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的蟈蟈

薛定諤的蟈蟈

來自專欄一地雞毛9 人贊了文章

小時候,有一回姥姥不知從哪裡給我搞到一隻蟈蟈,會吱吱叫的那種。我只看了一眼,姥姥就把它裝進一個紙盒裡,清喉利咽顆粒的那種紙盒,不大。

怕它跑了,就把盒子蓋嚴,不許我開。怕它憋死,就拿小刀在盒子上橫著劃幾道口子。盒子擱在餐廳的暖氣片上,我一抬頭就能看見的位置。

我能聽見它隔著紙殼賣力地叫,並且本能地預感到了它的未來。

作為蟈蟈,它十分敬業,我吃晚飯時它在叫,我看電視時它在叫,我起夜時它在叫,大概我睡著了它也沒歇著,就好比上了發條的音樂盒,只不過我不知道它能播放多久。後來過了幾天,它叫得越來越弱,越來越少,我以為它睡著了,就拿指頭捅捅盒子,它就又哼哼起來,我才放心。如此又過了一陣,它徹底不叫了,抖一抖盒子,什麼也聽不見。我不知道它怎麼了,也許死了,也許睡著了,我不知道。

這是個不錯的牢籠。不見天日,但可以從小小的縫隙透過光。如果我將盒子旋轉和靠近光源,那麼幾乎可以猜到,蟈蟈看見的一線天是如何移動的。如果不是因為我無法投放食物和水,它或許可以長久地活著。

夜裡,窗外有車經過,我看到黃色的簾縫如何從牆壁這頭跑到那頭,又迅速變寬,塗抹均勻,直到暗淡地融入灰色背景。每當此時,我就記起它,它也曾盯著這樣的光景,只不過它不會迎接白晝。

這件事令我一陣惡寒。

很長時間裡我一直看著它,因為位置太明顯。那個藥盒子,用小刀劃開的痕迹時刻提醒著我,它不會被偷梁換柱,就立在我吃飯的桌子對面。

發小找我玩,出門前我拿餘光瞥見它。回家尋大人,我低頭走過它。姥姥叫我開院門,在蓋滿灰塵的藥盒旁,我取走一串鑰匙。我已習慣它的存在,知道裡邊有一隻蟈蟈。但我從不曾打開它,並對它的存在視而不見。

姥姥也肯定忘了這回事,不然也不會任憑這個盒子放在原位很多年。

它具體是那一天消失的我記不起了,就是某天我抬頭一看,找不到那個盒子了,就知道結束了。我永遠也不知道答案了。

我也曾思考過,如果打開這個盒子,大概只會有三種情況:一隻死蟈蟈,一隻活蟈蟈,或者空無一物。畢竟紙盒子密封性一般,它有可能通過一些意想不到的方式逃出生天。我不知道蟈蟈的壽命有多長,但或許有那麼只頑強的,可以活上幾年。如果不幸死了,那也只是蟈蟈,沒人因為這個責怪誰。

但我從沒打開過它,也不開口提醒健忘的姥姥,就一直等著,等它自己消失掉,才長舒一口氣。

我以前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肯打開盒子看看。剛一開始或許是怕蟈蟈趁機逃跑,沒有人喜歡失去。後來害怕打開,因為我大概猜到它的結局,腦子裡全是它風乾的屍體。再然後,它已然成為了一座墳,一個豐碑,我就不去打攪,更畏懼面對一段因我而停滯的時間。而現在,就算它仍在原處,我也不會打開。不是因為罪惡感或者恐懼,歲月發酵後的良知,對我不起作用。

我只是覺得,只要不打開這個盒子,它就有可能還活著。它會迎來它的刑滿釋放,我會親眼看著它離開。

很多很多年前,我監管過一個牢籠,蟈蟈在裡邊囚禁著,我在外邊囚禁著。我掌握著監獄的鑰匙,但我懷抱一絲希望,不肯開門。每日踟躕猶豫,直到失去這種權利。

於是,天地之間,有一方寸,是我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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