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監禁的小孩

來自專欄喵的晚安6 人贊了文章

1

一個漂亮的玻璃球沿著斑馬線的邊沿不斷地滾動著，在太陽的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天上剛剛下過大雨，現在放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泥土的氣息。

玻璃球的主人背著黃色的書包追逐著走進了一個小巷子，無人經過，也沒有人發現，就在剛才，一個半大的孩子被人捂住嘴一把抓在了懷中，消失在了巷子的深處。

之後的幾天，這個小區周圍貼滿了孩子的畫像和尋人啟事，這一對夫妻整天整天地行走在這個附近，直到警察那裡沒有傳來一絲消息，直到三個月後孩子音信全無，他們才回到工作中，放棄了尋找。

希望他被拐之後能遇到一個好人家，希望他能乖乖聽話，不要受到虐待，這對夫妻在失去孩子的這一年裡，每天每夜都在祈禱。

然而一年之後，妻子的腹中開始孕育了新的生命，而那個消失在巷子里的孩子，被所有人遺忘，被世界拋棄。

這個孩子成了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當他一個人半裸著上身出現在雪地里的時候，過路的行人都不禁對他側目。

李功接到報案過去時，見到他害怕地縮在了一顆大柏樹下，光腳踩在沒有被雪濕潤的泥土上，蜷縮著身子，木然地看著人來人往。

「你叫什麼？為什麼在這？」年過半百的李功穿著警察局發的棉襖蹲在了這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左右的男人面前，皺著眉發出嚴厲的聲音。

他們一般把這種光著身子的人叫做暴露狂，然而這人很奇怪，穿著一條內褲就跑在了下著大雪的街上，現在還因為冷，把自己縮成一團。

李功有些不耐煩，用筆戳了戳這人的腦袋，這時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頭髮髒亂打結，一看就是好多天沒有洗澡。

男人不說話，骨瘦如柴的身體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李功握著他細如枯木的手腕，一把將人拉了起來，然後見這人獃獃的，很聽話，不怒不氣，就這樣傻站著。

也許是個傻子。

李功做了初步判斷之後就把人帶到了警察局，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出現竟引發了廣大群眾對兒童誘拐的關注。

2

二十年前。

醒過來的韓天從一張鐵架床上坐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的小腳腕上綁著一根鐵鏈子，而身體則是光溜溜的，很不舒服，也很難看。

在陰暗潮濕的屋子裡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後，他蹲在小角落裡哭了起來，他想媽媽，想要回去，但是現在，他好像被人抓了起來。

之後，從天花板上傳來咯吱一聲，樓梯上的門被人打開了，進來的是一個乾巴巴的老頭子，他的牙齒烏黑，頭髮稀疏，一看就知道他有爺爺那麼大。

「你要幹什麼？」韓天縮在角落裡用手背擦乾眼淚，望著這個壞人，吐露出了幼稚的童言，老頭嘿嘿一笑，走近了他，道：「你不要怕，我是你的親人。」

韓天不信，他反抗著想要掙扎，可是在被餓了三天肚子之後，他開始慢慢服從老頭交給他的一切，開始過著麻木的每一天。

老頭沒有猥褻他，而是就這樣把他監禁了起來，剛開始的時候，他每天只會送飯倒夜壺，之後他開始每天過來和他說說話，像是靠著他來緩解寂寞。

房間里不分白天黑夜，韓天也就這樣忘記了過去的日子，忘記另一個世界，成為了一隻供老頭緩解孤獨的寵物。

在老人沒來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房間里睡覺、發獃、胡亂跑著、自己給自己做遊戲，老頭來了，他就坐在小板凳上，默不作聲地聽他說話，或者吃他帶來的食物。

十天，老頭會解開鐵鏈子的另一邊，然後牽著他去一個可以躺著睡覺的白色容器里洗澡，那是他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有時候濕噠噠了，老頭就會用一個可以出現熱風的口子對著他，每次頭髮都會被這種熱風吹得燙呼呼的，很舒服，也很快樂。

就這樣，老頭在第一個十年裡面，像對待一隻狗一樣很好地馴服了韓天，之後韓天忘了自己的名字，並且在十七歲的那年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轉機。

他的存在，被老頭的兒子發現了。

當時，韓天一個人在地板上自娛自樂地跳著，鐵鏈上下搖擺，發出了噠噠的聲音。

外面傳來了陌生的動靜，有人朝底下叫了一句，「是誰在裡面？」

韓天立馬停了下來，老頭告訴他，要是聽到其他聲音，一定要躲在角落裡不被發現，他將自己縮在了樓梯出口的盲區，很聽話地屏住呼吸，藏在了黑暗之中。

然而，那個男人順著樓梯而下，在打開電燈泡時，發現穿著一條內褲縮成一團的韓天。

這個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受到驚嚇的表情，他盯著自己腳上的鏈子，久久都沒有發出聲音。

昏暗的燈光閃了幾下，然後逐漸變得越來越亮，韓天發現這人沒有傷害他，於是起身越過他，躺在了已經有些生鏽的鐵架子床上。

「你到底是誰？誰把你抓到這來的？」

這個人的聲音顫抖著，韓天覺得他盯著自己的樣子有些可怕，於是背過身去，不想理睬他。

這時，老頭從樓梯上下來，一把將這個陌生的男人扯住，大罵：「誰叫你進來的？」

男人不敢置信地望著老頭，指著自己道：「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竟然把一個人關在了我們家的地下室，你知不知道你在犯法。」

「要不是你們把我變成了孤寡老人，我也不會這樣做。」

「你簡直不可理喻。」男人發狂地指著老頭，然而老頭反而變得傷心欲絕起來，他同樣地大叫著，對這個男人道。

「你們在國外定居，一年就回來三天，你們才是群沒良心的東西，你給我滾，給我滾。」

「我不會讓你繼續錯下去的，我要去報警。」男人說完之後就順著樓梯而上，沖了出去，老頭拍了下膝蓋，也立馬急急忙忙跟在了他的後面。

3

韓天在房間里餓了三天，就在他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的時候，老頭端著兩個白面饅頭，從樓梯上爬了下來。

之後的十年，韓天再沒有見過老頭以外的另一個人。

而今年過了中秋之後，老頭搬進了地下室和他睡在了一起，他每天晚上都咳嗽，而且樣子看起來很虛弱。

他解開了綁著他的鐵鏈子，之後躺在鐵架床上一直沒有起來過，在守著老人餓了四天之後，韓天發現老人的身體變得硬邦邦的，冰冷地讓他有些害怕。

因為餓了，所以他爬上了樓梯走到了大街上，貼著冰冷的地面行走，差點在大街上被車撞到。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第一次見到雪，直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新世界，然而這個世界卻又讓他害怕，讓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即得到溫飽，又能不受到傷害。

李功攻破了這次案件之後立了大功，結束了一切之後打算把這個沒有名字，心智水平只有小學一年級的男人送到福利所去，但是在進去的時候遇到了老熟人，她站在一群孩子的面前對他道：「要不，你就收養他吧，就當是養了個兒子。」

李功瞟了一眼黑色汽車裡的韓天笑了笑，裹著圍巾搖頭，「他現在就是個小孩子，我有工作，沒時間帶孩子。」

「但是你下個月不是馬上退休了嗎？而且那孩子不傻，只要有人肯教他，一定能重新適應社會的。」

李功腦子裡立馬浮現出了十幾個拒絕的理由，他可以直接說得很絕情，說他不喜歡管別人的事，然而這個老熟人偏偏在這種時候提起了他唯一的兒子李心海。

「心海走的時候正好就是他這個年紀吧，那時候化工廠爆炸，他第一個衝進去，沒想到卻光榮殉職，把你們兩個老東西留了下來，現在小蓉也走了七八年了，你一個人住著，倒不如讓那孩子陪陪你。」

李功望著那個獃獃的男人，望著天上飄揚而下的雪花，只感覺自己的心中憋著一股氣，他有些發白的頭髮在寒風中舞動著，堅毅而脆弱。

許久，他認輸般地點了點頭，走到汽車前開門，繫上安全帶，踩了油門就朝家裡開了去。

幾天後他搞好了所有程序，把這蠢笨的小子加到了他的戶口本上。

摸著本子上李新海三個字的時候，李功有些怔怔地，然後拉著這小子去吃了一碗牛肉麵，望著這人將麵湯都舔乾淨的樣子之後，李功心裡有了一絲溫暖，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決定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4

李功手裡提著個白色塑料袋站在了菜市場的門口，後面跟著拉著他手臂遮遮躲躲的李新海，這小子好不容易被他踢著出來買次菜，這個時候卻讓他覺得臉上無光。

一個大男人貼著他這個剛退休的大叔，怎麼看怎麼變扭。

「你夠了，別貼這麼近，我還要買菜呢。」李功一把扯回自己的手，然後往裡面走去，兜兜轉轉買了條魚，和幾顆小白菜，抓魚的時候差點沒讓李新海嚇得哭起來。

李功當了這麼多年警察頭一回因為逛了個菜市場臉紅，要不是由於新海文文弱弱，常年在地下室關著餓著導致皮膚白皙，身子秀氣，苦巴巴的樣子不讓人噁心的話，他早就甩手把人拋棄了。

回到家，拿了個面盆，用水管子裝滿水，將魚放入水中之後，李功拉著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李新海去了客廳，然後指著牆面上貼的最新漢語拼音開始考他。

李新海坐在板凳上，念著韻母表，今天居然沒有錯一個字母，硬是讓李功把手上的板子給放在了茶几上。

李新海呼出了一口氣，有些天真地望著這根折磨了他一個星期的板子，露出了笑容，李功點點頭表示讚許，然後移到了加減算數表上，開始一邊念著一二三，一邊讓李新海跟讀。

等到了快十一點的時候，他撇下這小子去廚房處理那條魚。

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竄的時候，李新海走了進來，他靠在了牆壁上，道：「叔叔，我要吃雞蛋。」

李功指著魚道：「天天吃雞蛋不會膩嗎？吃這個，這個好吃。」

李新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一個人獃獃坐在了餐桌上等飯吃，李功沒有理睬，只是到了晚上的時候，又發現李新海沒有上床睡覺，而是一個人躲在了房間的衣櫃裡面。

李功問過他，為什麼不睡在床上，李新海總是默不作聲，一個人抱著衣服暗暗地掉眼淚，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但是日子總是要過的，李功並沒有因此而懈怠幫助這小子走向社會，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帶著這人去買菜，然後上午的時候教他學拼音、加減法，之後再唱唱兒歌，完全把他當作了一個兒童對待。

兩個月後，李功教會了這小子如何拼音，如何寫漢字，教會他個十百千萬，也教會他每天看天氣預報。

然後在半年後的一天，李新海告訴他，他為什麼哭泣。

5

「我想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李功在深夜裡打開兒子房間有些昏暗的燈，才開，就聽到躲在衣櫃里的李新海說出這樣的話，他握了握手指，心裡的火就躥了起來。

「那個人把你關起來，限制你的自由，把你當作一條狗，你告訴我還想回去，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李新海單薄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有些被他嚇到，嘴巴張了好幾下但是沒有出聲，他不敢反抗，整顆心就像是炸裂了一般難受，自此學會表達之後，他就一直想要回去，但是他怕大叔像這樣罵他，他怕自己再次被拋棄。

「對不起。」

最後他這樣說著，從衣櫃里走了出來，乖乖躺在床上想要大叔不要生氣，李功嘆了一口氣，冷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後他就離開了房間，為他合上了門。

之後又過了一年，李新海學會了小學的所有課程，學會了乘法，學會了十幾首唐詩，他認識到了這個由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還有美國，日本，學會了一些最最簡單的歷史。

李功說他只要不說話，不深聊，就能像個正常人一樣過自己的日子，每次他見著李功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他有些落魄。

一個溫柔的阿姨聽到他的苦惱之時笑了笑，她說，人總會有一死，特別是到了老年的時候，心裡懷著牽掛而死去是最痛苦的事，而現在，原本孤身一身的李功有了他，他成了他的念想，所以，只要他沒有走上社會，他就會為他擔憂，就像是個真正的父親一樣。

李新海把這件事想了好幾個晚上，最後他決定要出去找工作，然後證明自己可以好好照顧自己，即使李功現在離開他，他也能好好活著。

可是後來屢次碰壁，有一次面試一家餐館失敗，在回家的路上，李新海發現李功就站在了街道口，朝著他走了過來，他說。

「你這小子才學了多久就想著找工作，別笑話人了。」

聽到他的話後，李新海的心微微抽動了一下，沒有吭聲，他沒有告訴大叔，就在剛才他被人鄙視，被人罵白痴，他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跟著他回家，聽著他說。

「我有退休工資，我養得起你。」

但是到了冬天時候，李新海路過了一家男裝店，在見到擺在門口的那件大棉襖的時候，突然覺得好想買下這件衣服給李功，把他穿了十幾年的舊襖子給換下來。

於是，他又去面試了，這次是離小區附近的一家超市，他應聘了每個月兩千多的收銀員。

老闆當時應該很缺人，所以只是覺得他有些沉默寡言，於是也沒說幾句話就讓他第二天開始上班。

當自己在餐桌上向大叔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夾菜，他沒有說任何阻止他出去的話，只是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

6

剛開始工作的第一天，李新海很緊張，每次把錢放入收銀台的時候手都顫顫的，滿頭冷汗的生怕出錯。

大叔沒有來看他，而是在晚上回家的時候給他煮了宵夜。

在超市的頭一個星期，犯了很多錯誤，被老闆罵了個狗血淋頭，李新海只是唯唯諾諾地待著，然後繼續工作。

在一個星期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犯過的錯了。

李新海有了工作，每天工作，而且和人說話得越來越多，開始能夠面對一個一個陌生人。

一個月過得很快，李新海和李功的交流變得很少很少，但是，當他拿著人生中第一次賺到的錢，然後走到那家男裝店的時候，心裡的喜悅和滿足卻湧上了心頭。

買衣服的女人很漂亮，她很有禮貌地幫他取下這件他覬覦了一個多月的棉襖，然後小心地包了起來。

提著紙質袋子，李新海走進了飄著大雪的街道上，沿著白色雪地一直行著，用手護住袋子，聽著地上的雪渣被踩的咔咔的聲音。

很舒服，很快樂，他很期待李功受到禮物的樣子，也管不上自己餓著的肚子，跑了一小會，又慢慢地前行著。

到了小區的街道，李新海發現大叔一個人撐著傘站在廢舊電話廳的旁邊，這一個月裡面，他總是站在那裡接他回去，就像是擔心孩子外出遇到危險的家人一樣，每次都能讓他的心泛出陣陣暖意。

加速步伐，李新海走到李功的面前，將襖子遞到了他的懷中，也不管頭頂被雪花沾濕，迅速取出襖子，攤在了他的手裡。

在雪中，李功的白髮伴著寒風飄揚著，就像是一年前他送李新海去福利院的時候那樣。

他以為他永遠會像個傻子一樣活著，但是，他居然學會了拼音，找到了一份收銀員的工作，從剛開始數錯錢，到現在該死地領到工資就給他送棉襖。

李功接過衣服，然後直接套在了外面，滿意地點頭，但是不禁留了一滴眼淚。

李新海笑得一臉天真，他道：「我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買給你，你的這件太舊了太髒了，我就是想要買件新的給你。」

李新海在雪地里來回說著這幾句話，真的很像個傻子，但是李功沒有說話，點點頭，然後帶著他回家。

他問：「你現在還想回那個老頭身邊嗎？」

李新海一愣，隨後露出了一絲慌亂的表情，他問：「叔叔，我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哪也不去。」

李功笑著摸了摸他肩膀，點了點頭，然後將他買的衣服掛在了衣櫃最顯眼的地方，露出了笑容。

之後，李新海一直在那家超市工作，雖然掙得很少只夠吃飯幫李功繳水電，但是他的心智逐漸成熟，在工作了四五年後，成了超市的店長。

他一直和李功住在一起，沒有娶妻生子。

十幾年後，李功的頭髮已經全部發白。

他每天只能坐在輪椅上，成了一個可憐的老人。

而李新海每天早上推著他一起去菜市場買菜，每天中午回家給他喂飯，到了晚上又把他推出去散步聊天，聽他念叨過去的事迹，然後陪他一起享受老人的安寧。

然而，有些人不可能永遠陪在身邊，李功在醫院死的那天，李新海跪在他的病床前，握著他冰冷的手哭了很久，醫生和患者都在勸他，不要太過難過。

抱著李功的骨灰回到他們的房子後，李新海三天不吃不喝，望著李功帶著笑容和自己的合照，暗自流淚。

他想起了那些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李功給他的關照，那些他罵著自己，卻包含關切的話語。

許久，李新海將照片放回到了客廳的壁柜上，笑著對照片里的李功道。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你在那邊不要擔心我，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沒有名字的傻子，我的名字是李新海，我是你驕傲的兒子。」

只因為心裡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就沒有頭腦地寫完這篇，希望喜歡，公眾號每天都會更新自己寫的小說，歡迎關注，江小如。

http://weixin.qq.com/r/HS8SCoPEi970rcdp93oP (二維碼自動識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