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酒,還需要聽專家的意見嗎?

買酒,還需要聽專家的意見嗎?

我這輩子只有一次自認為掌握了所有葡萄酒知識。那是在1978年,我花了兩年時間完成了葡萄酒和烈酒基金會(WSET)的全部課程。憑藉不錯的運氣,同時也由於拿出了上文學院時的那股拼勁,我拿到了當年那屆的最高分。信心滿滿地自認為有WEST 四級Diploma的文憑在手,就意味著能出師作葡萄酒專家了。至於葡萄酒大師,那時的我還要再等六年時間,它才會向業外人士開放。

傳統酒評家是如何出現的?

畢業後的那些年才讓我體會到什麼叫學無止境,每天我都覺得能發現一方葡萄酒新土。今年是我當葡萄酒作家的底四十個年頭,在這值得紀念的一年,由我編寫的《牛津葡萄酒辭典》也將推出第四版,這本內容達到百萬字的書如今是全世界葡萄酒相關學生所推崇的專業參考書籍,我猜他們中很多人都把我看做位不折不扣的葡萄酒專家。

但是頭戴著名葡萄酒作家的光環這麼多年,我始終清楚在這個即時通信和社交媒體的時代,專家的地位總是如此變幻莫測。要知道,二十來年之前,信息傳遞的時間還不像現在這樣只有十億分之一秒,而那時世界上最成功的葡萄酒作家所說的每句話,那會都會被奉為神諭。

羅伯特·帕克(Robert M Parker Jr) 就是美國最成功者的例子。他創建了100分制度來幫助大眾理解葡萄酒。這樣一來,無論你的母語是什麼,你都能簡單愉快的了解一瓶酒的好壞,至少了解打分者怎麼看這瓶酒。這種打分制度還鼓勵葡萄酒銷售商邀請中立的第三方,就像帕克這樣,來起到銷售以及挑選的作用。(在他的影響下)如今非常多葡萄酒專賣店、酒單和網站介紹葡萄酒時,不會再用散文式或熱情的口語話文字來推薦葡萄酒,取而代之的是通常在89到101之間的一個分數。帕克還發明了一種新頭銜:酒評家,就像名氣最高的劇評家或食評家一樣,能影響一個葡萄酒品牌或一家酒廠的成敗。

羅伯特·帕克

並非只有帕克一個人享受這種身處高位書寫「神諭」的特權。絕大多數葡萄酒消費國家都有各自的葡萄酒權威:像澳大利亞的詹姆斯·哈利得(James Halliday),法國的米歇爾·貝丹(Michel Bettane)和雅克·杜邦(Jacques Dupont);另外還有些著名的年度指南,比如義大利的《大紅蝦》(Gambero Rosso),德國的《高特米優》(Gault Millau)和南非的《普拉特指南》(Platter Guide)。它們都曾是消費者和業內人士信奉的唯一對象。

互聯網時代帶來了哪些變化?

但是到了21世紀,互聯網和智能手機改變了一切。現在的飲客可以同時比較各種評論——不僅在家裡,在葡萄酒商店和餐廳同樣能做到。我們有了像Vivino和Delectable這類酒標掃描App,只要你把手機對準某瓶酒,這類應用就能提供包括排名在內幾乎所有關於這支葡萄酒的信息。此外像Wine-searcher.com這種網站,它早在1999年就開始為全球葡萄酒和零售商個體提供葡萄酒庫存信息和價格比較服務。現在該網站又增加了評論品質的排名信息,同時也開發了自己的酒標掃描App。而另一款Raisinable(音似Reasonable,價錢合理)則能比較倫敦和紐約餐廳的葡萄酒售價。

而大眾酒評網站CellarTracker.com是另一個典型例子。它創立於2003,創始人是位曾在微軟工作的葡萄酒怪才,而如今這家網站在推動話語權從品酒專家向普通飲客轉移的過程中已扮演起重要角色。在該網站上聚集了10多萬名葡萄酒愛好者的意見,免費提供多達500萬條附帶打分的酒評。(從去年開始他家通過與Vivino合作也有了酒標掃描App)。儘管Cellartracker上也集結了不少來自專業葡萄酒作家的酒評和打分(其中就有我的),但這家網站能火起來,主要還是靠消費者的觀點

CellarTracker.com

專家和大眾評價葡萄酒的區別在哪裡?

過去對於葡萄酒,普通人並不喜歡錶達自己的觀點,這和食評領域完全是兩碼事——可能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吃飯,但傳統觀念里只有一小撮資深愛好者才會經常喝葡萄酒。我們個人的品酒經歷往往深藏在自己的感觀體驗里,無法接受公眾的檢驗並拿來做比較,再加上葡萄酒有那麼多因晦澀艱生的古怪辭彙,於是告訴普通飲客要想什麼,以及如何表達出這些想法的責任,就落到我們這些專家身上。

但是相比過去,現在喝葡萄酒變得普遍許多,原來籠罩在葡萄酒上的精英光環現已褪去。托上帝的福,葡萄酒不單單只在上流社會裡經常被提到,就算在低收入階層人群中,它也出現好一陣子了。

因此,就連一向古板的零售商John Lewis都開始邀請顧客為葡萄酒評定星級了。當代的飲客群體(以美國人為主,他們喝的葡萄酒如今比法國人還多)這麼敢於分享他們對葡萄酒的想法並非出人意料。而且這些業餘葡萄酒評論家們甚至都不用碼字,拍張照片再通過點贊就可以了,智能手機同樣也把我們每個人都變成了攝影師。

和許多用戶點評網站如Trip Advisor, Green Tomatoes 和Porch一樣,各種葡萄酒博客和網站都鼓勵飲客們分享他們的評價。在Twitter, Facebook, Instagram及其他社交媒體的推動下,幫助葡萄酒愛好者做購買決定的已不是書籍或新聞稿,而是電子屏幕

而葡萄酒零售商,Naked Wines,雖然成立不久,但這家網站找到了條與眾不同的路線:鼓勵顧客做出評價,並在線和酒庄釀酒師進行直接交流。它家的業務採用了當下流行的眾籌模式而且運營得非常成功:剛成立3年就被授予2011年度網路商業大獎。這種商業模式也開始在美國和澳大利亞全面鋪開。在Naked Wine這樣封閉的市場里,專業酒評員的觀點可能已經顯得有點多餘了。

我們都知道口碑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銷售工具,而它的力量在經由社交媒體之後又被指數級放大了,更多人能在新的社交平台上自由發表意見,那麼面對這一全新格局,像我們這些靠提供專業建議謀生的人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對於這個問題我深有感觸,因為最新版的《牛津葡萄酒辭典》已經問世了。我與助理編輯茱莉亞·哈丁(Julia Harding)花了兩年時間和全球近200位撰稿人一起更新舊詞條並添加了300個新的詞條,讓總條目數達到4000個,總內容達100萬字左右。當頭兩版《牛津葡萄酒辭典》分別於1994和1999年發行時,其中的許多內容都是全新的概念。可是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在維基百科裡查找到《辭典》里的各類條目,當然,其中不少下面都註明出處來自《牛津葡萄酒辭典》。

Jancis 和助理編輯茱莉亞·哈丁(Julia Harding)一起展示第四版《牛津葡萄酒辭典》

專家真不能被取代嗎?

我曾讀過一篇炮轟業餘人士觀點泛濫的藝術評論,作者認為這些非專業愛好者沒有數十年的經驗累積,也沒接受過相關領域的深入學習,不可能和專業人士相提並論。然而這個觀點很難為我接受,因為我一生都致力於向消費者提供儘可能多的信息,讓他們能對每支葡萄酒都有獨到的見解

有一個觀點我和羅伯特·帕克不同,我並不相信對每款酒都有一個所謂「正確」的客觀評判。即使不考慮不同瓶酒之間存儲差異的影響,每個人品酒的體驗還是會因為感官區別而不同,更別提人的特性和靈敏度差異,這讓品酒註定是主觀的——不過作為專業人士,我們也許還是能針對葡萄酒的甜度、酸度、單寧和酒精度等維度進行可靠的評判,並且分辨出技術上的失誤。即使能做到這種程度,每個人對不同化合物的感官敏感度還是不同。有些葡萄酒專業人士無法挑出被軟木塞污染的酒,因為他們對造成軟木塞味的化合物TCA 不敏感。同樣的,我們所有人在品酒過程中所利用的味蕾數量也不同。在1994年,實驗心理學教授琳達·巴托什科(Linda Bartoshuk)創造了「supertaster」(味覺超人)一詞,指那些味蕾數量比大多數對苦味特別敏感者還要多的人群。

說實話,我非常樂意看到每名葡萄酒飲客都自信滿滿地根據個人品酒的感受獨立做出選擇。但我不得不承認,對許多人而言聽從他人的建議會方便許多

如今的葡萄酒市場要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種類豐富。由於葡萄酒不再是單純的農業生產,越來越多的資本參與其中;再加上喝葡萄酒這一行為在每個大洲都漸漸成為一種社交符號(最近在亞洲尤為明顯),消費者面對各色選擇難免不知所措。而釀酒商們為了不被淘汰出局,必須每年都要釀出更好的酒,為了吸引注意力他們只好叫賣得越來越大聲。

這也許能部分解釋為什麼我家門前經常會有不少於六、七箱的樣品不請自來——總有人希望我能發布相關的酒評。但這可能也意味著還有人看中我的專業水平的。也許40年來我拜訪各地酒庄,傾聽釀酒師的意見,關注潮流動態,進行多方比較,見證了不少葡萄酒從大桶到瓶裝年份酒的幾時年變遷,也許有人認為這些經驗還是有點價值的?

也許很難相信品酒是件苦差。但和單純作飲客時的輕鬆愉快不同,品酒時需要精神完全集中,它得和嘴巴鼻子一樣時刻迎向新的味道、風格和變化。因某一特定釀酒商、葡萄品種或產區而持有成見是很糟糕的,這也是為什麼我情願多參加盲品會的原因(盲品前我對每款酒的具體個性一無所知)。

品酒確實容易消耗體力,特別當你和我一樣覺得為了讀者,奉上的品酒筆記越多越好的話。於是一天品100多款葡萄酒的情況經常發生。最近英國有一撥人不斷告誡大家在邁入中老年階段時要提防哪些威脅,想必現在他們已把我定為密切關注人士。不過作為專業人士,酒精當然是我們的敵人。非但沒有任何買醉的念頭,相反我們希望自己的感官儘可能保持敏銳,因此嘗過的每一口酒都會吐掉。和大多數人以為的正相反,人的喉嚨其實沒有任何味覺功能;而在備受敬仰世界級品酒大師中,有幾位是滴酒不沾的(絕對不咽下去)。

經常會有朋友質疑:你品酒的感覺難道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衰退?當然,我無法把現在嗅覺球體的表現和40年前的做比較,但我能確信現在的我要比40年前專註得多。以前我在品酒時和藹而健談;而現在的我由於滿腦子只想著工作,除了酒杯、電腦和吐酒桶其它一概目不斜視。(只有晚上休息時,才愉快地喝上幾口)

品酒能力並不是一切

不過,公正、敏銳和精準地品酒只滿足了一半要求。另一半非但不簡單可能還更難,那就是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葡萄酒。我喜歡專註於一支酒的幾大維度——它的單寧/ 酸度/力度/甜度/成熟度如何?另外我只會把葡萄酒最明顯的幾個味道描述出來,因為我在寫酒評時經常想著消費者的感受,而且我知道人和人的味覺感官都不完全相同。但是,就像有人指責葡萄酒評論家給分虛高一樣(在以前,85分已是好分數了,但如今一支酒的得分只有超過90才能變得好賣),似乎不少酒評所羅列的味道數量也有虛誇的情況。特別是一些美國同行寫的酒評里,經常可見一支酒有10種不同的味道,其中有些我懷疑從不在口語中出現,比如烤西瓜味(grilled watermelon)。

1989年,澳大利亞味覺科學家兼教授大衛·拉因(David Laing)就證明了人要分辨一種酒里超過四種的味道是件相當困難的事。1996年,拉因教授又針對以嗅覺和味覺為生的專家們進行了類似的實驗後發現:相比業餘人士他們能更好地區分兩到三種化合物的混合體;但當數量升至四個時,他們的表現也不怎麼樣。

圖片來源:winetastingguy.com

如果有同行能在一支酒里同時品出烤西瓜、大茴香、黑樹莓、茴香籽、烏龍茶、梔子花、檀香木、蜜橘、玫瑰花瓣和新鮮百里香的味道,我一定會向他脫帽致敬。我的感覺是在如今這個人滿為患的競技場里,人人都試圖讓別人聽到或至少讀到自己的意見,於是越來越多酒評的首要目的是讓釀酒商和零售商援引時顯得體面,而不再是幫助消費者在挑選時做出決定。這些酒評和我們每個人的體驗都背道而馳,誰會一大早起來告訴自己一定要找一瓶有茴香籽、烤西瓜和梔子花味的葡萄酒呢?

我也不認為在品酒之後重新審閱並修繕筆記是有益的。道理很簡單——比起靜心雕琢的短篇散文,我更喜歡品鑒時直接寫下來的內容。近日有美國記者問我是否會之後重寫品酒筆記這事,還讓我挺震驚的。

所以只要葡萄酒消費者和釀酒商認可我的價值,我會張開雙臂迎接未來的新格局。因為我知道如今讀者和飲客們在網路上批評我們評論家實在太方便了,而且讀他們批評的人會和讀我們評論的人一樣多。

現在的葡萄酒飲客里有不少年輕的意見領袖,我和他們也有接觸。他們無論是消費者還是專業人士都樂於和如今的專家一樣,把在肖迪奇區(Shoreditch)某家酒吧的最新發現和大家分享,或者帶領其他飲客夥伴們參觀一家位於布魯克林的市內酒廠。我知道只有工作足夠努力和精準,我們才能繼續待在遊戲里,繼續贏得讀者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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