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是沒有翅膀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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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運氣很好，雖自小孤僻，可這麼多年下來，朋友卻積攢了不少，不怎麼吃喝玩樂，甚至不怎麼頻繁聯繫，但他們總在身邊。

余秋雨先生在《霜冷長河》里說過：真正的友情不依靠什麼。不依靠事業、禍福和身份，不依靠經歷、方位和處境，它在本性上拒絕功利，拒絕歸屬，拒絕契約，它是獨立人格之間的相互呼應和確認。它使人們獨而不孤，互相解讀自己存在的意義。因此所謂朋友，也只不過是互相使對方活得更加溫暖、更加自在的那些人。

這段話不難理解，卻不容易，而我，做的十分不好。

我是從不主張住院的時候要被探望慰問的，這麼說或許人情味道少了些，但就我親身經歷而言，病人萬般不適顏色憔悴的在病床上默默忍受，被探望時總需得強打精神應對一二，耗了精氣神不說，來幾波人重複幾次，內心實是無奈且疲累的，如若都抬了果籃和牛奶來，堆積著，還得費些心思氣力看怎麼處置，著實麻煩。這麼聽來你們定是覺得我不知好歹，說著歪理辜負著人家的好意卻還振振有詞，是啊，我就是如此孤僻，且十分固執；朋友們曉得我的心思，便也尊重，不走這些俗禮。只不過當他們極為擔心的時候，便忍不住了，想著看我一眼比較踏實，所以故事就來了。有一回他們只曉得我在協和，不知道什麼科室幾病床號，便整醫院挨樓挨層的遍尋，據說最後就差太平間了，還是沒找著，嗯，因為我轉院了，他們事後跟我提起這茬，笑罵我怎麼如此討厭，好好告訴他們就不行嘛，我說不行，他們沒有生氣，還是笑，只說我好了就好。再有一回，我在漳州手術，他們集體瞞著我悄悄組隊從福州過來探望，前一夜有人怕我生氣，忍不住偷偷告訴了我，我說不行，他們說票都買好了假都請好了東西也買好了，我說還是不行，最後據說他們討論至半夜，還是決定要冒死前來，只在病房門口偷偷放下東西，便離開了，回頭笑嘻嘻的跟我說，他們不用我招呼，自己去漳州一日遊了。一邊寫著我都覺得自己討厭極了，他們為了讓我自在，不做很多，卻做了很多。

知乎上認識一位在美國進修的心外科醫生，與我年紀相仿，她十分心疼或惋惜我的遭遇吧，傾力幫助我。要了我的病例資料，準備自己翻譯了去諮詢美國醫院的腫瘤中心，以給我最新最好的診療意見；幫我科普了許多國外就診的流程，方式，甚至還想著為我支付部分費用，以及和我聊天的過程中，不斷的引導、了解、梳理我目前的主要訴求和心理狀態，在覺得自己無法應付的時候又為我引薦了北京協和的專家，那位挂號費600元的腫瘤內科兼安寧緩和醫療的專家抽空遠程語音為我答疑解惑了大半個鐘頭，for free；以及積極聯繫同個項目下福建省立的醫生，以便我就近治療免去奔波勞苦，甚至於我病程進展到終末期之後的種種情況，她都在幫我預想打算；看我最近喜歡畫針管小畫，寫些文字，她又告訴我可以聯繫出版商，將那些身體與心靈的感悟記錄下來，釋放壓力，不當任務，只是隨心隨意的把這件事去做個結果，嗯，她總是跟我說，一切都隨著你的心意，十分尊重，細膩也周到。我特別無助的某些時刻，她的專業的確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可我總想著實在太麻煩她，頗覺不安，每當這時，她就會批評我磨嘰不爽快，扭捏得很。

朋友們曉得我脾性，尤其在病中喜靜，所以極少打擾，只是默默關注著我的更新，我如何感受那種在意與擔憂呢。譬如偶爾的聊天中，說到治療，他們能脫口而出我目前所處的第幾期化療，嗯，他們並不清楚太具體的時間，但靠著動態的更新默默幫我數著日子，算作一種無聲的陪伴；以及我如若在微博說了喜歡什麼，這個書籤或那本書，不出數日便會收到這些物件本物，甚至是同時幾份，送慢了的還會來跟我抱怨說怎麼別人手那麼快，氣呼呼的十分有趣；她們看著我寫的日常，知曉我的喜好，感知我的情緒起伏，便會有每日一首舒緩寧靜的曲子，會尋來一些我喜歡的氣球，會說些她們今天好看好玩的人和事，會數月如一日的晚安問候，重要的是這一切都安安靜靜，她們不需要我的任何回復，只為了讓我自在舒適。紀伯倫在《先知》里談論友誼，十分文藝，「他沉默時，你的心不要停止聆聽他的心；因為，無需言語，在友誼中，一切思想，一切願望，一切期待都在默默的歡樂中誕生並分享。」我便是覺得，她們一直在聆聽我的心，「在瑣事的露珠里，心靈找到晨曦，因而煥然一新。」所以很多時候，我確實獨而不孤。但，我真的被她們寵壞了，他們的信息我時常只讀不回，或者只能淡淡的兩字謝謝，沒有精力，沒有心思，沒有話說。

昨日倒是有位閨蜜敲打了我。她這些日子幫我張羅著聯繫一位台灣的隱世高人，她說她的父親在西醫束手無策宣判截肢的情況下硬是靠著這高人的葯妙手回春了，極力推薦我去嘗試一番；據說這位高人但凡看你一眼不願診治的，那怎麼求都沒用，但如若他肯收治開藥，那十之八九便是有把握的；我聽著玄乎，像極了武林江湖裡的醫仙，並不肯信，且與他聯繫起來極費周折，我是最最不願麻煩別人的，所以便想著婉拒；閨蜜說她認識我14年，一路看著我變得越發的溫和有禮，看似熱情也明朗，卻怎麼都掩不住骨子裡永遠的疏離與淡漠，她說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是種很好的修養，可在朋友之間尤其顯得生分，因為我們很願意被你麻煩。這其實是我第許多次聽到的相同的建議，我總是固執的認為不能讓別人擔心，不能給別人添麻煩，不能因為自己的事而耽誤別人的安排，這樣的別人尤其包括朋友，因為都是在乎的人。可這讓想對我好的人不知道怎麼對我好，她們甚至變得小心翼翼，進退失據，我真是無比的失禮啊。

回過頭再看秋雨先生的話，所謂朋友，也只不過是互相使對方活得更加溫暖、更加自在的那些人。他們做到了，而我，慢慢想得通透之後，做的太不好了。我是真的錯了。所幸，友誼是沒有翅膀的愛情，我還來得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