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兔狂魔與傲慢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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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射兔並炫耀一事的性質

朕於一日內射兔三百一十八隻，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 ——《清實錄》

很多人談到一個事情，康熙皇帝曾經很驕傲地時候，他一天射到了三百一十八隻兔子，一般人一輩子都做不到。

圍繞射兔數量一事，很多人進行了詳細論證。有些人論證之後，說康熙在吹牛，於是嘲諷康熙不誠實；有些人論證之後，說康熙說的是實話，因此拜倒在康熙的「武功」之下，推崇備至。

但是，所有這些行動都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

這件事的性質是什麼呢？

古人說：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又說：

不知禮，無以立。

還說：

儉節則昌，淫佚則亡。

康熙射兔並炫耀，這件事的性質，屬於傲慢無禮。

為什麼說無禮呢？

禮是規範。

外在的、被動施加的規範，就是約束；內在的、自發形成的規範就，是節制。

外有約束內有節制，就是有禮。

康熙射兔三百一十八隻，然後誇耀，這件事，表現出來的性質，是外無約束，內無節制，不是有節制的表現。

如果僅僅是射了三百一十八隻兔子也就算了。畢竟，誰都有玩得高興的時候，不需要對此求全責備。然而他自己還吹牛，還回憶，還扯什麼庸人一生都做不到，完全就是到處炫耀的能豆子一個。這就已經連自知之明都沒有了，談不到什麼節制了。自我沒有約束，而又缺乏相應的諫阻，內外皆失，所以說他無禮。

人而無禮，不得為士。士且不可，況於君乎？

二、這件事意味著什麼

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禮記 曲禮上》

對於一個君主來說，無禮的指控是非常嚴重的。

大家對康熙射兔事進行了很多嚴密的論證。這些論證好像都想給他留面子，沒有戳穿事情的本質。比如說，很多擁護康熙的人，嚴密論證了康熙打到三百一十八隻兔子的可能性。經過他們的論證，我們知道什麼叫做「圍獵」。在圍獵的情況下，大量的騎兵、步兵和獵兔人、養兔人想方設法將兔子驅趕到皇帝的面前，讓皇帝去射。面對高密度的兔子，康熙皇帝是有可能在一天八小時之內，以每分鐘0.6625隻、每小時兔39.75隻子的速度，像一個流水線工人一樣，射死三百一十八隻兔子的。這些關於康熙皇帝可以一天射死三百一十八隻兔子的論證都是很周密的，也很普及知識。康熙粉的這些論證是很有力的。

不過，論證不能為了論證而論證，得有結論。

關於康熙皇帝在圍獵環境下可以射殺三百一十八隻兔子的論證，其結論應該是什麼呢？

有的朋友說，這證明康熙是可以打那麼多獵物的。這可以是一個結論，說明了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實的。不過我希望不要這麼簡單。臨門一腳還是要狠狠踢出去的。要總結出這件事情的性質，而不是只是描述了一個現象。

這件事的要害不是射了幾隻兔子，而是炫耀。有什麼說什麼，歸根結底一句話：

康熙的打獵成果是集體合作的產物。

這就是論證的直接結論。

在知道這件事確實有可能是真實的情況之後，我們還要探討一個新的問題：

為什麼面對這樣一件很可能真實的事情，大家卻產生了彆扭的感覺，一方面不斷嘲諷他，一方面總想要去論證一下呢？

「康熙的打獵成果是集體合作的產物。」在這一結論的基礎上，結合康熙那句「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的話，我得出的新結論是：

所謂貪天之功為己有，就是說的康熙這種人。

這就是康熙射兔一事遭到嘲諷的根源。

我記得漢朝有個王，最大的樂趣就是斗熊，而且百戰百勝。不幸的是，這位遇見個厲害的大熊，沒打過，失手死掉了。這位的厲害之處在於：他是單挑。

說實話，誰要是以單挑大狗熊為樂趣，然後說一句「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戰」，我是服氣的，反正我是沒有能力單挑大狗熊。但是至於說帶著大隊人馬去打兔子，然後說什麼「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他自己就不覺得可笑嗎？

就不說什麼李廣呂布之類神射手了，隨便抓一個合格的射術精良的弓箭將領，帶上大隊人馬去打兔子，如果他願意，幾百隻兔子他搞不定嗎？

南朝時代，齊高帝和大臣王僧虔比書法，問誰是第一。這個問題很難為人。王僧虔的書法很好，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比不過他，包括皇帝自己也知道。但是你和皇帝爭第一，在兩晉南北朝時代動不動就有人弒君的環境下，很危險。這種情況，不好說自己比皇帝好。結果王僧虔耍了個滑頭，說：「帝書帝中第一，臣書臣中第一。」（陛下的書法在皇帝裡面是第一，我的書法在大臣裡面是第一）此話一出，頓時笑場。齊高帝蕭道成說：「卿可謂善自謀矣。」（你可真會給自己打算啊）然後齊高帝給了王僧虔一批皇宮收藏的書法名帖，並讓他整理歷代書法家名單。此事最終成為書法史上的一件美事。

然後的然後，康熙皇帝射了三百一十八隻兔子，自己在那得意洋洋地說：「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

這真的不是一個純傻逼嗎？

就更不要說當時混跡於清廷的西方傳教士們在筆記中記載，康熙皇帝在接見大臣之前，喜歡提前向傳教士請教天文數學知識，然後對著大臣們炫耀，以此獲得大臣們的一片稱頌之聲。而最可惡的是，傳教士們說，其實很多知識康熙都理解錯了。錯了，然後還得到讚譽。

這就是一個偽君子啊。

西方傳教士馬國賢（Matteo Ripa，義大利傳教士）在《清廷十三年:馬國賢在華回憶錄》（此書被稱為西方漢學"奠基"之作。有意思的是這本書很難找到電子版，僅有的一些都被刪除了）里記述說，康熙皇帝在熱河避暑山莊時的一大樂趣，就是徵收裹腳的江南美女以共淫樂。而他最喜歡的玩法有兩個，首先都是聚集一堆美女在庭院里，然後，一種玩法是讓人將假作的蛇、癩蛤蟆（查不到原文所不確定到底是怎麼回事）向這些「跛子」（纏足婦女），看她們躲避。還有一個玩法是命人向高處拋出絲綢，讓這些「跛子」跳躍著去搶。這種行為在中國歷史上那麼多皇帝裡面，應該也是數得上號的荒淫無恥、昏庸暴虐了。據說很多人打算穿越到清朝宮廷里去，我想你們首先要練習一下躲癩蛤蟆的技術。

這完全就是個死變態嘛。玄燁這種行為，就是典型的放蕩淫樂。

古人有句話，叫做萬惡淫為首。淫的本意就是濫，也就是無節制。說回來，就是開頭所說的那兩個字：無禮。

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襲，禮之文也。

器和文，都不過是表象，人的行為才充分表現了人的內涵本質。玄燁的這些行為，充分表現了他的無禮。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