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獅心王」理查的個人軍事素養

www.zhihu.com

我在這個非常幼稚的回答中並沒有對理查一世而言最關鍵的軍事技能做任何評價，因為在此之前我看到過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是「唯結果論者」因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失敗而認為理查的軍事能力不過爾爾，還有一種是以歌頌式的口吻把理查描述地宛如聖喬治下凡一樣所向披靡。在稍微讀了點相關的書籍後，我個人認為自己有一定的積累對「獅心王」的軍事素養評論一二了，所以就在此獻醜了。

本文嘗試從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軍東征中的個人武力、戰術頭腦、戰略思想這三個方面來談論理查的軍事素養。

個人武力

「獅心王」的個人武勇之強勁是毋庸置疑的。在東征期間多次出現理查從一片包圍他的薩拉森人中間殺出一條血路，稍事休整後又殺回去的情況（而且整個東征期間理查一直處在患病狀態）。比如在吉約姆的那場差點成為「繼威廉二世之死後英格蘭最神作的狩獵事故」的戰鬥中，理查一連砍倒數名薩拉森武士，毫無退意。且理查總能依靠過硬的素質與技巧化險為夷，在東征期間雖不乏衝鋒陷陣卻很少受傷，目前明確理查受傷的戰鬥也就1191年9月4日的一場軍事衝突及雅法之戰（據稱理查回到營地的時候渾身插滿了箭）。

理查喜歡兵器互相碰撞的聲響，也喜歡與對手廝殺的感覺，當年其父亨利二世因自己的兒子——布列塔尼公爵傑弗里死於一次騎士競技而下令禁止競技比賽，不同於其弟約翰，理查對此政策非常不滿，並繼續在自己的領地上小規模地舉辦競技賽事，一刻也不讓自己手中的劍閑著。

除了高超的近戰技巧外，理查無窮無盡的勇氣也是他的制勝法寶，而他也因此得名為「獅心王」。

此等勇氣可能與理查對死亡與榮耀及作為君主的義務的看法有關，正如他在雅法之戰前鼓勵十字軍時所說的：

在聖地戰死乃無上榮光...倘若我們今日必死無疑，那為何不藉此機會多殺幾個薩拉森人好為自己復仇？

再比如在塞普勒斯戰役期間他對勸自己別向敵軍衝鋒的編年史作者所說的：

給我閉嘴，我們都有自己的任務，你只要負責把今天的事情記錄下來就行了，戰鬥是我的責任。

以及理查面對勸阻他親自解救被圍困的商隊的騎士們時說的：

我保證過會讓他們安全到達，倘若我不親自出馬，我作為君王的顏面何在？

但他可能真的是很享受冒險帶來的快感，正如薩拉丁說的「不知魯莽還是愚蠢」，無論是在阿爾蘇的戰場上帶上十五名騎士就對穆斯林軍隊的側翼發起數輪衝鋒，還是在雅法戰役期間帶上兩名騎士、兩名弩手就敢衝破薩拉森人的軍陣突入城中都太瘋狂、太驚人了。

而這些看似「有勇無謀」的舉動不僅都達到了預期效果，還讓穆斯林產生了對"Melek Ric"的恐懼心理：薩拉森武士一度看到英格蘭王旗就害怕地四散而逃，而戰後巴勒斯坦的穆斯林家長也會告訴孩子「你再不乖的話英格蘭國王就要跑來抓你了。」

戰術頭腦

能讓理查展現自己的戰術技巧的機會不多，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期間理查打得每一仗都很精彩，也一次次向世人證明薩拉丁才是真正的「不過如此」。

比如一開始的預料之外的塞普勒斯戰役，能讓拜占庭皇帝吃癟的「島主」艾薩克.科穆寧肯定也算是有兩把刷子的人，但理查硬是憑藉一千人左右的部隊花了十五天的時間，以「海-陸-海」三路並進的方式就征服了整座島嶼。

（阿卡戰役沒什麼好說的，理查基本上就是過去搶了個人頭）

然後是阿卡向雅法的進軍及中途爆發的阿爾蘇戰役，個人認為這是理查人生的高光時刻。理查和他父親亨利二世都是韋格蒂烏斯(Vegetius)的「粉絲」，理查也自然從《論軍事》中得到了關鍵性啟示，即：

夏天喝不上水，冬天升不起火的軍隊就是一攤爛泥。

因此理查無論何時都將補給放在第一位，這也是理查為何拒絕深入內陸作戰的重要原因之一——沒有海路運輸保障的補給是不足的。

理查重視補給，因此設置了兩條補給線，一條由阿卡沿陸路延伸至十字軍的隊伍，另一條自塞普勒斯或阿卡將物資由海路在約定好的時間段運輸到約定好的地點，並將傷員帶回阿卡休整。這套「雙重保險」的補給系統在當時是相當先進的想法，而理查也通過這兩條線路在二十天的行軍中成功地運輸了近1300噸食物及近3000噸水，保障了十字軍的戰鬥力和行軍速度。

而理查對補給的保護也相當到位，給予了補給車隊比騎士老爺更高的優先順序：

此種布置使得穆斯林的輕騎兵往往在接觸第一道防線時就會被擊退，根本就沒有機會去破壞十字軍的補給。

無法順利騷擾並阻止十字軍行軍的薩拉丁在9月7日於阿爾蘇對十字軍發動大規模進攻，理查對此的戰術是一邊防禦一邊繼續行軍，無視敵人的挑釁，但位於後方的醫院騎士團在經受了薩拉森人數次進攻後難忍怒火而主動向人數眾多的穆斯林軍隊發起衝鋒。此時的理查也又一次展示了他的一個極佳的優點——在戰場上非常果斷，絕不遲疑。

理查沒有因為醫院騎士們違背自己的命令而生氣，他認定此時絕不可能再把醫院騎士團叫回來，因此他立刻下令全軍調轉方向，向穆斯林軍隊發起總攻。而突然反擊正處於穆斯林的意料之外，給了薩拉森武士們極大的震撼。

之後的雅法保衛戰中理查也再創佳績，運用「細紅線」戰術，即將部分近戰步兵放在第一條戰線吸引火力和阻擋敵兵，將遠程部隊部署在第二條戰線進行輸出，再將騎兵作為機動部隊在全場尋找突破點。依靠此種部署及部分零時搭建的防禦工事，十字軍又一次擊敗了人數上遠多於自己的薩拉森軍隊，也使得日益窘迫的薩拉丁不得不在和平協定中作出一些妥協。

在整個東征期間理查都未嘗敗績，而往往十字軍的數量都低於薩拉森人的數量，其實力也可見一斑。

理查還對軍紀進行了一番建設，比如他給自己的軍隊定下了規定：

誰要是在海上殺害自己人，就把受害者的屍體綁在他腿上一起丟進海里；誰要是在陸地上殺害自己人，就把他直接活埋在他殺人的地方；誰要是用刀子蓄意刺傷自己人，就把他手給剁了；誰要是敢打架，就把他們腦袋摁進海里三輪；誰要是敢偷自己人的東西，就給他額頭上烙個印子然後丟到荒野里去...

戰略思想

理查的戰略頭腦總體來看與其粗獷的個人戰鬥風格不同，關鍵詞是「謹慎」。

理查因為進攻塞普勒斯而未能提早趕到阿卡而遭到批評，但塞普勒斯戰役無疑是一場戰略意義的勝利。

首先這十五天的作戰時間對阿卡圍城戰這場曠日持久的「蹲坑爛仗」相對來說意義不大，其次艾薩克.科穆寧是在「十字軍-拜占庭-穆斯林」這三個雞蛋上跳舞的男人，誰都不知道他何時會改換陣營，不乘勢把他除掉的話，今後十字軍的海上優勢就無法確保，也更別提穩定的補給路線了。而被佔領的塞普勒斯島不僅能作為一個提供補給的後方基地，今後還能讓「無家可歸」的呂西尼昂的居伊花一筆錢住進去當個島主，豈不美哉？

總體來看，塞普勒斯戰役對理查而言（甚至對十字軍而言）的利遠大於弊，可以算是「獅心王」順水推舟的傑作。

獅心王兩度進軍耶路撒冷卻都中途撤退，他也因此遭到了「畏戰」的批判，但以站在今人的「上帝視角」來看，圍攻耶路撒冷才叫滑稽。

首先是很關鍵的兵力問題，以當時十字軍的數量，完全包圍耶路撒冷城都成問題，就更別提抵禦解圍部隊或強攻聖城了。其次是補給問題，耶路撒冷處於內陸地區，周圍缺乏充足的水源，且薩拉丁的焦土政策使得就地尋找補給希望渺茫，而十字軍連足夠的圍城部隊都保證不了，就更別提派出軍隊保護從亞實基倫或雅法延伸至耶路撒冷的補給線了。然後是風險問題，十字軍成功攻陷耶路撒冷的可能性接近於零，但薩拉丁卻還有一支神出鬼沒的大軍，倘若十字軍貿然挺進，就極有可能遭到穆斯林的包圍，繼而又是一場哈丁戰役。最後是後續處理問題，許多十字軍戰士視攻克聖城為最終目標，倘若耶路撒冷被收復，他們就會踏上回家的路途，屆時十字軍的兵力將更加短缺，無法保證聖地的安全。

所以獅心王和「戰時議會」三度達成共識：現階段進攻耶路撒冷無非以卵擊石

理查自己是從來沒有打算過進攻耶路撒冷，即然無法在戰場上解決問題，那唯一的路徑就是通過談判桌了。因此理查奉行的策略是沿海岸持續南下，威脅阿尤布王朝缺乏防禦的心臟——埃及來換取對耶路撒冷的控制權。雖然最終也沒能實現，但不得不說是一步好棋。

理查並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了的人，他一直都在考慮對十字軍國家的後續安排。

首先是在耶路撒冷王位方面，一開始理查是挺呂西尼昂的居伊的，但在認識到此君的無能與不得人心後（讓他回阿卡拉人到雅法，結果根本就拉不到幾個）理查還是選擇支持和自己瘋狂做對、但更有能力與膽魄的蘇爾侯爵康拉德為國王。

（所以說刺殺康拉德的阿薩辛是不是理查雇來的真的很有爭議）

在康拉德死後也立刻安排香檳伯爵亨利為耶路撒冷國王，並不斷給他委派任務幫助他在十字軍中樹立聲望。

理查的底線就是守住海岸線，只要十字軍國家能守住海岸線，三年後再殺回來就還有希望，這也就是為什麼一開始理查堅決反對拆除亞實基倫城的提議及在回國途中得知雅法遭到襲擊就立馬殺回來的關鍵原因——失去了海岸線這戰略要地，下次十字軍東征就絕不可能成功。

還有就是理查也挺「賊」的，每場戰役理查都優先派出德意志、法蘭西、布列塔尼的戰士，他始終都儘力減少「嫡系」英格蘭、諾曼底、安茹和阿基坦的部隊的傷亡，畢竟嫡系部隊的實力才是理查能在十字軍的隊伍中佔主導地位的保障。

其實從整體上來看，理查擁有很好的戰略頭腦，能較為妥善地安排與處理許多問題。也正是因此才使得「拔掉奧地利公爵利奧波德的旗幟」這件明顯缺乏考慮的事件顯得如此不可理喻，唯一合理的解釋也就是金雀花君主的通病——「狂躁」突然發作並立刻戰勝了理查的理智，也導致了其日後的災難。

總結

不是我吹，總體來看理查是很優秀、極具天賦的指揮官，是那個時代難得的軍事領袖。

我敢在此豹論：倘若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領袖換做別人，結果只可能更糟，不可能更好。

就比如說其弟約翰（我就是要黑無地王），也一直嚷嚷著要加入十字軍東征，倘若換做約翰領導十字軍...恐怕出了阿卡就得交代在半路了。

【還有就是這位叫「獅心王」理查，不叫「獅子王」查理，更不是什麼「金毛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