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娃獨闖上海灘:我希望精彩地活一百年
來自專欄平行生活實錄
作者:書徽
採訪時間:2018年7月26日
姓名:八條(化名)性別:男年齡:32歲安徽安慶人,一名進城務工者。高中畢業後來到上海,做過民工、服務員,擺過地攤,在券商拿過銷售冠軍,合夥開過公司,接受過第一財經電台fm97.7專訪。上戲播音專業畢業,後進修復旦公共關係專業。目前主要工作為商業主持、婚禮司儀、相聲演員。
八條具有讓人如沐春風的能力。初次見面,準備見面小禮物已是少數人的藝術,竟然還細心到親筆寫了卡片,實屬罕見。
這不禁令我好奇:這是演藝工作者的專業技巧,還是因他性格中熱愛生活的成分使然?
在他看來,人生也許是一場修行,一路遇到的人和事,遇到的挫折和幸運,都是幫助我們修行的蒲團和念珠。
採訪中,他提起看經書後產生了不忍之心,點蚊香時,會開窗給蚊子留條逃生之路。我想,這應該就是體驗型人格的小小寫照吧——無論生死如何,都要溫柔地對待生命。
農家子弟的成人以打工開始
我是地道的山裡娃,就算在同齡人中,跟我有相似成長環境的可能也不多。有時回想起從山上走到上海的十幾年路程,感覺像一場夢。
我的祖輩父輩都是種地農民,因為覺得山上地多,爺爺把家從山腳的村子裡搬到了山上。我就在竹林深處的農家裡出生了,在山上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十四年時光。
從小,山裡地多、樹多、鳥多,就是人家少。山居簡陋,直到我七歲才通電,父母對我也是放養模式,對天性活潑的兒童來說,找玩伴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有時,好不容易在山路上遇到了行人,我就會興奮地硬要拉對方到家裡做客。更多時候,山腳下的小村子成了我最愛的去處。
外公外婆和小姨舅舅們住在那裡,我作為長外孫,享受了眾星捧月的待遇,親戚們都搶著帶我玩。
也許就在那樣的生活中,我熱烈的表達欲開始萌芽,到後來竟指引我走上了以表達、交流為業的道路。
我在山裡小學上到四年級時,父親就跟著叔叔到上海打工了,留下母親照顧我和兩個弟弟。初二時,家裡從山上搬到了山腳下村子裡。
因為,母親也要去打工了,她把我們這些半大小子托給山腳離得近的娘家幫忙看護,才較放心地去跟父親掙錢。
於是,15歲那年,我們兄弟三個開始了半留守兒童的生活。不過,因為童年有母親一直陪伴,身邊也不缺親友。
我並不覺得留守生活有什麼孤單可憐,反而有了更多自主性,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安排生活。
高一暑假,我第一次從皖南的山下來到上海父母打工的工地上,農工子弟的第一份工作是給工地搬毛竹。
如果那時候你路過閔行區某某路正在改造外立面的工地現場,可能會剛好看到一個瘦弱少年一趟一趟地將毛竹搬上搬下。
這份工作從早上6點開始,除了中午午休一小時,一直干到天黑為止,我常常累到在腳手架上睡著。
幹完2個月,我曬得渾身黝黑,但掙到了一千多塊工錢,當時別提多有成就感了!
那時候,雖然整天待在工地上,很少有時間去外面看看,但我還是能從繁忙的車流人流中感受到大上海和家鄉完全不同的繁華氣息。
我還抽空去了上海的頂尖學府復旦大學,當時,心裡隱隱產生了嚮往:要是有天能到上海灘來生活、打拚一番就好了。
然而,我的學習成績沒那麼優秀。高考放榜結果公布,我第一志願落榜了。按政策,第二批次可以報考三本大學,但學費比較貴。
我不想增加家裡負擔,懷著糾結的心情又去了上海,一邊散心,一邊找暑期工。當時的我不想再重複工地工作,而希望能嘗試一份跟人打交道的工作。
我人生第二份暑期工,是浴場服務員。浴場的工作內容沒什麼特別值得提起的,不過,在這份工作中,我遇到了一個同事,大專畢業,跟我一樣做服務員。
遇到他,讓我開始琢磨:他讀完大學也來做服務員,跟我一個高中畢業生沒什麼區別嘛,那值不值得再花四年時間去讀大學呢?如果,復讀一年,再次沒考好,就一下子耽誤五年,怎麼辦?
開學的時間轉眼到了,最後,我選擇了繼續在浴場工作。心裡想著早點掙錢更好,讀書的事情就此告別吧。18歲,我的打工生涯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一開始工作,主要的動力就是掙錢,我一直沒有停下看招聘信息,只要有對學歷要求不高、不是工廠工地的崗位,我都願意干。
幾個月後,我跳槽到KTV做服務員。待了一年後,我看到一個股票諮詢公司招電話銷售員,感覺這個工作比起服務員,跟人交流可以更主動。於是在這個公司,我又幹了半年。
直到2007年,因為有了金融行業相關經驗及證書,我成為了證券公司的客戶經理,開始了到目前為止持續最久的一份工作經歷。
在證券公司做客戶經理,主要內容是邀請客戶開股票賬戶,有時還要售賣公司代銷的理財產品。所以,天天都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在證券公司四年里,一方面,薪資比從前工作都高,另一方面,職業的社會認可度也更高。
於是,我很有幹勁,還曾經拿了公司某個債券產品的銷售冠軍,第一次享受到職業生涯中的榮譽感和成就感。
這份工作,對我人生的意義不止於此。
我在工作中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在演藝圈給知名演員做化妝師的李女士。李女士夫妻覺得我在跟他們的日常工作交流中談吐比較有條理,表達能力還不錯。
在跟我熟悉之後,李女士給我提了個建議:「你可以去進修一下藝術,嘗試走走播音主持方向。」她隨口一說,卻擊中了我長期以來的心事。
重走求學路後我把興趣變成了職業
我從小就喜歡跟人聊天,性格比較外向。上初中時,班級里籌備國慶聯歡晚會,同學們慫恿我做了晚會主持。
我的第一次「舞台」經歷還挺順暢,除了時間節奏沒安排好,導致晚會超時太久,班主任不得不叫停外,同學們的反響很不錯。
到了高中,我又在班級活動上表演了相聲,其實我根本沒接觸過相聲,只是同學們都覺得我話癆。
公司的演出活動,我也從不掩飾自己的熱情。某次年會上,同事們又推薦我演節目,於是我第二次做了相聲演員。我對舞台表演,尤其是語言類表演的興趣慢慢變得濃厚起來。
後來,我在網路上搜索到由相聲演員趙松濤創立的,上海第一家在本土做相聲演出的團體組織——田耘社。
雖然上海的相聲氛圍不如北方厚實,但田耘社自成立以來,一直堅持在自己的駐場劇場演出、推廣相聲文化,還給演員、愛好者提供培訓、展示的平台。
我找到田耘社的負責人,開始每周去上培訓課。入社半年以後,社裡老師就安排我走上了駐場劇場的舞台,和同學一起演了場十多分鐘的二人相聲。
當時,台下只有幾十名觀眾,都是我不認識的人。表演時,沒有了以前在班級演出時眾多熟悉面孔的反響,感覺比較生澀。不過,當時的我僅僅把相聲作為業餘愛好,還沒有產生特別大的自我期待。
然而,李女士的一句建議,卻無意中拓展了我的眼界。之前的演出中,也有人給我提過意見,讓我最好進修一下藝術。工作多年,我想,是不是到了撿起書本、重回課桌的時候了呢?
想干就干。我開始著手準備報考上海戲劇學院的播音主持專業,並如願在2011年3月成為了上戲成人教育學院播音主持專業的學生。
上戲的播音主持專業,在全國同類型高校中排名靠前,這裡雲集了演藝行業的資深人士,同學們大多已經在從事播音主持行業,學習氛圍很好。
在上戲學習的三年里,我終於建立了高等教育的學科知識框架,了解了播音主持方面的專業知識。
更重要的是,在這裡,我結識了一些專業人士,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專業人士的狀態。
教語音基礎的老師,曾在課堂上強調:一定要有個人品牌意識的概念。這句話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雖然在這之前,我就在田耘社朋友介紹下,從事一些業餘演出,但還是不敢從專業演員的角度來定位自己。
因為老師的這句話,我開始琢磨,如果我以專業演員的身份要求自己,打磨技能、逐漸建立個人品牌,是不是也就可以把興趣愛好變成工作呢?
那時,我已經歷過一次不成功的創業,為此休學一年,還耗光了積蓄。後來不得不去了保險公司工作以糊口,為了掙錢而在職場路走了近十年,內心早已疲憊不堪。
而在學校的演藝活動中,我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充實。我全身心的投入到畢業演出活動中,不僅演相聲,還做演講,參加群舞節目。
那樣的自由,更是成了我戒不掉的癮。我暗下決心,畢業後就辭去了保險公司工作。從此,開始以司儀、節目演員為全職工作。
幾年下來,我也慢慢積累了自己的工作渠道和人脈,目前每個月的演出場次穩定在10-20場,以此為生算是基本沒問題了。
2016年3月,懷著高中時代對復旦大學的嚮往,我又入讀了復旦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公共關係專業的專升本。20多歲時沒做的事,我想現在彌補起來,為時未晚。
不久後,我在新的職業路上得到了第一個榮譽——某司儀比賽的金獎。這讓我對自己人生的規劃更加清晰。
在工作上,我希望繼續一步步踏實走下去,能在五年內,把主持人的工作做得更好。更好的具體表現就是可以登上更大舞台,參加更有影響力的活動,建立價值更高的個人品牌。
體驗型人格的我,希望精彩活到一百歲
在工作之外,我反而沒有這麼明確要達到的目標。
不知是不是兒童時代生活幸福、無憂無慮,我從小就特別害怕黑暗和死亡。我覺得活著這麼好玩,這麼多美好的事情,人為什麼不能一直活著?為什麼不得不死呢?
小時候,讓我一個人去黑黑的廚房我都不敢。五歲時在山路上看到過一個突然消失的黑色人影,就把我嚇得丟了魂。
長大後,我常常看一些社科類的書,也讀了很多講解宗教哲理的經書,慢慢解開了內心的困惑。人其實就是萬物生靈中的一種而已,生死存亡本就是自然規律。
既然死亡無可逃避,總歸要死,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活著時該怎麼做?我琢磨的答案是,以終為始,每天都盡量活得精彩。
我經常想像,如果死亡猝然來臨,我對此時此刻是否滿意?如果非要說人生有一個明確目標,那麼,體驗生命,就是我的人生目標。
賺錢固然重要,是生存基礎,但在生存之上,人就會自然而然地希求更好的體驗。
於是,我在兩年前開始寫晨間日記,盡量在有空的早上,抽出幾分鐘時間,梳理自己的情緒和生活,規劃怎麼過好新的一天。近三年來,我積累了數百篇日記。
回顧過去,我發現,雖然我也常常這山望著那山高,懊惱自己跟同齡人比,還有很多人生大事沒有做好。但是,我人生中美好的體驗其實也很多。
除了童年時期的快樂、工作上取得的成就感、看北京奧運的激情澎湃、做世博志願者的自豪,還有很多,是在工作中交流和接觸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帶給我的:
第一份暑期工時,從腳手架貼著的居民樓窗內遞出的那瓶礦泉水、那盤切好的香瓜,和那背後的關懷,讓我永遠難忘。
有次傍晚時分跑步,從靜安寺到顧村公園近20公里的路上,騎電瓶車路過的人停下來,那一句「要我載你回去嗎?不收錢。」至今還溫暖著我的心。
在做司儀時,我一次次目睹感人的愛情故事,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偶爾會碰到「意外」。
比如,乘客與網約車司機閃婚,因為婚禮綵排時新郎不夠認真,新娘甩手走人,眾人好不容易才勸住;
比如,結婚三年後補辦婚禮,雙方已經在朝夕相處中磨滅了愛的激情,只剩下彼此的看不順眼和互相挑剔。
這些,說不上是美好體驗,但它們就像我當初創業失敗的經歷,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人生無常。如果能從艱難的體驗中得到對生命更深刻的感悟,也是一種收穫。
與此同時,長跑和騎行是我始終在閑暇之餘堅持的運動項目。
從上海獨自騎行回鄉的路上,高強度的鍛煉讓我更多地來思考今後的人生。這種鍛煉而來的毅力,和成長賦予我的性情相輔相成,才成就了現在的我。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希望能繼續遇到更多有趣的事情,健健康康地走到百歲人生的最後一天。
在生命最後一刻,我能感覺到自己是個有意思的人,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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