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林的冬天

來自專欄華祥名1 人贊了文章

世間萬物，皆循環往複，周而復始。

一種失去是另一種獲得，一種結束是另一種開始。

王的盛世衰落，會在寒冬中死去，還是浴火重生？

——題記

撰文 / 華祥名 汪霞菲

1、寒冬前夜靜悄悄

烽火戰馬年代，主浮沉者得天下；互聯網帝國，此消彼長，風水輪流轉，曾經叱吒風雲紅極一時的萬達帝國此刻正遭沉淪。

8月1日，兩名萬達高管因涉嫌利用職務便利謀取私利被朝陽警方帶走。涉案的兩名高管分別擔任萬達集團中區營銷總經理、副總經理職務。

據此前中國證券報報道，此次案件或與安徽的項目有關，項目公司以銷售去化有困難為由串通集團高管放寬審批權，將房子以極低的折扣賣給了外部供應商，從中賺取差價。而此次共牽涉區域公司、集團公司20餘人，集團高管個人非法所得金額高達千萬。其中還涉及到一位在萬達任職17年的老臣——萬達集團總裁助理高斌，目前此人已出逃美國。

公開數據顯示，由於節奏過快、壓力過大等原因，短短兩年之內，萬達已相繼有30餘位高管離開，僅2017年離職的就有超過10位。

高管接連出走、國家點名批評、銀行斷貸、股債雙殺、業績滑坡、資產大縮水、「賤賣」資產、慘遭惠譽國際評為垃圾級……時下，萬達正處於內憂外患的深水熱火之中。而此次曝出的內部腐敗問題，更是往傷口上撒了重重一把鹽。

要說暴風雨是來得熱烈走得也迅猛，可回顧一看，王健林這遭暴風雪卻是來路靜悄悄，出路茫然然。

去年4月，王健林還在滿世界奔波，播下數個大項目種子，朝著自己一個億的小目標與A股上市的大目標邁去，一步一步張狂著野心，奮力著揮斥方遒。春種夏長秋收，就等秋季大豐收。殊不知，天有不測風雲，上帝正盤算著將死亡之魔爪伸向這座曾屹立不倒的王城，並開始伸出了觸角。而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主角，配角，皆渾然不知……

就在同年的4月下旬，證監會發布了一則通報，前發審委委員馮小樹利用其岳母、小姨子的名義，突擊埋伏擬上市公司。在二人的配合下，靠炒股賺利金額達2.48億元，被嚴厲處罰。此事在證監會內部掀起了一波整頓高潮，新一屆發審委在嚴篩嚴選之下得以重新組建。對於企業A股上市，新一屆發審委必須做到嚴格把控質量關。

王健林哪曾想過，馮小樹引發的證監會風波已然為自己開始走下坡路拉開了序幕。2014年底，王健林攜萬達商業於香港上市。然而，多年以來，內地房地產企業在香港股市被嚴重低估，市盈率只有不到5倍。為了在A股上市，2016年9月，王健林不惜花大代價，以私有化方式，讓已在香港上市的萬達退市。

而往往造化弄人，事與願違，老王前腳剛退市，後腳香港的地產股價就呈漲勢。而與此同時，A股的IPO ,可以說是向他緊緊關上了大門。一方面，近幾年基本沒有房地產公司上市，A股IPO對房地產公司基本關閉了大門。即使萬達商業想剝離房地產業務，但A股上市也絕非容易之事。另一方面，A股對於擬上市公司業績對賭比較嚴格。

目前，企業若要順利IPO上市，一般均需解除對賭協議。而之前萬達從港股退市時，王健林簽訂了一份對賭協議，約定萬達商業要在2018年8月31日前登陸A股市場，若回A股失敗，將要支付高達400億港幣進行股權回購，並向海外及境內投資者分別支付12%和10%的利息。而如今商業私有化滿2年的大限將至，可萬達依舊沒能上市。

就在2017上半年，王健林還屹立在人生巔峰：200萬達廣場、十幾個萬達城、80家五星級酒店、全球1300家影院、兩家美國電影公司、一家英國遊艇公司、上千幅名畫……那時，他還在意氣風發、勁頭十足地開發此項目、收購彼項目。但是到了6月，一切戛然而止。中國銀監會突然把矛頭指向萬達——排查授信風險，6個境外項目融資遭到嚴格管控。隨後，王健林開啟了他的「輕資產道路」。

昔日風光無限的萬達帝國，就在一夜之間，跌落神壇。

生活有時總會呈現兩個極端：人倒霉的時候連鳥都欺負你，一個猝不及防被砸一小坨；而人幸運的時候，那一坨就在離你鞋尖三厘米的地上炸開一朵花。曾經首富的王健林也是一個從來不缺新聞的人，只是紅火時做什麼事都會「捧」成正面新聞，倒霉時卻被曝出的都是負面新聞。

王健林這回的運氣真的是一臭臭到底了。核心高管的離職、大規模裁員、南京萬達茂兩起員工身亡事件、兩名高管涉嫌被抓……

如今，萬達帝國外有憂內有患。這波暴風雪來得也著實太突然太猛烈，讓王健林的日子從天堂掉至地獄。

2、下雪不是偶然

有種必不可免的必然性，發生於客觀事物的相互聯繫、發展之中，產生於事物內部的本質原因。當大氣層中的水滴，遇上低於水的冰點溫度，就會凝結成雪花，藉助地球引力向地面跌落。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萬達帝國這場厚重的暴風雪也並非一日鑄成。

「沒有一家公司最終是會被公關和輿論危機打倒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企業文化制度、戰略以及產品等方面出了風險。」先說內憂吧，大規模裁員、核心高管離職、員工身亡事件、高管涉嫌被抓等等，無一不是必然，這些必然，產生於萬達集團內部軍事化企業管理模式下的高壓企業文化制度。

王健林出身於軍人家庭，而後自己也從過軍，自然身上就凝聚了一種軍事化的管理思維。一直以來，萬達也以其執行力而著稱，但這種所謂高效執行力的背後是「高度總部集權」的管理模式，成本部門，財務系統，人力資源系統以及質量監督系統、安全系統等都是總部垂直一條線的，權力向總部高度集中。

回望古時歷代王朝，但凡有中央集權制度，就一定有官臣謀反，覬覦王位。畢竟高度集權不得人心。而生在民主化的今天，雖然不是謀權篡位，但高管離職，又何嘗不是一種對總部集權制度的態度折射呢？

在萬達內部，形成了一種叫「沒有不可能」的文化。「只要大家經過博弈確定下來的目標，沒有人會說完不成或者做不到。在我們的團隊里，大家共同感覺到，完不成任務是一種可恥。」而正是因為一句「沒有不可能」，才引發了知乎上一篇名為《你為什麼從萬達集團辭職》的帖子的激烈討論，才引發了南京萬達茂總經理徐毓的墜樓身亡。據其女兒透露，因為家裡離公司很遠，徐毓還特意搬到了公司附近去住，期間只有過年回家吃了一頓飯。而如今，選擇拋棄家庭，結束生命，對於一位年過三十的商界精英女性來說，該是承受了多少來自工作上的壓力與摧殘？

悲劇的發生往往總是被期待著善良而真誠的回應，尤其是對於像萬達這樣的知名大企。而萬達後來處理後事的態度至今還讓人心涼。（相關萬達回應報道可以點擊此鏈接查看：王健林的小目標：先不讓員工非正常死亡吧？)

如果說僅憑這一件事不足以說明萬達缺乏社會擔當意識和人文關懷的話，那麼對於同樣發生意外的剛剛入職不久的南京萬達茂的小賈，小賈的死和上述墜樓身亡，萬達方如出一轍的回應態度，也再次說萬達的冷冰冰的企業文化。

一向推行軍事化嚴格管理制度的王健林，曾在中歐國際商學院講話時說過：企業管理靠制度不靠忠誠，忠誠度是靠不住的。今年有忠誠度，明年也許沒有了。在萬達，制度就是高壓線，誰碰就一定受罰。

對於這點，在王的帶領下，萬達倒是貫徹得雷厲風行。關於8月1日萬達兩名高管因涉嫌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一事，王健林表示要從嚴處理，並說：「一次查出涉案這麼多錢，工作這麼多年得貪多少錢。」此事後，萬達重新修訂了營銷管理制度，禁止項目包銷，嚴格管控電商。

如果說，出了問題須立改，通過修訂相關制度的做法可以用來證實王健林「企業管理靠制度不靠忠誠度」之論斷的話，那麼對於短短兩年之內，萬達就有30餘位高管相繼離開這一現象呢？是制度還不夠全面？管理還不夠嚴格而導致他們離開?我們想，是這壓得讓人喘不過氣的企業文化制度耗掉了員工們的忠誠吧！你看，員工紛紛出走了，就連和王健林一起打下萬達帝國江山的兩位國之重臣，萬達集團董事尹海和萬達商業地產副總裁陳平，也都相繼離開萬達了。你能說，這是他們的忠誠度不夠？不，是他們的忠誠沒有被重視，反而被所謂的制度打垮。離職率是衡量企業內部人力資源流動的重要指標，通考察離職率，可了解企業對員工的吸引度和滿意度。而萬達員工平均在崗13個月，員工流動性如此之大，至少說明萬達是缺乏凝聚力的。

再來說說外患。國家點名批評、銀行斷貸、股債雙殺、資產大縮水、「賤賣」資產、慘遭惠譽國際評為垃圾級……王健林的萬達正遭受著眾多外患的圍追堵截。所謂「朋友多，路好走，」王健林卻帶著自己的傲嬌在自己渾然不覺的情況下給自己樹起一個大敵。

2016年胡潤百富榜揭曉時，王健林還是坐擁2000多億財富的中國首富。到2017年3月，《胡潤全球富豪榜》揭曉時 ，王健林名列世界華人首富。可誰能想到呢，僅僅3個月的時間裡，站在人生之巔的王健林，突然一夜之間跌入谷底。萬達帝國大廈的根基開始搖晃了，變得搖搖欲墜，而這突然的變化都和大馬城相關。王健林萬萬也沒想到，大馬城就是他的滑鐵盧。

大馬城項目是國家響應貫徹「一帶一路」的高鐵計劃，不出意外的話，本應由央企中鐵作為開發商來實施，但不曾想到，王健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橫刀奪愛大馬城。王首富恐怕是被首富的光芒照昏了頭腦？大馬城項目是國家「一帶一路」政策的執行項目，背國家政策趨勢反向而馳？首富大叔，您可能沒吃藥？

王健林曾吹噓：「在萬達進入的行業，無論國企央企，都沒機會做老大。」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來北京參加「一帶一路」高峰論壇第一站拜見王健林之後，萬達就被納吉布默默pass掉了。從那以後，王健林不僅失去了大馬城，還將失去整個萬達。為何呢？可想而知，王健林這回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我國執政基礎——央企中鐵。

經商之道中，義應該永遠大於利，商人愛財乃為常態，但在國家利益面前，不管是誰，義不容辭都應讓道。而王健林可能太看重自己的利益得失吧，可能也過於高調張揚吧，敢說出「在萬達進入的行業，無論國企央企，都沒機會做老大」這句話，想必是真的一點也不低調。

3、春天會不會很遠？

莊家要除蟲除害，治標要治本。王健林眼前的內憂外患是問題，但他本身更是問題。這些年來，王健林一心只想著賺錢，一心急切地奔波於金錢的道路上，而忽略了偶爾停下腳步靜下心來思考。

萬達在海外的投資總額高達2500億人民幣，投資遍布美國、歐洲、澳洲、印度，領域涵蓋地產酒店、影視、娛樂設施與奢侈品巨頭等。在金融監管化、房地產泡沫破裂，國內經濟發展遭遇瓶頸時，找各種理由，清空國內資產，轉移海外，這種做法實在沒法讓人不氣憤。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看看人家恆大許老闆，就很有家國情懷。2017年3月16日，許老闆宣布免費讓渡14.07%的萬科股份表決權，給深圳地鐵。而後又宣布，「恆大是一個沒有走出中國的企業，未來幾年沒有這個計劃」。而現在，許老闆的風生水起，意氣風發，想必就是有一定因果緣由的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輕資產化」是王健林應對兵水的主打手段。2017年7月，萬達集團與融創中國、富力地產簽署協議，分別向其轉讓了13個文旅項目、77家酒。據王健林說法，僅此一項協議就回收現金670億，同時相當於減債1100億元。針對資產大甩賣，王首富的解釋是，其實萬達商業的負債並不算高，通過資產轉讓，萬達商業負債率將大幅下降，這次回收資金全部用於還貸。萬達過去幾年在海外投資了一批項目，現在公司決定清償海外債務，而萬達廣場本身是非常重的資產，如果再持有文旅和酒店項目，每年又將凈增1000億負債，壓力不小。把重資產的文旅和酒店項目賣掉，做輕資產這種只賺不賠的買賣絕對是上策。萬達經營的安全性會增加很多，能承受風波的衝擊。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懂得適時停下腳步反省思考，就還沒有徹底被打敗。我們想，萬達帝國的沉淪尚未達到無可救藥一蹶不振的田地吧。正如王健林在2017年年會上所承諾的那般，未來兩到三年的時間，計劃將萬達的負債降到絕對安全的水平，在全球不會出現任何信用違約，因為公司把信用看得比資產、利潤更重要。終於，讓人欣慰的是，在王首富心裡，總算是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了。

所幸的是，今年2月，阿里巴巴、文投控股與萬達集團簽訂了戰略投資協議，以每股51.96元收購萬達集團持有的萬達電影12.77%的股份。其中，阿里出資46.8億，文投控股出資31.2%分別成為萬達電影的第二、第三大股東。

而這次，福有雙至。繼阿里、文投控股收購股份後，由騰訊控股作為主發起人，聯合蘇寧、京東、融創與萬達商業在北京簽訂戰略投資協議，投資約340億元人民幣，收購萬達商業香港H股退市時引入的投資人所持有的約14%的股份。不過此次投資也是有前提的，即投資方要求萬達商業在2023年10月31日前完成上市，並且2019年租金的凈收益要達到190億元，如果低於這個數值，投資方有權要求萬達方面給予其現金補償。但是對於處在困境中的萬達來說，這次的投資無疑是是雪中的炭火。

寒冬有的年份長，有的年份短，有的就會死去，王健林的冬天還要走多久，無人能預測。昔日巍峨屹立的萬達帝國城，何時能再重見天日？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