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非洲割包皮:奇異而偉大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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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中國民間科學家發明的包皮切割器,可能決定著撒哈拉以南非洲,甚至人類與艾滋病戰爭的成敗。
文|張瑞
編輯|林珊珊事實核查|劉洋就像一個狂歡節
「Gentlemen。」一個黑人環視了一眼辦公室。
時間是7月13日,這裡是尚比亞首都盧薩卡,距離北京一萬公里。
「我擔心如果我們只請一位大酋長,其他酋長會覺得受到輕視。」
說話的是Royd,尚比亞衛生部的項目官,他戴著一副眼鏡,在尚比亞,你很少能見到戴眼鏡的人。Royd熟悉和酋長們打交道的方式,尚比亞一共有73個部族,每個部族都有一個大酋長,要在酋長的領地舉辦活動,即使是中央政府的活動,也必須顯示對他們的尊重——去酋長的宮殿拜訪他們,送上禮物,獲得他們的同意。
特別是,如果你的活動是在酋長的領地上,勸說酋長的子民直挺挺躺好,挨上一刀,割掉包皮——這就是活動的全部內容,割掉成千上萬尚比亞男人的包皮。
有一次為了讓一位酋長同意這樣的操作,Royd代表衛生部送了他一把獵槍。
「活動在Chipata?」又有人問。
「Yes.」Royd點了點頭。他理解問話人語氣里的潛台詞,Chipata是尚比亞東部省的省會,東部省的男人們對自己的包皮有著強烈的執念,除了恐懼切膚之痛,也擔心被人利用。當地流傳著這樣的說法,首都來的人勸你割掉包皮,然後那一小塊血淋淋的皮膚,被送到臨境的莫三比克,在那裡,人們用成箱成箱的包皮換汽車。至於莫三比克人為什麼樂於用汽車換走他們的包皮,大概是巫師要做黑魔法。
在東部省,衛生部只好同意那些割掉包皮的人帶走自己被割下的包皮,至於要拿那帶血的皮膚怎麼辦,真是天曉得。
即使作出了這樣的讓步,在另一位大酋長領地,前年他們也只割掉了617塊包皮,相當於酋長3萬男性子民的2%。
如今他們要迎難而上。活動那天,他們要把一個知名歌手和他的樂隊拉去Chipata,還要找一個戲劇團表演drama show,當然還有繞城遊行,從中央醫院去到小學,再繞道中學,男學生們都是他們的目標。志願者將邊走邊拉橫幅,上面是歡快的震驚體,「你還沒有割掉你的包皮?!!」——整個活動就像一個狂歡節。
中國人大概會感到陌生,但包皮切割是人類最古老的外科手術之一,全世界有30%的男性割掉了包皮,在中國,這一比例還不到3%。
2007年,世界衛生組織(WHO)宣布了一項臨床研究——切除包皮可以預防艾滋病,將通過異性性行為傳播的艾滋病毒感染風險降低60%——這被譽為2007年十大科學發現之一。一項由WHO倡導的大型跨國運動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展開,在14個平均艾滋病感染率超過15%、同時沒有割包皮傳統的非洲國家,推進全民的割包皮運動,讓這些國家的男性公民,包皮環切率超過80%。不僅要割掉成人的,還有剛出生的男嬰——割下2000萬張包皮,就是這項運動的目標。
如果成功,將減少340萬新的感染者。
割掉包皮,成了人類抗艾戰爭中的關鍵一步。撒哈拉以南非洲佔全球艾滋病毒新發感染總數的三分之二。尚比亞就有120萬感染者,超過總人口的10%。這裡還是全世界最貧窮的地方,在尚比亞,到了2012年,男性的預期壽命只有49歲。
在熱烈的會議間隙,幾個尚比亞人時不時看向我,在場唯一一個中國人。
我知道原因,一款來自中國的發明即將參與這場聲勢浩大的割包皮運動。
全世界割包皮的方法不止100種,工具五花八門,除了最原始的石頭、樹枝,還有刀、剪子、激光、電烙,這款來自中國的工具是最快的——在過去,一個醫生一天只能割掉20張包皮,依靠這項中國發明,未來,一天可以割掉100,甚至200張,真正實現流水化割包皮——在中國人的幫助下,大概所有的尚比亞男人都將失去自己的包皮。
這不是通常意義上中國和非洲的故事:我們幫他們修鐵路、修公路、建學校、建醫院。如今,我們來幫他們割包皮。
商環動畫視頻。來源|蓋茨基金會
前木匠的新發明
將中國與遠在尚比亞的包皮連在一起的,是安徽蕪湖的一場包皮手術。
2002年,蕪湖大賣場老闆商建忠因為反覆的龜頭炎,癢得受不了,躺在了醫院的手術台上。醫生說,他們將用激光為他切掉包皮,這是最先進的手法——保證沒那麼疼。但結果他還是疼得死去活來,因為出血和傷口難以癒合,手術後又在病房躺了兩個星期。
更加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他發現自己變短了,「最大化的時候,原來十五公分,現在十三點五。」
作為成功企業家,他曾經去到歐洲,在劍橋大學聽聞了硬道理,「21世紀誰掌握了世界的領先技術,誰就掌握了財富大門的鑰匙。」當時他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對於「創新」就覺得該當仁不讓,沒想到回來做了手術,虎落平陽,躺在病床上。他心緒難平,卻有了想法:撫平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們遭受的苦難,發明一款新的包皮環切器。全中國有7億男性,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來切包皮,那也是多大的市場!
這一年,商建忠47歲,大腹便便,他不只要二次創業,還要搞發明。年輕時,他在工廠做過木匠,算得上民科的水平,他買了一堆醫學教材,一口氣投入到發明的道路。憑著做木匠的經驗,他決定運用哈夫原理,哈夫,就是英文「half」的意思,指的是將兩個半環狀物體連接成一個圓狀的夾子,聽起來有些高深,但建築用的腳手架,就是靠這個哈夫夾來固定連接。哈夫結構可以鎖死,非常牢靠,商建忠也要用這樣的哈夫夾去鎖死男人的包皮。
他設計了兩個環,一個內環一個外環,分別固定在翻開的包皮上,先剪去多餘包皮,然後通過內環和外環吻合,阻斷包皮遠端的血流,傷口自然皺縮凝血,學名叫「慢切割」。那場手術最大的痛苦,來源於出血和傷口縫合,他於是就要發明一種無須縫合,出血量還少的方法。
他想好了一個頗有些中產階級趣味的口號,「讓手術過程像喝一杯咖啡、吃一頓快餐一樣簡單。」
有了想法,就要做實驗。商建忠找來一塊七合板,將狗在上面綁成一個大字,用自己發明的內外環,給狗割包皮。一開始當然是不成功,內外環不能無縫對接,陰莖上夾出一粒粒小肉芽,狗慘叫連連,鄰居氣得投訴,他又帶著七合板和狗另找地方繼續試驗。一直試驗到第九條狗,狗不再那麼慘叫了,他離成功才近了一步。
商建忠將自己的發明取名「聖環」,原因言簡意賅,「因為這是神聖的地方,又是聖誕的聖。」
女兒商晶晶說,這麼取名有另一層原因,「我們家我們這一輩的小孩,家譜上都是聖字輩,父親把它當作自己的小孩。包括我之前養的小狗就叫商聖歡。」當年,商建忠鼓搗發明的時候,商晶晶正在外地上大學,她後知後覺,只是發現自己的寵物狗不見了,好幾年後,商建忠才告訴她,商聖歡是為科學獻了身。
在動物身上做完試驗,就輪到人體。每天都有陌生人來家裡,商晶晶說,最讓她無語的是,一塊兒吃完晚飯,老爸就和陌生男人進了廁所,還關上了廁所門。
前七例人體試驗都宣告失敗,內外環套的太緊,血液不迴流,志願者陰莖血腫,苦不堪言,他每人賠了一萬塊。但商建忠不為所動,繼續改進結構,除了對科學的執著,也因為財大氣粗,「我當時有錢,我發財了,有幾千萬,賠得起,我一天就賺五六萬。」
2006年,聖環最終定型。商建忠甚至抵押了房產,但結果沒人願意相信他。當時聖環剛剛在醫院使用,每一例手術,商建忠都跟去看。結果在那碰到了熟人,人家問他,你也來做手術?商建忠說,這是我發明的。人家一聽就急了眼,你不就是原來在我家隔壁賣打火機的?這都能搞?那我不做了。
他想為自己的發明拉來投資,往返北京八十多趟,也沒有一家公司願意相信他這個醫學門外漢。他還遇到了騙子,騙子告訴他,自己願意投資一千萬美元,但必須先在指定的公司做一份評估報告,他花了三萬塊做了評估,對方卻消失了。
說起來因禍得福,正是在這份評估報告上,商建忠第一次知道WHO正昭告世界——割掉包皮可以降低艾滋感染風險。
「等於是騙子幫我們指明了方向。」直到如今,這份評估報告還被商建忠珍藏在辦公室的保險柜里。
2007年,得知比爾·蓋茨要來中國參加博鰲論壇——這位前世界首富成立了基金會,正在全球致力於防治艾滋病。商建忠連夜請人將「聖環」的介紹翻譯成英文,第二天就趕赴三亞,希望能見到首富,搏一次出頭。
他差一點就成功了,「那天到11點25分,散會了,阿羅約和蓋茨一起走出來,我就去遞信,上面寫了可以預防艾滋病的。但那封信沒搞出去,蓋茨走了,保鏢把我攔住了。」
和世界首富失之交臂,商建忠只能帶著他的發明,繼續往返於投資公司、醫院、各類男科醫學研討會,求著醫學界的大佬們給一個機會做展示。2007年底,他來到一個男科大佬們的飯局,正要自我介紹,人家一聽說他是推銷「聖環」,就要把他轟出去。
美國康奈爾大學顯微外科的李石華教授為商建忠解了圍,讓他留下,把發明拿給自己看一看。
「他拿了很多宣傳資料,說自己是美國來的,因為我到美國去了這麼久,一看這氣質不像老美,但我當然也沒好說。但是他這個技術,這種方法我在美國沒有聽說過。」李石華說,和這位民間發明家的初次會面,既不嚴肅還有些無厘頭,但慢慢卻有一點震撼。
他打電話給中國男科學會會長,「這將是中國男科學會這半個世紀以來,最有意義的一件成果。」
激動的比爾·蓋茨
在盧薩卡,我旁觀了一場聖環手術。手術室名稱叫「theater room」。 一個黑人小夥子走了進來,一手提著松垮的牛仔褲——手術前,護士已經在他的陰莖上塗抹了白色的麻醉藥膏,他看了一眼我們這些詭異地站在一旁的中國人,眼神困惑。
「他們是中國來的醫生。」打著領帶的黑人手術師這麼介紹我們,向他招了招手,讓他躺好,把褲子褪下來。
他躺上手術台,兩隻腳板繃緊又放鬆,放鬆又繃緊。
「為了讓麻醉更充分。」醫生嚴肅地說,「我們要先按摩。」
他一邊揉搓,一邊再抹上些麻醉膏。身為男人,大概沒有誰會不同意,如果麻醉不充分,這就是一場酷刑。
第一步是上環。醫生拿出捲尺,測量陰莖的周長。商環一共有24個規格,從A到Z,逐漸減小。這時出現了意外,黑人小夥子天賦異稟,一開始準備的環不夠大。一般中國男人,最多使用到B,而在非洲,許多人要用到A。而黑人小夥子,要用到最大的A4。
黑人小夥子一臉無辜,醫生搖搖頭,示意手術暫停,他轉向助手,「我們還有更大的環嗎?」
幸運的是,庫房還有唯一一個超大號,手術得以繼續。助手用兩把鑷子夾住包皮,將包皮儘可能上提,形成一個四方形的包皮口。醫生將內環從包皮口硬塞了進去。然後,翻轉包皮,露出龜頭,在內環的位置套上外環,嗒一聲,內外環鎖死。
小夥子全身僵硬,他倒是想抬頭看看,醫生一手將他按在手術台上,另一手塞給他一個手機,讓他只管放輕鬆——雖然我覺得可能性比較小。
然後就是剪刀,沿著外環,咔擦咔嚓,將翻出的包皮剪下一圈,動作乾脆、精準,像在剪窗花。有猩紅色的血滲了出來。助手熟練地用止血棉止了血。
「如果是過去的方法,出血比這個多太多。」醫生不忘了告訴我們,由於內外環阻斷了包皮末端的血流,這一點血不算什麼。
五分鐘,我們還沒反應過來,手術就算結束。
醫生微笑著看向一臉懵逼的我們,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多漂亮,不是嗎?」。
不來到撒哈拉以南非洲,不來到尚比亞,一個中國人很難對這場割包皮運動感同身受,這本質上是一場「自救運動」:手術免費,動員者挨家挨戶動員,醫生和護士不僅在醫院,也在偏僻的鄉村搭上簡易帳篷,男人們排隊躺好,手腳僵硬,場面經常血淋淋……官員們也不遺餘力,尚比亞南部省的省長就親身試刀,向媒體宣布自己割了包皮,他向其他男人喊話,如果他們還有疑慮,不妨回家問問妻子,「畢竟這是她們的玩具。」
但撒哈拉以南非洲,醫療資源極度缺乏,14個國家中,烏干達只有13個泌尿科醫生,肯亞只有100個護士,尚比亞也是半斤八兩——2015年,14個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有12個沒能完成預定的割除數量。
按照數據模型,如果不能百分之百完成目標,現有的割包皮運動一樣不能遏制HIV 在非洲的蔓延。撒哈拉以南非洲,急需一種手術簡單,便於大規模培訓的割包皮新方法。
商建忠的「聖環」就像是為非洲量身打造。首先,手術時間短,兩個環一套上,剪掉多餘包皮,基本就萬事大吉,無須縫合,傳統包皮手術要二三十分鐘,聖環只需要3到5分鐘,最快的記錄誕生在中國,只用了40多秒。由於不須縫合,手術變得簡單,不僅醫生可以做,經過培訓的護士也可以。
這成了這個故事最激動人心的一面:一個中國民間科學家的發明,可能決定著撒哈拉以南非洲,甚至人類與艾滋病戰爭的成敗。
2009年到2012年間,李石華和他的團隊在肯亞、烏干達、尚比亞分別進行了針對「聖環」的大規模臨床實驗,樣本達到4000人——為了證明聖環可以大規模、安全的適用於非洲。這是中國產品在海外獨立進行的最大規模的臨床評估項目——一共耗資1400萬美金。
提供這樣巨額資金支持的,正是蓋茨基金會,創立者正是商建忠想結識而未果的前世界首富。李石華找到了基金會,向他們介紹了聖環。從美國總部到中國辦公室,都決定試一試。
2012年,臨床研究結束,數據封存上交WHO審核。為了表彰商建忠的貢獻,WHO將聖環改名為「商環」。
這一年3月,比爾·蓋茨來到尚比亞,他提出兩個要求,一是親眼看一場使用「商環」的包皮環切手術,二是他想帶走幾個商環。一個月後,在美國斯坦福大學的演講現場,比爾蓋茨掏出了一枚商環,將之作為中國「創新」改變世界的典範;又過了一個月,比爾·蓋茨來到北京與商建忠見了面。
這成了蕪湖商人商建忠一生中最高光的時刻,原本求而不得的世界首富主動走到了他面前,和他握手留念,「我們聊了40分鐘,我說我願意和他在一起,為艾滋病防治作出貢獻。」商建忠激動萬分,在比爾·蓋茨身上感覺到屬於偉人的氣場,「他是真的偉人,世界巨富,永不下落的太陽。」
2015年,「商環」獲得了WHO的預認證(PQ),這意味作為醫療器械,「商環」通過了審核——這是中國醫療器械第一次拿到WHO預認證。
今年,在烏干達、莫三比克、馬拉維、尚比亞,經過培訓的本土醫護人員將進行1000例商環手術,完成後,商環將有望進入各國政府採購名單。商建忠和基金會約定,將以成本價向撒哈拉以南非洲出售商環。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為國爭光。
4月,中國發明協會黨委書記受邀出席美國國家發明家科學院年會,這是中國第一次被邀請,書記說了中國對世界的三個貢獻,第一個袁隆平,第二個諾貝爾獎獲得者屠呦呦,第三個就是商建忠。
發明家挺不住了
在尚比亞疾控中心的會議室,24個醫生護士圍成一圈,他們都有過用傳統手術方法切除包皮的經驗,如今被選拔來接受商環的使用培訓。
給他們做培訓的,是大個子的肯亞黑人Jairus。他站在最中間,接受被培訓者的提問。
「手冊說手術後七個星期不能有性生活?」一個黑人小伙舉了手,一臉嚴肅,「這比傳統手術要求的時間要長。」
「以你們的經驗,他們能忍多久?」Jairus反問道。
會議室立刻七嘴八舌,有說一個月的,有說兩個星期的,還有說他的手術對象就忍了四天。
「Crazy men.」Jairus聳了聳肩,大家都笑起來。
Jairus今年57歲,是一名男護士,他還是撒哈拉以南非洲,被送往中國學習商環手術的第一個護士。Jairus出生在肯亞一個叫LUO的部落。他曾經有11個兄弟姐妹,其中6個都因為艾滋病去世。作為長子,他要養育死去的兄弟姐妹留下的孩子——一共12個小孩。這讓他放棄了前往印度學習的機會,留在家鄉成為了一名護士。
2009年夏天,他被選派到中國寧波,學習商環的手術技巧。培訓結束後,他也用商環做了一台包皮手術——中國病人看他是黑人,還不樂意——那台手術他只花了四分鐘,現在他一天可以做100台。
Jairus見證了商環與來自以色列的競爭對手PP環的交鋒。作為猶太國家,以色列全民都要行割禮,對於包皮,他們遠比中國人有經驗。以色列人發明了一種叫PP環的環切器——商環還需要用手術剪剪去包皮,PP環卻可以讓被勒緊的包皮由於缺血壞死,自動脫落。
但以色列人的發明,後來卻被證明不靠譜:沒被切除的死包皮,到了第二天開始發臭,味道跟死耗子一樣,裝上PP環的人,沒有人願意跟他在一起。更致命的是,由於死包皮一直留在陰莖上,傷口容易感染,在烏干達突然爆發了六七例,因為戴上PP環感染了破傷風致死。
「我們打敗了他們。」Jairus語氣驕傲,說的是「我們」。但他感到困惑的是,商環在非洲完全依賴蓋茨基金會的支持,大規模臨床試驗後,基金會又投入了554萬美金,用於進一步臨床研究和幫助商環在非洲各國培訓當地醫護人員。
「為什麼中國政府不支持自己的東西?難道中國政府不知道商環是中國的發明嗎?」
商建忠也是這麼想的。他現在就想把中國政府拉進來,「現在在非洲給小孩子用商環做手術,他哪一天當總統了,他說我用的是商環,不是好事嘛。」
但有一個實際問題,要進入商務部援外的採購名單,按照規定,需要至少三家企業競標,但商環目前僅此一家。
事實是,在與比爾·蓋茨親切會見之後,聲明大振的商建忠日子並不好過。在國內,聞風而動的仿冒者讓他苦不堪言,市場份額甚至縮小了。作為一家上市公司,一年利潤只有200萬,還基本來自於政府補貼和稅費獎勵。非洲,也成了商建忠的救命稻草。
但他不懂英語,不了解非洲,面對非洲遲遲未結束的臨床試驗,只能幹著急。曾經有人給他出主意,說自己可以幫他搞定非洲各國政府,他心急火燎花了錢,但這種在中國行之有效的方法,在非洲被證明是一場空。
為了滿足WHO的要求,他擴大了生產規模,機器從2台增加到8台,員工從三四十漲到一百多。
「從2013年到現在,我就虧了三千萬。」有時候,商建忠也會覺得被基金會放在了火堆上,「我知道,蓋茨花了不少錢。搞了這麼多年,把我們提到這麼高的高度,但如果我挺不住了,拿貨都拿不到。從感恩的角度要感謝基金會對商環的推廣和幫助,感謝蓋茨先生對全球艾滋病貧困地區的幫助,但我們現在挺不住了啊。」
上帝的計劃
7月12日上午10點,我們和Erick走在盧薩卡的Chilenje市場,說是市場,其實更像中文意義上的街區,不過是有土黃色圍牆那種。經過一個銹鐵柵欄,就來到市場內部,一條條狹窄土路四通八達,兩邊是連片的低矮平房。
Erick說,這個市場屬於一個特定的部落,在裡面居住、經商的都是部落成員。每一條土路兩旁,平房屋檐下都蹲著三兩個部落男子,在工作日的早晨,依然顯得無所事事。尚比亞失業率高達50%,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工作的勞累。我們還碰到了一個黑人青年,他很正式的和我們握手,說自己曾在北京語言大學留學,但這並沒影響他依然只能和同伴蹲在路邊。
「我們到這裡來,向他們介紹割包皮的好處,看一看他們是否願意留下電話號碼。」Erick今年27歲,是一個瘦高個的年輕人,留著山羊鬍,他穿著一雙雪亮的黑皮鞋,當Chilenje的土路把我們的鞋弄得灰頭土臉,他會從兜里掏出手帕,將皮鞋搽乾淨。Erick屬於這場割包皮運動最基層的一環——入室動員員,像他這樣的動員員,在盧薩卡還有18個。
每碰到一個男人,他就上前問好,有時用英語,有時用當地的部落語。
「你切過包皮嗎?」他首先這麼問,然後他會說,「這是免費的。」
在Chilenje,我們遇到了一開始說自己已經切了包皮,但隨後承認還沒切的,因為他怕疼。還有人說「我不會改變上帝交給我的身體」,有人面對介紹不發一言,沉默以對,也有人主動來問,「我是HIV陽性,我需要去切包皮嗎?」
這一次,Erick要向他們推薦商環,「這是來自中國的新技術,不用縫合,沒有痛苦。」他信誓旦旦告訴每一個人。
但當只有我們的時候,他也會眨眨眼說出實話,「其實我也不了解商環,這是我接觸商環的第二天,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無痛的,但我不可能和他們說這個一樣很痛。我必須裝作胸有成竹。」
在市場的某些路段,滿地都是啤酒瓶和威士忌的蓋子,在Chilenje這個小小的市場,酒吧不下四五處,它們也是最熱鬧的地方。即使是上午,酒吧里也坐滿了人,有年輕男人、中年男人、老年男人,有的人已經喝醉了。
「在我們這,四分之三的年輕人都喝酒。喝酒的時候,你感到開心,所有的問題都消失了,但一醒來,煩惱還是在那裡,你只能繼續喝酒。」
這是在一個經受貧窮和HIV病毒雙重摺磨的國家,最容易看到的自暴自棄。
「我不喝酒。」Erick搖了搖頭。他成長在一個和Chilenje相似的街區,父母在他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他們的死因,「他們告訴我,我的媽媽是血液有毛病。」15歲開始獨自生活,他曾經是一名足球運動員,司職後衛,但一次比賽他的膝蓋摔碎了,「他們讓我去一家義大利醫院治療,這需要3000科瓦查,但我沒有錢。」3000科瓦查,也就是人民幣2000塊。後來他修過手機,在酒吧當過侍者,在藥房賣過葯,做過HIV的檢測員,一年前他成了一名動員者。
Erick相信通過大規模的包皮切除,可以幫助尚比亞人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也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不會永遠當一名動員員。」他的語氣充滿樂觀,他想存錢去讀大學,學習公共衛生,「我想上帝對我有著計劃,他不會毀了我的生活。」
作為一個來自中國的過客,我想我明白Erick的意思,上帝對非洲也有著計劃,不會毀了他們的生活。
就像Erick說,HIV並沒那麼可怕。他舉了一個例子,在他從事HIV檢測的時候,碰到了一對即將結婚的男女,女孩被檢測出HIV陽性,男孩卻沒有,「後來他們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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