所以,這一策略被遠交近攻推翻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遠交近攻的優點雖然明顯,而缺點也是致命的——它對合縱是完全無能為力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導致秦昭襄王后期和秦莊襄王時期的慘痛失敗。
趙悼襄王的重要失策在於,秦國已經悄然把宏觀戰略從遠交近攻改回了連橫,但他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至於南方的楚考烈王,很有可能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大致在這一年,楚考烈王已經準備好再度遷都了。楚王將會在下一年把都城從巨陽(黃圈)遷往壽春(紅圈),是為壽郢。
單從地圖上看,當時的魏國是不可能威脅到巨陽的,楚考烈王此舉看上去頗有些杯弓蛇影的味道。
但如果我們考慮到秦國策略的調整就會發現,只要秦、魏構成連橫,秦軍就能從容穿越魏境,然後順流而下,直取巨陽——尤其對於新繼位的魏景王而言,這樣巨大的誘惑可能是他無法抗拒的。
現在回國頭來,看魏景王得到的繼承遺產——不過是一個空洞的威名,半壁殘破的山河,還有即將分崩離析的聯盟。
表面上看,當時列國都已經恢復了較強的實力,趙國「幾霸」,楚國「復強」,魏國「威行於冠帶之國」,可以說三國聯合的實力是明顯超過秦國的。
但對於當時的局勢看,這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因為沒有哪個君王願意屈居人下,也沒有哪個君王願意成為與國擴充實力的犧牲品,在相互的掣肘和提防之間,縱方的實力反倒被削弱。
在這種局勢下,趙孝成王、魏安釐王的接連逝世更讓縱方的實力進一步下滑。
此時的楚考烈王已獨木難支,他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退縮。
燕、趙再度發生大戰。
秦國迅速抓住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秦將蒙驁大肆攻魏,取二十城,至東郡。
當時秦軍兵分兩路,南路軍攻破雍丘(白箭頭和白圈),對大梁城呈包圍之勢(紫箭頭)。
而北路軍則直接打穿魏國(黃箭頭),攻取原衛都濮陽(黃圈)。
蒙驁——曾經信陵君的手下敗將,此時已不可阻擋。
世間已再無信陵君,更無魏安王。
魏國在秦國犀利的打擊下迅速癱瘓。
在縱與橫的棋局間,對面的棋手直接掀翻了棋盤!
他對著魏景王,指著散落一地的棋子,說:去,給我撿。
魏景王驚惶地坐在那裡,茫然失色。
至此,縱親之腰已絕。
公元前241年,魏景王2年,距離秦滅魏16年。
楚考烈王正式遷都壽郢。
在嚴峻的局勢面前,東方五國再度發起合縱。
楚考烈王作為當時僅存的唯一一位雄主,毫無疑問地成為了縱長。
而當時最優秀的也是戰國史上最後的縱橫家龐煖,則成為了這一次縱軍的統帥。
這是一次詭異的軍事行動。列國對咫尺的威脅視而不見,反倒是千里迢迢地攻向了函谷關和咸陽。
趙將龐煖攜趙、燕、韓、魏的精銳部隊直接攻向河東(黃箭頭),其軍勢不可擋,直至蕞城腳下(黃圈),咸陽已近在咫尺(白圈)。
而楚軍則因合縱的道路已斷,轉而攻向函谷關(白箭頭及紫圈),以牽制秦軍回援。魏軍、韓軍也疑似參與了這一軍事行動。
這是一次極為悲壯的軍事賭博。
龐煖之所以選擇如此孤注一擲,很有可能是因為趙、楚兩國無法接受讓魏國再度恢復的風險——畢竟,魏安王時期迸發出的能量確實太可怕了。
從整體的戰略表現上看,縱軍的目標應該是直接打擊秦國核心地區,迫使秦國屈服,吐出東部的領土,然後由楚、趙為主導進行再分配。
上一次合縱的時候,魏安王所表現出的恐怖野心確實讓諸侯們心有餘悸。
這次軍事賭博最終以全面失敗而告終。
秦國當局可能從一開始就看清了縱方的目的和軟肋,選擇了就地固守,絕不屈服。而龐煖的主攻部隊也沒能攻破蕞城,被迫撤回。至此,函谷關方面的牽制部隊也就只能選擇撤軍作罷。
齊國在此役的動向不明。
但考慮到當時齊、秦業已接壤,齊國居然未對秦軍有任何策應,也未對縱方的後方進行任何騷擾行動,可以推斷當時齊王建很有可能和縱方建立了隱形聯盟,只不過未能兌現某些承諾。
戰後,龐煖在悲憤中反攻齊國,而秦國對此坐視不理。
公元前240年,魏景王3年,距離秦滅魏15年。
秦王政年滿20歲。
這是秦王政的成人禮,漫天的神祇向未來的千古一帝致意。
公元前239年,魏景王4年,距離秦滅魏14年。
全天下在秦王政的野心下戰慄。
秦遣長安君成蟜伐趙,至吞留,成蟜叛秦降趙。趙悼襄王受其降,封於饒邑。
同年,魏臣發現長信侯嫪毐(注)與文信侯呂不韋的宮斗已日趨激烈,與魏景王籌劃割地資助長信侯嫪毐,促使一直支持伐魏的呂不韋下台。
(註:嫪毐是毐氏,具體姓名不詳。此處以「嫪毐」稱呼。)
也大致在這一年,秦王政與名士頓弱相見。頓弱向秦王指出,楚國依舊是秦國最大的對手,拉攏韓、魏的連橫計劃將是未來的重中之重。
「橫成則秦帝,縱成則楚王。」
當魏國還在利用秦國內部的矛盾搞小動作時,秦國已經依靠其強大的財力賄賂列國將相,開始建立盤布六國的間諜網。
公元前238年,魏景王5年,距離秦滅魏13年。
秦攻魏,再度清理東郡周邊的魏國城邑。
是年,長信侯嫪毐與趙太后勾結叛亂,借秦王政至雍城期間發兵攻取咸陽。
秦王政火速下令兩位楚系重臣集結軍民平叛,戰於咸陽,生擒嫪毐及其他叛逆二十人。
戰後,兩位楚系重臣被封為昌平君、昌文君,嫪毐被車裂,從者重臣二十人被斬首,趙太后被軟禁於別宮,其與嫪毐的兩名私生子被置於布袋內摔死。
同年,戰國最後一位雄主楚考烈王逝世,楚幽王繼位。離奇的是,關於之前那一謠言再度浮現,只是把秦莊襄王換成了楚考烈王,呂不韋換成了黃歇,秦王政換成了楚幽王。
公元前237年,魏景王6年,距離秦滅魏12年。
文信侯呂不韋遭牽連,被免去相印,逐回洛陽封地,後自殺。至此,秦王政已基本剷平了國內的封君勢力。
同年,尉繚遊說秦王政,進一步落實間諜網的戰略。
公元前236年,魏景王7年,距離秦滅魏11年。
趙悼襄王再度大肆攻燕,並奪取了燕國兩處城邑。
但在尚未收兵時,背後的秦國突然拔出了刀子,捅向了10年來的連橫夥伴。
秦軍攻破鄴城、闕與等九城,邯鄲的門戶業已洞開。
也許,在此時趙悼襄王才弄明白縱與橫的規則。
是年,趙悼襄王逝世,趙幽繆王繼位,即趙王遷。
公元前235年,魏景王8年,距離秦滅魏10年。
在拋棄了趙國之後,秦國邀請魏國加入連橫。這一次,秦王政表現出了比當初對趙國更大的誠意,表示會出動四個郡的兵力助魏攻楚。
這是魏景王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抉擇的機會,但是......他還有其他選擇嗎?
秦國的大軍已經出動了,打不了楚國,就會直接打魏國——屆時,新繼位的楚幽王真的能派兵來救嗎?
魏景王一聲長嘆,接受了秦國的連橫,向楚國發動進攻。
此時,一位不知名的楚國說客(誤作黃歇)遊說秦王政,指出秦國應與楚國聯合,然後隨隨便便就能吞併韓國,脅迫魏國,然後打穿齊國,讓秦國的領地直通大海——屆時,縱親之腰將徹底斷絕,秦國將在天下橫行無忌。
這一次遊說的內容非常詭異。它的目的是讓秦國攻擊最熱衷於事秦的韓國和齊國,反倒要保留持續抗秦的魏國和楚國。
從上述內容看,可能在這期間魏景王和楚幽王實質有隱形聯盟,並共同蠱惑秦國把矛頭轉向與國。
對此,秦王政並未執意攻楚,而是在一番敷衍的攻擊後選擇了退兵。
公元前234年,魏景王9年,距離秦滅魏9年。
秦攻趙郡武城,大破趙軍,斬首十萬。
此時,齊、楚、魏、韓、燕均選擇按兵不動,作壁上觀,可能與上一年秦國的連橫行為及其他因素有關。
公元前233年,魏景王10年,距離秦滅魏8年。
秦將桓齕攻趙,攻佔宜安,並於此擊殺趙將。
是年,韓王安遣公子非使秦,稱願為秦國附庸。
其後,趙將李牧大破秦軍與肥下,斬桓齕。秦將樊於期逃往燕國。李牧被封為武安君。
在這期間,魏、楚、齊均未做任何策應,疑似與秦國的間諜網有關。
公元前232年,魏景王11年,距離秦滅魏7年。
秦軍自南北夾攻趙國,攻取趙國大片領土。後向邯鄲西南側的鄱吾推進,再度為李牧擊破。
此時趙國雖有破秦之名,但大片國土業已喪失。
而列國依舊袖手旁觀,任由趙國獨自面對秦國的狂潮。
公元前231年,魏景王12年,距離秦滅魏6年。
韓、魏共同向秦國獻地。
至此,韓國已基本放棄抵抗,魏國但求自保。
公元前230年,魏景王13年,距離秦滅魏5年。
秦攻韓,滅之,虜韓王安。
是年,趙國發生饑荒,尚可以理解。但其他列國居然也沒有任何行動,幾乎不可思議。
公元前229年,魏景王14年,距離秦滅魏4年。
在這一年或上一年,齊國重臣國子勸諫齊王建,說:此時秦國善待齊國,只是因為要對付魏、趙、楚。現在齊國應立即聯合魏、趙、楚抗秦,才能讓齊國在列國間保留有較高的地位。
對此,齊王建無任何表示,原因不詳。
同年,司空馬建議趙王遷割讓半壁江山予秦,引發天下列國的恐慌。隨後趁機組織合縱,以抗衡秦國。
趙王遷對此表示否定態度,理由是這樣一來,趙國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關於趙王遷的態度值得推敲。實際上,在魏昭王時期,魏國多次使用類似司空馬的策略抵抗秦國,其優點有二:
一為可以避免和敵軍正面爭鋒,保存有生力量;
二為領土交割的形式比較耗時,且敵國消化起來也比較吃力,一旦形成合縱之勢很容易逼迫對手吐出然,然後再用保存的有生力量迅速奪回。
對於這兩點,趙王遷不可能不知道。可能,趙王遷嘴上說的只是敷衍之語,其實另有隱情。
是年,秦將王翦攻趙,用反間計,稱李牧謀反。
趙廷上下遂誅李牧。
而此時向來迷戀使用外交詐術的魏國,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現在回到趙王誅殺李牧這一歷史事件上看:
表面來說,是秦國的反間計作祟,但認真研究會發現這件事非常反常。
此時秦國大兵壓境,甚至已經到了兵臨城下的地步。
就算趙王遷認為李牧有謀反之心,也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解決這一問題,譬如委派監軍、扣押家屬、派宗室為主將令李牧為副將等。
但趙王遷居然選擇了一個近乎自殘甚至可以說自殺的方式解決這一問題,究竟是為什麼?
帶著這一疑問,我們回看當時李牧被誅時的各類記述,會發現趙王遷本人真正表態的內容幾乎不過寥寥幾個字,而郭開、韓倉等一系列重臣則全面參與其中。
結合這一情況,我們回看上面三個問題:
為什麼齊王建對聯合魏、趙、楚的戰略置之不理呢?
為什麼趙王遷對司空馬的合縱計略無動於衷呢?
為什麼一貫以來迷戀使用詐術的魏國,卻在此時集體禁聲了呢?
答案是,當時列國的官僚體系很有可能已經發生了坍塌式集體變節。
這種變節應是以秦國賄賂幾個重要節點為開始,而這些重臣的核心部下隨同變節,之後向下游不斷蔓延。
至於在此之外的大部分官吏,其實並不敢或不願徹底變節,但會在此時選擇騎牆觀望,等待局勢明朗時就地投誠:
秦國已經不可阻擋,連那些重臣和他們的自己人都已經開始找退路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每一個人都會為自己未來的前途著想,在列國為官確實不錯,但為什麼一定要斷了將來繼續給秦國當官的機會呢?
那麼,此時又何必出頭呢?
至此,在這一期間列國的官僚體系僅能做勉強維持,而外交體系已基本癱瘓。
魏景王、楚幽王、齊王建、趙王遷的處境頗為尷尬——空有合縱之機,卻無合縱之勢。
當年穰侯魏冉的連橫一直未能抓到的「勢」,現在已經被秦王政牢牢抓在手裡。
也大致就在這一年,逃回國的燕世子丹結識了一個名為慶軻的衛國人。
只是這個人否定了自己是衛國人,並且說自己早改了慶氏。
世子丹相信,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一種力量,能夠改變大勢所趨。
公元前228年,魏景王15年,距離秦滅魏3年。
秦軍破邯鄲,虜趙王遷。趙公室至代郡自立,稱代國,與燕國聯合。
是年,燕世子丹著手籌備那一場名震古今的刺殺行動。
同年,魏景湣王逝世,魏王假繼位。
這幾乎是位一生無所作為的君王,但晉人卻格外寬容地給了一個不算特別寒磣的謚號(「景」為美謚),可能……未被亡國已經算是不錯的成績罷。
當年,楚幽王逝世,楚人在憤憤中為他們的先王謚以最下等的字眼。
楚哀王繼位。公子負芻借楚幽王身世謠言為由,弒楚哀王,後自立,是為楚王負芻。
在最後的動蕩中,荊卿已成為列國的唯一希望。
魏王假時期
公元前227年,魏王假元年,距離秦滅魏2年。
刺殺小隊原計劃由三人組成,但世子丹已經沒有耐心等到最後一個人就位。
在一番言語的譏諷下,荊卿憤憤然帶著秦武陽前往咸陽。
中國歷史上最著名也最荒謬的刺殺行動就此上演。
這裡需要說明,在原計劃中:
1號刺客是一個不知名的人,主要負責秦王政的擊殺,但因遲到而未能參與這一行動;
2號刺客是秦武陽,主要負責配合刺殺任務;
3號刺客為荊卿本人,為這次燕國主使,負責創造刺殺時機。
因為世子丹的催促,導致了1號刺客位置的缺失,改由秦武陽擔任1號刺客,荊卿擔任2號兼3號任務。
在抵達秦宮時,因秦武陽一時失態,導致荊卿被迫擔任1號刺客。
由此看來,荊軻刺秦王的行動整體上看更像是一場鬧劇。但有意思的是,荊卿居然差一點就得手了。
說到這裡,我們需要注意3個細節:
(1)隱藏匕首的方式:
燕國使團是把匕首藏在地圖裡的,這是一種非常拙劣的隱藏手段,甚至遠遜於春秋時期把匕首藏在魚腹中。
那麼,這樣拙劣的隱藏手段是怎麼矇混過關的呢?
(2)刺殺時秦宮內的情景:
當時在場有眾多秦國大臣,注意,當時的貴族都是接受過最基礎的戰鬥訓練的。
從常理上講,在捨生忘死的情況下三個人就足以空手制服一個持械行兇者。雖然我們需要考慮到荊卿使用的是毒匕首,但毒性再強從靜脈血流至心臟也需要時間,而這些時間是足夠一干大臣制服荊卿的。
可史書上並未記載有大臣嘗試與荊卿搏鬥記錄,最多的干擾也僅限於一個宮廷醫生把藥箱投向荊卿。
(3)秦王政在事後的獎賞:
事後,秦王政獎賞了一些人,處罰了一些人,具體不詳。
當時獎賞最高的人應該是他的救命恩人,也就是那個投藥箱的宮廷醫生。
至於獎賞的是什麼呢?
黃金4800兩(或4000兩)。
從金額上看,這個數字並不少。但是需要注意,沒有封地,沒有封號,甚至連禮儀性的官位都沒有授予。
但當時的人,最在意的是什麼呢?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秦國君臣之間的矛盾其實是非常激烈的,而這種矛盾很有可能來自於秦王政對封君和獎賞過為苛刻。
此前的長安君降趙、長信侯叛亂,此後的昌平君反秦、王翦抱怨得不到封君,也印證了這一點。
也許,就在荊軻刺秦的當時,很多重臣心裡會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如果他死了……
是的,如果他死了,可能就有更多人被封君,很多人的故國也就不至於滅亡——戰國時期的滅國是以焚毀宗廟為標誌的,秦國的楚系、趙系、魏系重臣想來都不太願意看到這一點。
那一年,秦國向天下暴露出了自身最大的弱點,但列國已經再沒有機會把握它了。
公元前226年,魏王假2年,距離秦滅魏1年。
秦國伐燕,破薊城。燕王喜逃至遼東,向秦王政獻世子丹之首。
也大致在這一期間,一個名為劉季的楚國年輕人因仰慕信陵君而來到大梁,追隨當年信陵君的座上客張耳——當然,這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不提也罷。
殘魏的盡頭
公元前225,魏王假3年,秦滅魏當年。
這一年,是:
魏文侯繼位後的第220年;
商鞅變法正式執行的第131年;
魏惠王逢澤之會稱王的第119年;
六國首次合縱攻秦後的第93年;
魏國完全喪失西部領土後的第64年;
秦國首次攻擊大梁後的第58年;
長平之戰後的第35年;
信陵君首次破秦後的第32年;
信陵君二次破秦後的第22年;
秦王政繼位的第22年;
魏安王與信陵君逝世後的第18年。
是年,秦將王賁伐魏,圍大梁。一切劇本其實早已經寫好,秦人挖開堤壩,引黃河、大溝之水灌向大梁城。
三個月之後,大梁城牆在一片澤國中坍塌。秦軍突入城內,與魏軍展開激烈的巷戰。
在戰鬥的最後時刻,魏王假拔出寶劍,向著蜂擁而至的秦軍發起了晉人最後一次反擊。
是役,魏王假力戰被俘,最終請降,被憤怒的秦軍將士殺死(注)。
(註:有關魏王假的結局有3種記錄,即「虜」、「降」、「殺」,疑似為以上情況。)
至此,這個在函谷關外苦苦支撐一個世紀的諸侯國就此滅亡。
二百年的繁華散盡,只留下大梁城的廢墟默默地訴說著往昔的驕傲、隱忍與不屈。
直到140年後,大梁城的廢墟間,仍有魏國的遺民來此悼念故國。
他們說,如果當年魏安王能夠一直重用信陵君,也許不止於此罷。
中國最偉大的史學家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幕,卻認為魏國的存亡遠非信陵君一個人能夠改寫。
這個並不太輝煌的王國終於轉身離去,留下了一個近乎傳奇般的背影,但細究起來卻又像皮影戲一般虛妄......
公元前220年,魏國的鐵劍被收繳送往咸陽,與其他諸侯國的兵器一起回爐重鑄。
12座提著鐘的巨大金人在咸陽宮外拔地而起,彷彿是魏、韓、趙、楚、齊、燕、宋、衛、周、魯、鄭、中山遲到的喪鐘。
至於魏國為什麼會滅亡,我想,這個問題可能沒有討論的意義了。
相比而言,我們更應該思考:
魏國為什麼能在五國伐齊之後苦苦支撐了60年之久。
有人說,秦文化像火,楚文化像水,趙文化像鐵,齊文化像風。
至於魏文化,似乎什麼都不像。
它世故、心機、狡詐、貪婪、自負、苟且、陰險、怯懦、保守、投機、內鬥、虛偽,像極了我們這個民族的太多缺點。
然而,魏冉七攻大梁,五入林中,仍不足以讓魏國屈服;白起屠盡趙國,直逼邯鄲,仍不足以讓魏國退縮;始皇帝滅趙破燕,以泰山壓頂之勢壓向大梁,仍不足以讓魏國束手就擒——也正像我們這個民族——不屈、頑強、堅韌、執著,更生生不息。
此後,韓信的大軍再度滅魏,擒魏王豹。
未央宮內,秦文化、楚文化、趙文化、齊文化、魏文化、魯文化、宋文化、燕文化及越、羌、戎、夷、巴、蜀、滇的文化相融為一。
一個偉大的時代從此終結,一個更偉大的新時代從此開啟。
一個偉大的民族就此浴火重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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