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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0 life mask

2018-08-10 life ma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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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哭泣,聊天,吃東西,然後寫下來。


今天上課,做了一個expressive art的課堂活動,life mask。

life mask的意思是——在活人面部套取的模型。

課堂活動每組三到四個人,一個人算是「模特」,或者是「來訪者」,一個人是「模型師」,或者是「治療師」,另外兩個是助手,負責打雜。

模特要提前卸妝,然後在臉上塗上厚厚的一層凡士林,然後閉眼坐好或者躺好並且保持同一個表情靜止二十分鐘,這期間,模型師要比照模特的臉剪裁石膏塑形布,然後沾濕,將不同部分貼合在模特臉上直至覆蓋全臉,石膏晾乾之後摘下來,就成為了模特的life mask。之後每個人還可以裝飾自己的life mask,比如裁剪,上色等。

全班11個同學,對大多數人來說,這似乎是一個挺有趣挺平靜的活動,相比psychodrama和nondirective sandtray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不痛不癢。然而我完成小組任務後,整個人放鬆下來,卸掉各種各樣的防禦機制,忽然哭了。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特別的activity,結束之後我和同學聊了很多,我想我需要通過寫作來幫助自己消化這一切。


這個活動,對我來說的特別之處在於,這是我第一次以來訪者的身份感到緊張。

在counseling的項目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活動和體驗,總是需要volunteer client,分享自己的困惑,分享自己的體驗和感受。不過,通常來說,做演示的諮詢師需要熟悉特定的技術或活動,還要很好地保護和配合volunteer client,並且得隨機應變照顧觀眾的體驗;而volunteer client什麼都不需要準備,「裸著」上就行了,畢竟我們的「終極行規」之一就是來訪者永遠是「對」的。

理論上,在life mask的活動里,模型師類似於治療師,模特類似於來訪者。

我做過很多很多次volunteer client,喜歡各種各樣的體驗,這次卻很慌,比做模型師還慌(這也是破天荒了)。尤其是分組活動之前,看著第一位做模特的同學摘下面具的時候,她看著自己的面具,老師說,這是你的life mask,我一瞬間緊張得胃都要打結了

整。個。人。都。不。好。了。

然後,帶著緊張的心情,我盡最大努力做了模型師,再之後輪到我做模特。

我選擇了微笑的表情,需要保持二十分鐘。我儘可能合作——比如,對我的模型師說,不用管我髮際線的碎頭髮,摘面具的時候剪掉就行;比如,提供我寬大的T-shirt作為臨時抹布(老師提前通知過,這次課後,身上的上衣很可能報廢,穿件淘汰了不心疼的);比如,貼合過程中保持溝通,給出手勢表示一切良好……

一切進展良好,就像我期待的那樣。

結束之後,我在放鬆下來的那一瞬間,才知覺到一種無比熟悉的身心俱疲,就掉眼淚了。


這個反應完全猝不及防……我把自己哭得一臉懵逼。

好在我在這個班裡有好幾個相互熟悉信任的朋友,下課之後我們聊了聊。


我被這個活動觸發的點,大概在於,social expectation

我和social expectation的關係,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在逐漸變化。

我小時候是乖乖女,好學生,讀本科之前一直是學霸,是「別人家的孩子」——大概走的是非常靠譜而中規中矩的人生贏家路線

讀本科了,我當不了學霸了,甚至學了心理諮詢。我決定學心理諮詢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想法是——我背叛了自己的「命運」。所謂「命運」是什麼呢?大概就是,繼續走那個完全符合social expectation的非常靠譜而中規中矩的人生贏家路線。然而勞心勞力費時費力還不賺錢的心理諮詢,相比於(我曾經以為我會從事的)STEM或者認知神經科學行業,簡直過於……既不穩定也不高大上了。

再之後,本科畢業,我出國了,在一個十八線小村兒的十八線小學校讀心理諮詢的碩士。也不知道以後能賺多少錢,會在哪裡定居,會具體做什麼職業,啊該死的,還有挺重要的一點——單身多~~~~~年的我,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和什麼人結婚生什麼樣的孩子呢?

我不再是別人家的孩子了。可能以後也不會成為「人生贏家」了。

我很慌。

我用磕磕絆絆的英語給美國同學翻譯了一個網上的段子:

「中國的情況是,很多家長不允許學生談戀愛,甚至讀大學了還有很多家長反對戀愛,但等到大學一畢業,所有家長都希望馬上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而且最好有一套房子的人和自己兒女戀愛,而且要結婚。想得很美啊。」

這個段子不能概括每個人的成長軌跡,但是大概準確描述了social expectation。

而且,就我的觀察,對於我同齡的90後這一代人,在18-25歲的階段里,social expectation對男性更嚴苛(比如北上廣深的房價和電視劇里咄咄逼人的丈母娘),對女性更矛盾和令人困惑(比如學校的乖乖女,職場女強人,社會的好嫁風真的完全完全不一樣啊)。

局面,就是這麼個局面。困惑,也就是這麼個困惑。沒什麼稀奇的。小時候的語文課本里全是些「時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的故事,我以為「時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全都活在語文課本里,後來發現,其實英語課本里的李雷和韓梅梅也是「時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再後來發現,包括我在內,身邊的每一個人,也都是「時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大家都擠在迷宮裡,沒有人逃得掉。好處也許在於,我們是一起的。


在這個迷宮裡,我在哪裡呢?

我想到了前幾個月的一件事兒。我媽和我嘮嗑的時候說,我爸爸一個朋友的女兒結婚了。她爸爸和我爸爸是同行,職位類似,關係不錯。那個女孩,我認識很多年,一起吃過幾頓飯,不熟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或者特別不喜歡的。簡單粗暴來形容——我的腦子和她的臉蛋都湊合算能打,她的腦子和我的臉蛋都不算能打但也不「拖後腿」,同時,我們兩個在長輩面前都算禮貌得體性格好,我們的家庭背景差不多水平,大概算是……一線城市中產(?)。重點在於——她嫁了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工人!以社會評價的狹隘標準判斷,這完全就是嫁得很不好啊……

我和一個朋友說起這件事兒,講到這兒,我讓他猜我的感受。

他猜——你大概為那個姑娘感到很遺憾,很不值?

我答——啊呸!萬一人家真的遇到了真愛,我羨慕嫉妒恨還來不及呢,遺憾個大頭鬼啊

我的感受是,鬆了一口氣。

大寫加粗的,鬆了一口氣。我少了一份peer pressure。

我想的是——我們兩水平差不多,她敢二十五歲嫁給工人,我有什麼不敢三十歲讀完博士的?她(現在)的老公和我(未來)的學位都是我們自己花心思維護來的,不偷不搶不犯法。

和諮詢師說起這一段的時候,我幾乎哭出來了。

我心裡當然也明白——就算是別人「只敢」二十五歲嫁給高帥富,我其實也敢三十好幾歲讀博士。只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周圍可供「比較」的同齡人都走「完全符合social expectation的非常靠譜而中規中矩的人生贏家路線」,我大概會……不能免俗地感受到比現在更大的同輩壓力。

我的意思是——

行為層面上,我不會去服從social expectation,我甚至已經在唱反調了,可是,在感受層面上,我依然在意social expectation,依然在意這個世界的各種各樣的複雜的甚至是矛盾的規則,依然想要在不同規則里,盡我所能,少輸多贏——這就是目前的位置。


今天的活動最直接地通過「容貌」這個點觸發了我一直以來的戰鬥模式。

具體來說,我和絕大多數同齡人一樣,能夠接觸到各種各樣的關於外貌的信息和規則。參加高考以前,傳統教育說,不要化妝打耳洞染頭髮,不要為外在美耽誤時間和心思;上大學之後,社交媒體說,要健身,要化妝,要護膚,要注重服裝搭配,要好看;大學畢業了,還會有人喋喋不休地說,女孩子要嫁得好,長得好看很重要,而且年輕很重要,過了三十歲在相親市場里就沒有競爭力了;有一些同齡的女孩在網上分享說,自己減肥之後世界都變得善意了,顏值即正義……

而我,為了儘可能少輸多贏而努力琢磨規則的我,特別認真地掂量過這些話——這句話有沒有道理?什麼情況下對誰有道理?什麼情況下對誰沒道理?對我來說有多大用?

然後,琢磨完了之後,我的結論是——我,擁有一張不算明顯好看也不算明顯難看的普通的臉,在美國小村兒里學著接地氣兒的心理諮詢而且大概率上以後就從事這個行業了。對我來說,窮折騰這張臉真的沒收益啊——多睡會兒,多看一頁文獻,健身,做飯,練口語,和朋友嘮嗑,複習GRE,甚至刷個豆瓣九分劇……我半分鐘能想出來至少十件「比折騰臉更值得(現階段的)我花錢花時間花心思的事情」。(想完了之後順帶感慨,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好多事兒都變了,對這件事兒的想法倒是完全沒變Orz……)

可是今天的活動好像把我打了個猝不及防

當我做模特的時候,除了,我啥都「貢獻」不了——我看過的文獻,刷過的劇,上過的課,讀過的書,經歷過的創傷,體驗過的自我探索,做過的presentation,甚至是用心寫過的知乎回答和努力練過的臀大肌,在那個局面里,全都「失效」了。

所以,我就慌了。

我想到,前幾天我和諮詢師說,進入25歲之後,我的生活變得前所未有地複雜難解。她問我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嗎,我的回答說,高考那麼結構化的東西都沒人能百分之百「準備好」,生活要複雜得多,更不可能「準備好」,就像職場精英唐晶說的,「想清楚了看準了,揮著武器衝進去,管他是誰,不是他倒下就是你倒下,就這麼簡單」。

而在今天的life mask活動里,我高端的趁手的武器都沒了,一張臉還不能打……要知道「臉」這個玩意兒,是一些人的殺手鐧,可它在我這兒真的是除了積灰也沒別的用啊……除了在心裡「卧槽」,我好像只能盡量找別的機會「找補」了……比如,保持微笑,比如,盡量合作。

這就好像是,我完全本能地、無意識地拼盡了全力,然後還沒把握能「贏」。

我一邊慌張,一邊自我安撫,一邊竭盡全力——這麼想來,我的前額葉也是很辛苦了——最後結束的時候,把自己給累哭了。

我總算是大概理解我在哭什麼了。


和同學聊天的時候,我們也討論了一些別的內容。

我提到,上大學的時候,我當不了學霸了,各方面都不突出了,有過失落感,但是整體來說居然非常歡喜,我喜歡那种放松又簡單的感覺。

我的朋友說,這不是她第一次做life mask,上次是16歲,已經是二十多年以前了。她在摘下面具的時候很緊張,因為她知道自己比當年老了。四十多歲的她和二十多歲的我都在不斷地探索自己的年齡,以及年齡對於自己的意義。

我們還提到,在平衡social expectation的時候,自主地有意識地選擇建立人際關係的對象其實非常重要。就比如,我們counseling項目里的著裝風格和商學院法學院差異很大;同樣的,我們很容易理解有時候一個一年化三次妝的女性和一個一年化三百次妝的女性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難以想像一個一年化三次妝的女性所有的(同性?)朋友全都是一年化三百次妝的女性。

另外,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打仗、輸、贏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打仗」是為了「贏」。「贏」意味著(暫時)足夠好。

「盡我所能少輸多贏」意味著我要盡量做得「足夠好」。考「足夠」高的分數,賺「足夠」多的錢,讀「足夠」多的書,做「足夠」多的presentation,表現得「足夠」得體,長得「足夠」好看,身材「足夠」健康……可是多少是「足夠」呢?什麼樣的「足夠」是激勵,什麼樣的「足夠」是折磨呢?

「贏」對我來說熟悉,安全,可是我厭倦過,困惑過(比如現在就非常非常困惑),而且我也切實體驗過「輸」的樂趣和自在……

那麼,關鍵問題來了——我想不想要要打破這樣的模式呢?維持和改變分別意味著什麼呢?我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又願意為之做些什麼呢?


朋友問我,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我想要告訴她什麼?

我大概會說:

我在你的年齡困惑過,我長到現在這麼大了也還是會困惑。如果你困惑並且相信我也許幫得到你,我完全不會驚訝並且願意和你聊一聊。

在我生活過的這麼多年裡,不同的人發表著不同的觀點,我曾經很努力地試圖弄懂哪些適合我,哪些不適合,不同階段的我也相信過不一樣的東西。我猜大概你面臨的局面可能比我當年更複雜更令人費解,如果你願意知道,我會告訴你我相信(過)什麼,為什麼相信,為什麼不信。也許我們會相信不一樣的事情——我大概可以接受這一點。我也可能會被你說服,我也可能會試圖說服你——但願我不要試得太較勁以至於令你討厭 :)

在不一樣的規則里,我哭過笑過,輸過贏過。因為勝利驚喜過也倦怠過,因為挫折沮喪過也放鬆過。你因為贏了而笑了或者哭了,因為輸了而哭了或者笑了,或者哭笑不得,或者邊哭邊笑,或者(假裝)滿不在乎,或者和我一樣在各種各樣的狀態里跳躍,有時候毫無邏輯,都沒關係的。

大概率上,會有一些人、一些觀點,會告訴你,你這裡不夠好,或者那裡不夠好;大概率上,你會被這些人、這些觀點影響,或者徹底說服。我被這些東西「捉弄」過很久,甚至到現在還在試著鬥智斗勇,大概偶爾放棄治療(?)……

作為你媽,你對我來說總是夠好的,無論如何我都愛你。想必我也會在一些(很多?)時候想要試圖改變你,試圖把你變得更好(而這個「好」的標準其實是我制定的),這些時候,需要你提點,也需要你包容。可是,歸根結底,總體而言,你對我來說總是夠好的,無論如何我都愛你。你可以不相信,甚至很有可能覺得我不夠真誠。你可能會沖我嚷嚷,「根本就不是!你根本就不覺得我足夠好!」在我和你的關係上,你永遠有權力指點我該如何對待你,我永遠需要你的提點和包容,就好像,我假設我也永遠有權力指點你該如何對待我,我假設你在很多時候也需要我的提點和包容。

你也可能會說,「好的,我知道我對你足夠好了,可是我對自己/對我喜歡的那個男孩子或者女孩子不足夠好啊!」如果你想要「變得足夠好」,這會很有挑戰性的,我願意幫忙;如果你想要「帶著不足夠好活下去」,這也會很有挑戰性的,我同樣願意幫忙。當然,你也可以不需要我的幫助,你也可以困惑,也可以舉棋不定,也可以改變主意,也可以讓我「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總之,我很難搞,我的生活也很難搞,估計你和你的生活也會很難搞。我很多時候連自己和自己的攤子都理不清,所以我不會對你做出一個「你一定可以如願以償」的保證。事實上,我什麼都保證不了。重點在於——不管我是什麼樣,你是什麼樣,我們面對著什麼,我們總是一起的,我願意盡自己所能,做你忠實靠譜的隊友。

還有,希望到我們相遇時候,我能更放鬆坦然,多一些樂趣,少(多?)一些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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