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被房價壓垮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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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如果一定要選一首歌代表香港,那一定是《獅子山下》。
《獅子山下》是交響樂隊伴奏,旋律舒緩,歌詞大氣但有點空泛,確實很適合作為一座城市的頌歌。
「理想一起去追,同舟人誓相隨。無畏更無懼,同處海角天邊,攜手踏平崎嶇。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確實是香港繁榮時期的寫照。《獅子山下》創作時正逢80年代後期。
80年代到本世紀初還是香港的黃金時代,正與大陸80後到90後成長時期重合。這一代人幾乎都是看著香港電影、聽著香港流行音樂長大的,而在他們長大之後,這種影響力甚至可以後續變現。
試想一下,那個時代的香港女星邱淑貞能夠打敗各路女星,取得步行街女神大賽冠軍(她現在可是50歲了!)。而周星馳的電影《美人魚》在本身並無明顯優勢的情況下,靠著一句「我們欠星爺一張電影票」的營銷,就能一度成為內地電影票房冠軍。
《獅子山下》名氣之大,以至於前總理曾當著香港市民的面朗誦其歌詞。「獅子山下」也成為了香港精神的代表,即通過個人努力獲得更好的生活。
然而時至今日,香港的電影和流行音樂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影響力。當我回憶起上一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香港女星時,想到的居然是最近靠《延禧攻略》又火了一把的佘詩曼——她已經是1997年的香港小姐參賽者了。上一個為內地人熟知的香港歌手似乎是鄧紫棋?而且好像很多人覺得她是台灣人,這就讓人很尷尬了。再者說,她的成名曲也不是最吉利,似乎在提醒人們香港往日繁華全都是《泡沫》。
說起來,香港本地的流行音樂還是有精品,而且還是粵語歌。只不過比起幾十年前的前輩們,這些歌都喪得多,也不像以前的粵語歌那樣在內地廣為人知了。
就舉幾個例子吧:
「繃緊的你,壓力大到想死。得果幾天假期,仲要受氣。想睇齣戲,放工十二點幾。等到紅色假期,又逼到飛起」,《一放工菊花都放鬆》,一開頭就是加班到半夜十二點,遲遲沒有放假的苦逼人生。
「我覺得,我可以,系呢到,一步一步搵到自己嘅路(一步一步找到自己的路)。但系逐步逐步睇到,呢到愈黎愈離譜,愈睇愈恐怖,愈諗愈唔對路」,《豈能盡如人意》里,成長似乎成了鬼故事,小時候相信的信條,長大後發現越來越離譜,越來越恐怖。
「如果一生只有30歲,仲點會讀書讀到二十幾;如果一生只有30歲,我愛你隨嫌說多一句;仲點會掛住儲錢,想去邊就去邊;仲點會先苦後甜,想發癲,就發癲」,既然在現實世界裡被壓得喘不過氣,只能在《如果一生只有三十歲》里虛構一個只有三十歲的人生,可以少上學,少面對生活壓力,想怎麼瘋狂就怎麼瘋狂。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相比起輝煌時代多用比喻和指代來形容積極進取,喪的時候真實細節反倒多得數不勝數。日復一日的喪,是放工後鬆開的菊花,是被親戚發現一個人孤零零吃飯的那間吉野家,是想要對著表白卻怕被她嘲笑的那個茶餐廳老闆娘,是無意中想到她卻也想到房租快要承擔不起的雨夜。
全世界的年輕人看上去都不大行,香港的也不例外。
面上沒有表情卻匯聚成就
香港的繁榮其實是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的。在此之前,香港別說文化上,就連經濟上也沒有強勢地位。就連五十年代的香港流行音樂,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從上海跑到香港的第一代中國流行音樂人,如姚敏、姚莉等人的影響。
五十年代,發達國家的製造業開始向外轉移。歐美國家的勞動力成本在戰後逐漸提高,跨國資本也就會找新的地點開設工廠。香港人工資比發達國家勞動者薪資水平低得多,就吸引資本家來投資勞動密集型產業,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紡織業和成衣製造業向香港的遷移。
香港乘著這股東風,製造業蓬勃發展。1959年香港製造的產品出口額佔到了香港出口總值的69.6%,行業就人數超過了香港總就業人口的半數。
製造業既然可以轉移到香港,也可以在改革開放之後從香港轉移到大陸。1979-1987年,在全國批准外商投資的10008 個企業中,港澳地區佔8525個,高達85.7%。利用外資協議金額共219.6億美元,僅港澳地區就有142.6億美元,佔65 %。
而香港則抓緊時間從製造業向服務業轉型,金融、貿易、娛樂及教育研究等服務行業開始代替原有的製造業成為香港經濟的支柱。1985-1995年,從事專業、行政及管理的人員,從26.69萬人上升至81.41萬人,佔總就業人口的27%。職業結構日趨專業化和知識化,也讓香港人越來越重視教育。
說起來,香港發展高端服務業真是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一方面是制度優勢,在港英政府統治下,香港成為世界上最自由的經濟體,在金融、法律等領域制度建設也相當完善。另一方面,改革開放後的中國不僅成了香港轉移製造業的目的地,還成為金融業不斷擴張的大市場。香港金融機構對內地非銀行客戶的累計放款餘額在1979年僅有1億多港元,到1987年猛增到了223億港元。
那時候風起雲湧的港式文化影響的背後都是資本。不然非洲很多部落的文化也豐富多彩,你接觸過非洲的音樂、電影和文學嗎?你知道的最多也就是瓦坎達萬歲,那不還是美國資本助力么。
另一方面,第三產業的快速發展,讓香港社會的社會流動機會較多,影響社會地位的先天因素如出身、籍貫、性別、宗教和家庭情況等對個人階層地位升遷重要性有了明顯的下降,而教育水平等自身因素的作用正在不斷地上升並愈顯突出。這也是「獅子山下」精神的來源,既然自己的努力和受教育水平能幫助自己提升階級,那麼這種日子還是很有奔頭的。
1997年香港回歸的時候,香港人也對「要靠偉大同志搞搞新意思」感到過擔憂。不過老早就發話了,「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社會制度五十年不變,既然「這個正義朋友面善又友善」,人心也很快就安定下來了。
就連總理來了都要念《獅子山下》的歌詞,那麼好日子也一定會持續下去,不是嗎?
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
只是全球化的趨勢仍然沒有改變。
回歸前後的香港經歷了類似美國和歐洲所發生的產業空心化。由於產業結構未能適時升級,政治精英與工商資本力量關係緊密,財富迅速向少部分人集聚,中產階級趨於萎縮和草根階層日益赤貧化。香港的「回歸紅利」沒有充分轉化為香港大部分市民能夠共享的「社會紅利」,而是大都被香港既得利益階層所壟斷。
不不不,我不是說香港衰退了。現在很多媒體誇大其詞,把香港貶得一文不值,但事實絕非如此。國內潛意識裡往往是低估香港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香港2016年人均GDP高達4.36萬美元,高於德國和日本這樣的發達國家。在人均GDP這麼高的情況下,香港還能保持常年2%以上的經濟增長率和3%左右的失業率,其經濟活力也值得稱道。
如果把香港的體量(GDP總值3209.1億美元,人均GDP4.36萬美元,735萬人口)放在歐洲,相當於一個小號比利時(GDP總值4679.6億美元,人均GDP4.12萬美元,1129萬人口),是個比丹麥還大的經濟體(香港人口和GDP總量高于丹麥,人均不如丹麥)。
但這也不意味著普通香港人過得很好。
如果說以前受教育是幫助年輕人階級提升,而現在只不過是讓年輕人階級滑落得相對慢一點。根據香港《2011 年人口普查》,2001 年香港青年具有專科以上教育程度的人口比例為19.5%,2011 年提高到了39.3%,上升了近20 個百分點。但是青年人每月主要職業收入中位數,2011 年與2001 年都是8000 港元,扣除通貨膨脹因素等,收入反而下降了。
年輕人就業的主要職業為:服務工作及銷售人員(34%)、文書支援人員(29%)、輔助專業人員(18.3%)、非技術工人(7.6%)等,就業出路相對狹窄,受教育程度的提升並未有效改善青年人在勞動力市場的競爭力和長期職業發展的前途。
更讓人緊張的是,各種「好工作」正在被計算機快速替代。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在不具備無可替代的核心技能的情況下,從事計算機無法替代的工作的機會並不多。資本家願意花錢僱人乾的事情反而只剩下了計算機不能替代的低端工作,人力資源需求急速下降,人能從事的工作工資也隨之下降。
一方面,更多的錢流向了上層技能勞動者,他們可能是資本家、高級經理人、行政管理人員等;另一方面,更多的人滑落到了底層,而他們在念大學的時候可是想著能成為技術人員或者銀行櫃員的。這個邏輯的新演進成果是富人越來越富有,中產階級被掏空,香港人口中10% 的富有人群控制著近80% 的財富。2016 年按原本每月住戶收入編製的香港基尼係數為0.539,創45 年來新高,其不平等程度位於世界發達經濟體之首。
再貴的租我已不能負擔
如果你覺得大陸的房價讓人難以承受,房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話,歡迎你來香港看一看,找找心理平衡。國際公共政策諮詢公司Demographia發布的2017年國際房價負擔能力調查報告顯示,中國香港是全球房屋價格最貴的地區,其房價中位值是普通家庭年收入中位值的18.1倍。
所以你會在近年的粵語歌曲里聽到房子經常出現,無法忽略,它在現實生活中就那麼重要。
比如《一放工 菊花都放鬆》里那句「屋企靠你,份糧得萬幾?慳啲洗到月尾,得番幾蚊儲起」,工資太低,忙碌一個月攢下的錢讓人看不到買房的希望。《如果一生只有三十歲》裡面也在抱怨「成日話買樓好貴,我話之你供到流鼻涕」。《豈能盡如人意》里,「樓市升升升升有人高興,但系我地啲升斗市民就鬼火咁?」,沒有房的永遠在騷動,有房的都有恃無恐。《我在暗中儲首期》里那句「我已快將首期儲好,小小單位勉強可供到」,這口氣女朋友聽了都想分手。
國內房價還真不如人家高,民謠里凈是些「我要賣掉我的房子浪跡天涯」,一副小資產階級浪漫作風。等房價漲到香港那個程度,什麼地產朋克、地產民謠、地產重金屬、地產說唱都能給你整出來。
2017 年3 月香港名義工資指數與2016 年3 月相比上升了3.6%,但是同期私人住宅售價指數上升了19.6%,私人住宅租金指數上升了9.3%,普通香港年輕人通過工薪收入來購買私人住宅的可能性日益降低,甚至連租房也越發困難。
租房都租不起,那麼問題就不會局限在租房上了。
《土瓜灣情歌》唱道「只希望沙中線的那個站,可以起得更慢,再貴的租我已不能負擔」。在世界上最自由的經濟體,原本是為公共福祉而建設,理論上是非常有利於窮人的地鐵,卻依然成為了地產霸權的幫凶。貌似可以從公共設施的建設中取得好處的窮人卻發自內心地抵觸這種建設,原因是這種建設好像對窮人有利,但得利最大的仍然是地產擁有者。他們可以因為地鐵站的興建而抬高租金,從而又將這一地區的窮人擠出。發達工業文明又一次在建設中達到了破壞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這首歌奶了一波,沙中線興建工程正是因為在土瓜灣站發現考古遺迹而延誤,「沙中線的那個站」自然也就「起得更慢」,最早也只能2019年年中通車了。說起來這首歌也算非著名毒奶 ,還有段歌詞是「收音機說北韓已射出導彈,地球另一邊被炸爛」,現在的朝鮮雖不至於能夠炸爛地球另一邊,但把導彈打到西半球已經沒有問題了。
發達工業文明的奴隸是受到抬舉的奴隸,但他們畢竟還是奴隸。因為是否是奴隸既不是由服從,也不是由工作難度,而是由人作為一種單純的工具、人淪為物的狀況來決定的。《土瓜灣情歌》收錄在My Little Airport的專輯《適婚的年齡》里,作者提到這張專輯「描述到了適婚年齡,因沒能力結婚而過著各種自由奔放拈花惹草生活的人」。說這麼複雜幹什麼,其實沒法結婚就兩個字,沒錢。
1986年,香港女性的初婚年齡中位數為25.3歲,而2017年的數字則為29.6歲。至於男性的初婚年齡中位數,在1986年時是28.0歲,而2017年的數字則為31.4歲。
照此推理,不用說你也該猜到,香港是個深度老齡化的社會了,2016年香港65歲以上老年人達116.3萬,較2006年增36.4%;65歲以上老年人口佔整體人口的比例,由2006年的12.4%升至2016年的15.9%。香港沒有養老金制度,生果金在通貨膨脹下杯水車薪。
香港年輕人的未來並不樂觀。
世界叫窮人奮鬥落去
所以熟悉西方那一套的香港年輕人發起了「佔中」運動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從他們爭取普選的訴求來看,部分香港政客、文化知識界人士和外部政治力量把香港社會的內部矛盾和衝突歪曲為內地與香港的矛盾,將內地視為全球大資本家利益的代表,以此來煽動普通香港市民特別是年輕人對內地的不滿,將這種不滿作為香港青年本土派政治力量崛起的民意基礎。
當然,這種所謂的「民意基礎」可不是全民同意。很多市民對於佔領運動帶來的交通不便、零售業銷售量下滑、旅遊業蕭條等現象怨聲載道。計程車司機、零售業店主以及在中環金融行業工作的市民對運動產生明顯的反對情緒,希望香港可以早日恢復平靜有序的生活。畢竟,這些人是香港對大陸開放的受益者。
不過警鐘已經敲響了。
要知道,改革開放後,中國的房地產開發事業很多就是借鑒的香港的經驗。這其中就包括讓房地產商開心的售樓花,讓買房者無比厭棄的公攤面積等。總之,房地產商能用最多的術語把你繞暈,把期房賣給你,自己得到最快的回款,爛尾的風險交由購房者承擔,得到的房子面積又往往耍了個花樣,總是顯得縮水。
由於背後坐莊,目前內地的房價也已經升高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國內一線城市房價已經和國際一線城市接軌,這還是在平均工資遠不如人的情況下。麵粉價格貴決定了麵包不可能便宜,源源不斷的六個錢包又決定了麵包再貴也有人買單。
就連坐莊的套路都是一致的。舉個例子,香港1100餘平方公里,有400餘平方公里是郊野公園,一旦要規劃成建築用地,就有環保人士出來抗議,說這樣會破壞生態,而生態保護又是那麼政治正確,完全反駁不得。長久以來,市民們也就相信,這些土地永遠動不得,一動就會影響生態。
我們也沒法嘲笑別人,因為在上海就有劃定的永久基本農田200萬畝。留著這麼多土地當農田?這可是中國土地最貴的城市之一了。如果你去問為什麼開發不了,回答怕是也相當政治正確:要保住耕地面積紅線。
好吧先不提這些有涉糧食安全的耕地,即使是審批出來的地,能用於住宅的能有多少?工業用地/住宅用地之比在十以上的內地城市不在少數。偌大的城市空間,卻很難容下多少想睡個好覺的年輕人。
不過反正也就是大家一起每年零敲碎打批一點地建住宅,坐等房價繼續上漲,要挑理也找不出毛病來。
現在中國還有較為大的新經濟勢能,但一旦經濟增速減緩,人工智慧影響下中產階級被掏空,面對已經漲上去的房價,年輕人又會怎麼辦呢?到時候怕是不止歌詞里到處都是買房那麼簡單了。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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