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affolding理念在心理諮詢個案概念化中的運用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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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心理諮詢師,我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是:你是什麼流派取向的諮詢師?面對這個問題,我一向的回答都是,我是一個整合取向的諮詢師,在工作中我會用到認知行為、心理動力學、Adlerian、人本主義、家庭系統、女性主義。。等等不同的approach。
大家還會很好奇的一個問題是,我到底怎麼「整合」這些不同的approach?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是前不久才經過思考得到一個比較系統的答案,這個答案來自於Scaffolding這個教育學領域的理念。Scaffolding:一個教育理念
Scaffolding這個概念一直對我的學習和職業生涯影響非常深刻。
Scaffolding實際上原本是一個教育理念,而不是心理諮詢領域的理念。我第一次知道這個概念,是在Berkeley的一個門名為教育與文化基礎的課程。雖然後來我沒有繼續選擇教育作為自己的專業,但是我接受到的這些教育相關的課程仍對我啟發很大。 當我聽到scaffolding這個概念,立即就被吸引了。這個概念很好理解:如同搭建腳手架一樣,教育者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建立起一個適合學習者支持體系,幫助學習者逐漸進步和理解要學習的內容,最終目標是幫助學習者獲得獨立學習的能力。 歸根結底,Scaffolding的核心理念是信任,信任學習者有自發學習的能動性和能力,去探索自己的學習方向。教育者並不需要像負鼠媽媽一樣背著孩子到處走,而是信任學習者的學習和發展能力,搭好一個確認學習者的能力可以夠到的框架之後就鼓勵學習者以自己的方式和節奏去攀爬這個scaffold。在教育領域中具體實施起來,這個概念要求教育者首先在學習者能夠理解的程度進行教授,繼而在這個基礎理解程度上疊加難度更高的內容,且示範如何理解和解決問題。
當然,這個教育理念具體操作過程並不適用於心理諮詢,但我認為Scaffolding的理念對於心理諮詢來說也是非常珍貴的。心理諮詢中的Scaffolding 作為心理諮詢師,我們一直說要構建一個支持性的諮詢關係和治療聯盟,做一個安全的容器,來托住來訪者和她的情緒。那麼我想,這個容器裡面也應該有一個scaffold。 不管什麼流派的干預方向和技術,都是搭建這個scaffold的手段。不管是認知行為的認知矯正理論和技術,心理動力學對潛意識的挖掘,精神分析中對早期客體關係的探索,還是阿德勒的家庭系統整理,都是給予諮詢師和來訪者一個體系去建立一個scaffold。 個案概念化其實就是一個諮詢師構造這個scaffold最主要的過程。 就如同一個scaffold,個案概念化實際上也包括幾個如同坐標矢量的探索方向:
來訪者的現狀來訪者的思考和感受來訪者為什麼會如此
以個案概念化為核心構成的一個scaffold單元
當諮詢師面對一個來訪者,形成一個諮詢目標的時候,需要全面地理解這個來訪者的各方面情況,並且嘗試理解這個來訪者為什麼是這樣的:
她的壓力應對模式為什麼是這樣的?
他為什麼這樣看待自己?
她為什麼無法與同輩正常相處?
他為什麼不能過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在這個為什麼兩頭,來訪者的現狀就是scaffold開始的原點,而諮詢目標就是scaffold要能夠讓來訪者達到的地方。這中間,諮詢師對來訪者具體問題模式的概念化和理解,就是構成這個scaffold主體的單元。
對來訪者多方面問題模式的探索和理解,逐漸構成的漸進的、上升的、整合的單元的累積,最終可以達成幫助來訪者人格臻於成熟和完善的目標。
另一個跟scaffold相似的地方是,個案概念化也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訪者的成長和發展不斷修正和構建的過程。你不能一下子建得太高,得從最基礎得部分開始,但只要來訪者願意,你永遠可以在之前的scaffold基礎上添加構造更多的輔助結構,幫助來訪者上升到他想要去到的地方——不管樓有多高,scaffold都可以順勢而為,提供讓樓建造得更高的輔助結構。
一個案例
為了更清晰地闡述我的觀點,這裡放一個我曾工作過的案例以做解釋(案例已經過充分信息修改及來訪者的同意)。
J先生是一位28歲的男性,他來尋求心理諮詢的幫助是因為在他的日常工作的人際關係中很容易感到憤怒,雖然實際上和他人發生衝突的事件並不多,但他十分擔心自己真的會與人大打出手,導致嚴重的後果。他無法建立起任何親密關係,與父母的關係十分疏離,在工作中與同事和上級相處讓他感到尤為困難。童年時,他與母親曾遭受過來自父親較為嚴重的家庭暴力,他一直認為「做什麼事都需要小心翼翼,不然就會有嚴重的後果,甚至生命危險」。
第一個Scaffolding block:
作為一個整合取向的諮詢師,我的scaffolding之始常常是CBT取向的。當一位有明顯現實層面苦惱的來訪者出現在諮詢室中,初期評估後我一般不會急於跳躍到早期歷史或複雜關係的深入挖掘,而是嘗試去在比較現實而基礎的層面去幫助來訪者分析和改善問題。
對於第一個scaffolding block來說,基礎的諮詢目標是減輕J先生在工作人際關係中的情緒焦慮。
在J先生的案例中,他的基礎現實層面議題是憤怒情緒的難以控制,以及擔心與人發生衝突,所以某種程度上,我會先「就事論事」地與J先生討論他最近的人際交往情景中的現實矛盾和感受,以及尋找較容易可行的改善方式:
J先生最近一次感到在工作關係中十分憤怒是因為一個比他高半級的同事把吃完午飯的垃圾留在了他的位置上,他感到格外憤怒,甚至想要去和他打一架,他描述自己「感到一股熱血湧上頭,腦子被憤怒充滿了,別的什麼想法也沒有」
我與J先生詳細討論了這個過程,挑戰了他認為自己腦子裡除了憤怒什麼也沒有的想法,發現他會這麼憤怒實際上是因為他認為這個比他高半級的同事平時對他有頤指氣使的態度,讓他非常不喜歡。當他發現對方把午飯垃圾留在他位置上時,他自動認為對方是在表達鄙夷和挑釁。而事實上對方是不是就真的在以此表達鄙夷和挑釁呢?後來J先生回憶,那天其實中午有個緊急會議,大家吃飯都很著急,所以也有可能對方是真的忘記了。並且之前和之後對方也沒有過類似的行為。
在第一個scaffolding block中,比較重要的支持性元素是以CBT導向的方式教授J先生如何識別他的自動思維及他的其它自動情緒和軀體反應,以及漸進式肌肉放鬆和呼吸訓練。這樣一些可以「手握」的支持和調整方式讓J先生在短短几個session之內就幫助J先生在那些「熱血上涌」的時刻更好地控制自己並放鬆下來。雖然這只是一個淺層次的分析和干預,但這個block對於降低J先生的焦慮水平,為日後更加深入的分析和干預打下了基礎。如果沒有這個部分,直接進入到早期關係和模式的探索,假以時日也可能可以起到改善的作用,但在這之前J先生受到癥狀困擾的痛苦卻得不到減輕,也可能因此而脫離諮詢關係。
第二個Scaffolding Block:
在基礎的社交癥狀得到顯著改善以後,也許是時候來更深入地探索J先生在原生家庭中受到創傷的那部分人際關係了。這個部分的scaffolding很多時候是心理動力學及家庭系統結構指導的,因為我們需要在這個階段幫助來訪者更深入地探索自己的成長過程及因此形成的潛意識想法和情感。
在J先生的記憶深處,一直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場景:「當時我應該是八九歲左右,我爸媽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又吵了起來,我爸當時對我媽大打出手,我很擔心我媽媽,所以就想去勸我爸,但當時他看到我更加暴怒,從廚房拿出菜刀,威脅說我再不滾回房間就要砍死我們。」後來這個場景無數次地在J先生的腦海里浮現,即使成年之後也會時不時地想起,這個記憶會讓他抽離出現實,沉浸在一種悲傷而憤怒的情緒之中,他意識到這一點,讓他非常受到困擾。
J先生的父母對他在學業方面的要求也很嚴格,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如果作業有任何的錯誤,母親都會用尺子打他的背,讓他每次寫作業都「繃緊了神經」。
這個階段的探索往往是個非常長的過程,因為不僅僅是去了解當時發生了什麼,還需要幫助J先生在敘事中完成把情緒體驗和情感感受拼回當時的經歷中的過程。來訪者不僅僅需要更清楚地看到當時發生了什麼,還需要理解自己當時是怎樣的感受,基於這樣的感受自己會對人際關係有怎樣的理解和需要。這個敘事的過程也是一個創傷復原的過程,因為本文不著重講創傷修復的技術和過程故暫略過不提。
在這個過程中(對於一些受到創傷嚴重的來訪者來說甚至需要好幾年),很重要的一點是幫助J先生自己領悟到自己過去的家庭關係和經歷對自己認知和情感模式的影響。比如他和上司領導的關係緊張,可能是由於他在成長過程中感受到的父母對他嚴苛的要求的移情,在他的認知中,凡是權威人物都是會不留情面地批判和懲罰他的,即使現實並非如此。
J先生父母對他的教育方式使得他很缺乏自信心,即使他已經做得很好,也會持續地懷疑和批判自己,這是他在童年時為了避免受到體罰而建立起的防禦機制,在他童年時也許確實能夠保護他,使他免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是到了成年的工作環境,這樣的防禦機制卻讓他舉步維艱,對受到批判的恐懼使他無法完成他想完成的工作。
當J先生能夠從創傷感受中有一定程度的復原,心理力量恢復到能夠支持他有更好的現實檢驗能力,他就能夠在現實關係中停下來思考一下:我的上司真的是如此無情批判我的嗎?也許他只是在就事論事地提出工作需求?也許自己應該更客觀地理解工作的要求,更多地認同和肯定自己。這也幫助他在工作中的情緒狀態更平穩了。
第三個Scaffolding Block:
現在,看起來J先生當時來訪的基礎目標已經達到了:他能夠在基本的工作關係中保持較為平穩的情緒狀態,更加客觀積極地評價自己的工作表現。如果按照一開始我們協商一致的諮詢目標,似乎可以結束諮詢了。但是,在這個成長的過程中,J先生又發展出了新的需求:建立親密關係。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說自我成長和自我探索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因為每當我們成長到了一個階段,我們就會有新的成長需求。這也是探索人的心智令人感到如此有趣和有意義的部分:我們總是有無窮的潛力去成長,發展和建立起更多的關係。
J先生曾經在大學時期試圖追求過一個女孩,但是過程並不順利,他不敢向對方表白,並且在感受到自己的暗示被拒絕時表現出非常憤怒,導致關係無法繼續下去。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試圖建立任何親密關係,認為自己的人生階段需要「專註於工作和學習」,儘管他常常會感到極其孤獨和渴望親密關係。
於是在這個階段我們對J先生的親密關係模式進行了探索。我們發現,J先生的自我同一性沒有很好地建立起來。在成長的關係中,他將自己定義為一個滿足他人要求和標準的服從者,在工作和學業中,即使感到不舒服,他也的確能夠得到不錯的成績。然而,在親密關係方面,當這個女孩對他表現出模稜兩可的態度或者不滿,激活了他與父母的關係模式,他就感到一片茫然,感到在自尊上受到極大的威脅,所以會表現出較為過激的反應和情緒。
在這個階段中J先生實現的成長是,認識到親密關係中並不是像寫作業那樣可以用「好」或「不好」的標準來判斷自己或他人的,建立和維持關係需要更大的彈性和更多的溝通過程。由於有之前在處理工作關係方面的成長的基礎,雖然處理親密關係是更加困難的,J先生也在開始諮詢後的兩年開始了真正建立親密關係的過程。
這大概就是在J先生的個案中關於Scaffolding的運用的基本闡述。可以想見的是,如果來訪者需要,這個過程可以無限疊加。並且最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來訪者將逐漸能夠建立起自己給自己scaffolding的能力,形成自己的「生命敘事」,即像scaffolding一樣,構建自己生活結構和生命方向。
這就是我對scaffolding這個理論框架在心理諮詢工作中初步的思考,希望日後能有更多的體會和發現能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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