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贏，叫悲劇

中國市場，借用錢鍾書的圍城比喻，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

在城裡發財了的李公子，最近聽說一直被擋在城外的谷歌可能會再進來，

意氣風發地豪言：歡迎再來，我會再贏一次。

這話提氣又應景，貿易大戰如火如荼，響應廟堂號召，敢於和城外的拳手喊戰，充分提現了多個自信，給多少翹首愛地盤的同胞壯膽，比一龍拳打各色外國拳手還掙臉，場面好熟悉，霍元甲，陳真似乎又回來了。此刻，背景音樂響起，龍的傳人，我的中國心，歌聲慷慨激昂，灑滿在充滿希望的朋友圈田野上

朋友圈似乎不那麼買賬，處處是嘲弄段子，各種李公子曾經的雞賊被深挖出來，成為最好的下飯菜。

城裡好像有了新變化

1968年，李公子出生於山西陽泉的一個普通家庭，年少時迷過戲劇，甚至考上了陽泉晉劇院，但後來覺得考個好大學才是正途，能有大出息，於是放棄了戲劇，開始發奮讀書，結果以陽泉狀元考入北大。這告訴大家，別小看唱戲，唱好戲了，在哪個領域都能成功，懂戲有空順手搞搞互聯網，更大有可為，馬雲不也幫李公子證明了這點。學會唱戲，才是靠譜的創業成功之路。

李公子進入北大後，非常上進，教室－圖書館－宿舍，經典的三點一線傳統努力路線，玩命攻讀信息管理，很快就發現北大的未名湖太小。不知何時，眼睛透過北大的窗，越過太平洋，眺望遠方的北美大地。

大學期間，一直也沒有仗著風流倜儻的自帶天賦，去踢足球，彈吉他。否則後來也就沒有什麼宋柯，高曉松，李建什麼事，北大也不會因此一直被清華的撩妹傳統壓得翻不了身。

這個1916年蔡元培任校長，提出「思想自由，兼容並包」大學，曾經一度人才輩出，大師雲集，後來卻很少提及思想自由，也不兼容，或者不提前面四個字。似乎擔心人們會順便想起人文精神，哲學追問，思考世界為什麼有意義。

這也許註定了李公子的公司，後來不談人文，不談情懷，沒有價值觀選擇，一味鼓勵簡單，把技術簡化為不帶任何情感的工具，只顧著怎麼掙錢，有些關係。這麼久遠的種子，依然嚴重影響後面的森林生態，讓後人不得不思考，培育種子的時候，該如何的慎重。

北大的窗，嚴重影響了中國近代史的進程，古老的中國傳統風水學不得不重視。

功夫不負有心人，話說一直勵志，從來沒有讓天下父母失望的李公子，1991年，考上了布法羅紐約州立大學計算機系，讓人刮目相看的是，在拿到博士攻讀機會的時候，李公子主動放棄了繼續深造，投身跳入華爾街，26歲就拿高薪，住洋房，積累了日後的「超鏈分析技術」基礎，申請了專利，並源生了日後的搜索大業。到這個階段，李公子已經是人生大贏家，而且輟學過程很非主流，很美國夢。

如果故事就此繼續，就不會有後面波瀾壯闊的更牛逼故事。李公子很快厭倦了華爾街上紙醉金迷的成功人士固定演齣劇目，他的戲劇天賦，再一次扭轉了人生方向。他辭職了，離開華爾街，到了另一個智商大冒險的天堂：矽谷。加入到一家叫infoseek的科技公司（據說很牛，我也是網上搜的，不是太懂，感興趣的去研究啊。），公司按成功學的必然路徑，公司上市了，李公子原始股套現，三十歲就成了百萬富翁。美金啊，1998年的美金啊。再次提醒，北大窗戶的風水，真的要重視。

三十歲的李公子，把人生寫成了一部又一部必然成功的固定程序。沒有挑戰的人生，以後還有那麼長，怎麼過。寂寞從此成了最大挑戰，要不找回唱戲的愛好，回歸演藝圈，再度演繹最佳男主角，把演藝圈的文憑和智商，徹底提高到小學以上。遺憾的是，事情沒有發送，演藝圈如此不幸，淪落成為粗俗的罵大街市場。

1998年，中國互聯網熱浪滔天，新浪搜狐，開始讓一隻腳在田上，一隻腳在岸邊的中國人，認識了一臉橘子皮的張朝陽。美國回來的精英，樣子都進化成不再如中國人傳統的臉那麼細膩。

此時的李公子，有錢了，有技術，還有後面很大一塊菜地的別墅，天天研究菜長得怎麼樣。貧窮限制了想像力，大佬的興趣總是讓你的出其不意。戲劇之外，李公子還有那麼清新脫俗的愛好，植物研究，低調的才華還是禁不住，溢到哪都是天才。

這裡還有個傳奇故事，事關李公子背後那個幸運的女人。傳說因為看不慣公子的才華，浪費在無聊的菜地里，有一天憤然把所有的菜拔光。告訴李公子，你的未來在中國，回去吧，那裡才是你的天空，祖國在那永遠是你的依靠，用技術去改變中國。

李公子於是揣著美金，帶著一顆聽老婆話的心，告別小幸福，回到了闊別七年的故鄉土。話說，選對一個女人，三代人有福，選錯一個女人，三代人受罪，此事還挺懸。李公子的才華，在選另一半的事情上，一樣沒拉後腿，360度卓越沒死角。

有錢有技術，還臉皮順滑，創業的選擇，大路任挑。1999-2003年的中國互聯網，門戶、網路遊戲、SP公司百花齊放，條條都是通往快速撈錢的金光大道。那年頭，一條隱秘的成功大道，業內人都知道，誰跟移動公司的大哥是好朋友，誰就是互聯網創業的大贏家。見過大世面的李公子，拒絕跟風，拒絕庸俗，堅持用技術改變世界，美國夢的熏陶還在，掙錢的快感已經刺激不了那顆飽歷金錢蹂躪的心。

穿過北大窗的神奇目光，再一次穿越金錢的迷霧，沒有選擇好心人提議的遊戲。李公子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個人跡稀罕的窄路，置身於搜索市場，遠在深圳的馬化騰偷偷吸了一口涼氣，如果李公子當時選擇了遊戲，企鵝可能就不會生長在春暖花開的大海邊，而是天乾物燥，沙塵滾滾，霧霾存在不存在都很難證明的某地。歷史再次在偶然的路口，隨意拐了個大彎。

2000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北京中關村，誕生了一家名叫百度的公司。誰也沒有想到，這家公司會對民眾生活影響如此巨大。那一年，沒有多少人會留意另一件發生在太平洋對岸的事，同年9月，google宣布，全球提供簡體和繁體兩種中文版本，為全球中文用戶提供中文搜索服務。

全球搜索市場除了中國，俄國，韓國有自己的搜索外，全世界都在同一個。李公子的百度，一開局就和全球巨頭同台競技，起點就如此高段位，一脈相承的贏家風格，從此拉開了兩家公司的恩怨史。

自秦始皇開創災難性的皇權統一專制史開始，二千年的中國，陷入了文明停滯的怪圈。彷彿被詛咒般困在黃河和長江泥沼里，一次又一次在重複歷史循環。經歷過gdp長期全球第一，科技技術全球領先到讓人厭倦，鄭和駕駛著全世界最豪華航母群抵達歐洲的邊沿，依然謎一般在後面喪失商業文明機會，喪失工業文明雨露，喪失全球開放，彼此成就的歷史際遇。

開放三十年，一口氣把表面的泥巴，洗的看起來起碼乾淨。不帶泥巴穿西服，跑步進入現代工商業社會。前幾天吉林大學金融學院院長李曉教授在畢業生致辭中，提到要融入世界文明，注意著裝禮儀是非常重要的標誌，中國看來還是不缺靠譜的穿衣教授，贊一個，西服以後認準吉林大學出品了。

百度的出現，恰逢時代，就趕在信息社會到來的腳步聲中，抱著「讓人們最平等、便捷地獲取信息，找到所求」作為自己的使命，似乎要擁抱一個新世界。太感人了，我們何時體驗過平等，還能便捷獲得信息，幾千年都沒有發生。

從燒書坑儒開始，到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的文字獄，專門針對信息流通留傳，定點閹割讀書人，倒是屢屢發生。讀書傳信息，一直就是高風險的傳統行當，李公子的理想，高調又危險，讓人捏一把汗。偉大的未來，一定要配上對等的風險，才肯對你招手。

深諳中國的李公子，很快就發現了中國市場的爆發密碼，2001年10月，推出全球獨創的搜索引擎競價排名，天才就是天才，主場作戰，北大的風水，在中國更靈。

這個決定，讓餘音還在的「讓人們最平等、便捷地獲取信息，找到所求」無比尷尬。昨天還信息優先，轉眼就壓倒一切向錢看了。說好的穿西服呢，怎麼變大褲衩了，中國人和大褲衩真是有緣，要錢不要臉的都喜歡大褲衩，我們的基因，得篩查篩查。

依仗著這個獨家秘密，李公子的搜索大業，一路狂飆，到2004年，在中文搜索市場，似乎就開始全面領先了。並順利於2005年登錄納斯達克，殺到對手老家，創造了當年中國概念股的神話，首日漲幅高達354%，誰說中國的科技公司搞不過美國大兵，從此BAT里做大哥好多年。

蛇口有塊石頭，刻著幾個大字，「時間就是金錢」，一直把天機展露出來，有悟性的才會把握那麼明晃晃發財機會。前段時間非要厚道做人，堅持只掙5%的雷布斯，還口口聲聲老實人不會吃虧，抄襲董小姐逆風飛揚。一上市就挨打，不玩特色，這是和北水已經滿貫的香港投資人有仇。

2005，此時此刻的google，急沖沖挖來矽谷的華人之光李開復博士，任命為全球副總裁兼中華區總裁，深入領導剛成立的中國工程研究院，學習洋為中用以夷制夷的老套路，以華制華，把李博士累倒在病床上。

在此要為李公子澄清，估計他現在真不好意思寫微博。百度在中國搜索市場上，確實一直贏，不是無中生有的贏。至於放言歡迎google回來中國，再贏一次，有沒有可能，那也是種沒法證偽的願望。多少其他人吹過的牛逼，最後都變成了現實，把成功當成一種習慣的李公子，憑什麼就不能有這夢想，說不過去。

到2006年4月，google全球發布中文名字谷歌，真正開始重視中國市場，拳賽正賽開始。那時候，光顧著看熱鬧，沒人留意，誰才是真正的主角。

2007年，谷歌依託全球性的領先技術優勢，開始在中國啟動當地化創新，眼花繚亂的各種神奇原創新技術，在中國市場遍地開花。在此不贅述，網上一籮筐，鏈接到文章三天看不完。吃瓜群眾被天上掉下的搜索原創西餐，撐得不要不要的。

谷歌的產品一流，這是事實，但是中國市場的用戶習慣，和google的優勢並沒有那麼契合，搜索需求並沒有佔據主要流量需求，搜索市場份額上，一直是李公子佔優，高峰期依然佔有七成份額。

贏，還在繼續。只是已經鮮有提升行業的技術創新，更別提顛覆性的技術。面對對手的技術熱舞，尷尬地沉默沉默再沉默，直到沉默變成一種習慣 倒是麾下大將不停換。但怎麼搞大營業收入，用一切擴大收入增長速的行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成為主旋律。包括不遵守知識產權，允許大量侵權音樂等在各個領地里放肆生長，包括後來出現的莆田醫院事件，血吧事件，魏則西事件，都是銷售第一，其他管球的產物。

李公子終於初露崢嶸，其實百度一直就是個銷售公司，自己就是最大的業務員。技術從來，只是銷售的手段。情懷只是廣告，技術崇拜，用技術無限探索未知世界，從來就不是真信仰。為了贏，似乎什麼都可以讓路，這讓人有點害怕。

這讓人想起多年前，有個冒著生命危險，橫渡台灣海峽棄暗投明的某圈養經濟學家，大肆宣揚後發優勢理論，百般攻擊楊小凱同學的後發劣勢先發優勢的陳年舊事。在這兩個微觀層面的技術公司競爭十幾年，似乎證明了後發優勢在中國管用。

2006年，谷歌開始發力中國搜索市場的競爭，從城外的主角，躋身城內主角，雖然市場份額一直落後，但再也不用呆在城外羨慕李公子的孤單演出。

要銷售還是要技術？要錢還是要信仰？這兩個不同維度的戰略選擇，似乎成了兩個完全不同遊戲，各取所需時有交火。但中國市場，總有無數讓好萊塢的編劇也想像不了的劇情發生。

Google公司有個著名的信念，叫不作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業務上具體操作上奉行：客觀，公正，完整，不人工干預原則。這兩個商業倫理，支撐了google在全球市場的發展，也導致他在不同市場飽受非議。在歐洲市場，google就一直被歐洲各國搞反不正當競爭，反壟斷的巨額罰款。愛有多深，恨有多恨，身處一個愛恨交加的世界，無人可以獨善其身。

當年在城外，這些商業倫理衝突沒有發生，矛盾無法體會。一旦涉身處地，馬上面臨一個現實而緊迫的局面，搜索結果在呈現之前，一視同仁，都要給有些人先看看。尊重一個國家的歷史和現實原因，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google一時無法兩全。

理論上未來市場無限龐大，如唐駿所言，起碼世界一半。但現實的份額，佔全球業務佔比又很小。谷歌說過的話，如果得不到真正的執行，將面對外界鋪天蓋地的批評。美帝幹啥都遭罵，沒有誰能和他好好說上話的，這也是世界一景。這事在谷歌還沒有佔據中國市場上風的時候，開始發作，疼痛難以忍受。

退還是留，城裡的故事依然讓人留戀，但真得無法綏靖下去，假裝好商量。因無法適應中國市場，2010年，退出大陸，變身香港google，這和網上大肆流傳的退出中國，不完全符合。但離開大陸終成事實。

搜索市場的二人轉，嘎然而止。高懸在李公子頭上的競爭之劍，被裁判抽走。福禍之間，一夜轉換過來。李公子被祝福的好運，繼續發生。事情或許有個另外的結局。經過這麼嚴峻的市場競爭吊打，如果痛定思痛，趁機找回初心，老老實實提供信息搜索，盡量做到客觀公正，就算有些人工干預，扭轉一切為錢的導向，別哪個給錢多讓誰上，搞得似互聯網夜總會俱樂部一樣，哪怕顯示有些空白頁面，基於同理心，估計很多消費者會感同身受，不會太討厭。

google剛走，在城外開始大搞人工智慧，無人駕駛，投身高速網路底層，各種基礎研究，移動互聯網的時代卻悄然殺到。pc時代面臨萎縮風險，原來積累的巨大優勢，有可能變為烏有，這個時候，投身技術，重塑信念和價值觀，也是現實需要。

李公子在大敵撤退後，也照樣投入人工智慧，無人駕駛等等創新技術，甚至一度把矽谷最有權勢的曾經微軟的大牛陸奇挖到手，準備徹底從良，無奈掙快錢的基因太過強大，很快又誠實地做回原來的自己。干快餐，各種花式特色掙快錢，什麼刺激玩什麼，不斷挑釁大眾神經。營業收入在沒有對手後，翻了19倍，市值卻不斷下降，BAT，慢慢變成了AT，B漸漸淡出互聯網江湖頭等艙，連裝B都沒有機會了。

活脫脫一個熊孩子被貫壞的故事，多少以愛的名義，實則傷害的事，就這麼發生。

李公子從山西陽泉一路走來，走出黑土地，進入文明大舞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贏得尊重與羨慕的奇蹟，參與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追夢歷史時刻，激勵了多少有夢的同路人深夜趕考，努力坐到北大那扇神奇的風水窗前，想像自己和太平洋對岸的浪漫故事。

本該多麼勵志的主角，最終淪落到萬眾唾沫，各種嘲弄的狂歡，把他的曾經的好與不好全都抹去，只留下一個飯後的談資標籤，抽象成為一個互聯網江湖還在，但主角已經不在的殘忍畫面。誰之過？

開放還是封閉，其實不是個問題，開放帶來競爭壓力，但促進參與者彼此努力，共同進化，時間就是最好的朋友。關起門來，自顧自嗨，雖然一時爽，但失去了競爭的土壤，失去進化的動力，時間就會變成最可怕的敵人。

我們正在出演，前人留下的悲劇版本，又在不停製造自我封閉的新悲劇。

歷史又一次來得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