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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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開始之前，先講兩個歷史故事助助興。

第一個故事：遭遇作弊怎麼辦？黃巢七人討說法

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唐王朝舉行了一次科舉考試。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崔沆被任命為主考官。

考試結果公布，崔瀣被錄取。

面對結果，輿論嘩然。為什麼呢？在此之前，有一個詞叫「沆瀣」，指夜間的水汽、露水。而崔氏是當時的望族。所以人們知道，崔沆與崔瀣，這兩人是極近的親戚。於是有了一個成語：「沆瀣一氣。」

不過呢，中央高官錄用一個親戚而已，將一個「低調」的親族從平地提拔上來，這不過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一般來說，事情到此就可以結束了。

然而沒有。

當年六月，屢試不第的神童黃巢，率領兄侄六人，以七個人的力量，走上了武裝反唐的道路。

唐朝！就是那個動不動就打得游牧民族落花流水的唐朝！

七個人就要反抗唐朝！

這人怕不是瘋了！

6年後，中和元年（公元881年），當年以七個平民起家的黃巢，統率幾十萬大軍，舉著純白色的旗幟，攻克了唐朝首都長安，捕殺了崔沆。並且，將窩藏崔沆者夷三族。

我叫你作弊！

還有你，你居然還包庇他！

在中和元年的長安城裡，黃巢大軍的潔白旗幟插滿了全城！

崔沆，或者說崔沆及其同類，只不過就是在考錄公務員的時候公開做了個弊，對，就是公開的，可是你們這些升斗小民，明知道老子作弊，你們能咋地？

能咋地？

黃巢的回應很簡單：

你不給我一個說法，你就給你一個說法！

那麼事情到此結束了么？

NoNo No，這只是個開始！

緊接著發生了第二個故事。

第二個故事：一把心腸論濁清，落榜生只手分流

唐昭宗天佑二年（公元905年），黃巢叛將朱溫對唐朝統治集團大殺特殺。唐昭宗，唐昭宗的各位皇子，統統被殺。

到了這個時候，朱溫對如何處置滿朝文武卻有點猶豫不決。他知道，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社會賢達」，不想得罪他們。

朱溫的打算是：

將他們全部攆走！

然而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發生了。

朱溫的副手、謀士李振站了出來，攔住了朱溫。李振可不是什麼窮屌絲，他是唐代大將李抱真的後裔，怎麼說也是權貴後裔。這個按說也是權貴出身的人，提出了這樣的新建議，他說：

這些朝臣自命清流，其實最為骯髒，正好我們挨著黃河這條著名的濁流，不如將這些清流都剁了，扔到黃河裡面去，永遠去做濁流。（此等自謂清流，宜投諸河，永為濁流。）

朱溫經過考慮，採納了李振的意見。

於是盡殺左僕射裴樞、新除清海軍節度使獨孤損、右僕射崔遠、吏部尚書陸扆、工部尚書王溥、守太保致仕趙崇、兵部侍郎王贊等「衣冠清流」三十餘人，投屍於河，史稱「白馬之禍」。

至此，唐朝中央政府消失。

兩年後，公元907年，朱溫稱帝。

投清流於濁流，李振出這麼一個滿懷痛恨的主意，那得有原因啊。我查了一下歷史，歷史是這樣寫的：

李振，咸通乾符年間屢試不第。

崔沆他們覺得，我們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了，你們能怎麼樣呢？來咬我們啊！

對此，李振的回應很簡單：

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崔沆他們到底做了多大的死，誰也不知道，反正唐朝完了。

好了，兩個歷史故事講完了，說點正經的。

論作弊

人實際上是一種連環發動的化學反應。為了維持化學反應的進行，需要不斷地投進原料和清理殘渣。於是有了吃喝拉撒。反應過程需要調節速率快慢，於是有了作息。反應要連環發動，於是有了繁衍生息。所謂生命，說得蒼白一點，不過如此。

所謂無情，即是如此。

佛門以四大成世界，又曰四大皆空，一面以形形色色諸般事物皆做空，一面又不得不承認，所謂空，其實還是有的。究其實質，不過是似是而非的理論罷了。

道家理論務實得多，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芻狗，就是草扎的狗樣子，模型。意思是說，世界本來沒有什麼感情，萬物都不過是世界運行的表現形式而已。

佛門想說無，但是不得不承認有，於是無限接近真相的時候，卻沒有實現躍遷。說起來呢，快明白了，其實不明白。於是重新掉回了渾沌，陷入了矛盾。道家想承認現實，然而神秘主義和知識水平決定了他們在古代那個環境下尚且無法抓住現實。說起來算是明白了，但是囿於時代的客觀能力限制，抓不住手。於是有時候顯得亂糟糟，東一榔頭西一棒。所以，佛門出了不少高僧，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看不透；道教也出了不少高士，一個個仙風道骨，看不透。

其實，沒那麼麻煩。世界上的東西，看不透就說明不對頭。

無情的說，生命不過就是一團小火苗，生命體就是一個個活躍反應中的化學反應釜。道教有一個說法是正確的，生命的軀殼其實就是一個個煉丹的爐鼎。爐鼎其實就是古代的化學反應釜。剝去一切外殼，說到生命，就是這麼冷厲無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霧鎖煙柳，不免渾沌黯淡。透徹人心，晶瑩剔透更加明艷照人。

現實的基礎是如此得無情，但是現實卻又五彩繽紛，並非灰白無色。

維持化學反應，維繫生命，有很多種方法。細菌，植物，動物，各有各的形式，所謂形形色色。形形色色，天地萬變。萬變不離其宗，不過就是吃而已。化學反應需要不斷補充反應原料，需要不斷移走反應廢物。生命也是如此。所謂過得好，就是擁有優質原料，最佳的反應環境，最佳的處理方式，從而形成最佳反應。

如何過得好，方法就很多了。

最道德的方法，就是憑藉「真本事」去努力。用中國幾千年前的話來說，就是「君子以自強不息」。

既然有了最道德的方法，就也有了不道德的方法。對於反應本身來說，有料就成，是不管這料怎麼來的。於是這個世界上就有了作弊。

我們反對作弊，其關鍵不是因為作弊不能獲得原料，而是因為作弊本身是在整個群體的內部重新分配原料，而不是在群體外獲得原料。原料的總量是不增加的。就好像一個化工廠，將原料從一個爐子運到另一個爐子，單個爐子的產量是提升了，然而對於整個廠子來說這沒有什麼用。

這隻對某些個體有利，所以其他受損的個體就會阻止作弊。因為作弊的受益者總是只能是少數人，所以整體傾向於制止作弊。

然而，什麼是作弊呢？作弊和才能的真正區別是什麼呢？

早先我是不重視別人作弊這件事的。在我看來，雖然作弊可以取得一點成績，但是因為你不可能總是作弊，作弊不能真正提升控制力，所以事情終究不能得到掌控。能力越強則控制的資源越多，資源越多則反應規模越大，反應規模越大則風險越大。作弊使得能力不正常提升，在失去作弊條件之後，真實能力就無法控制事情，於是只會帶來更大規模的崩潰，損失只會更大。就好像在上坡測試剎車，車確實可以在安全距離內停下來。可是到了平地，剎車無力，車不能在安全距離內停下來，損害只會更大。所以，我覺得，總起來說，作弊是不划算的一種行為。

在現實中，也曾經遇到過一些作弊行為。考試作弊的，成績一般都很差，可以看出作弊沒什麼用。玩遊戲也見過作弊的，雖然很難對付，但是終究還是完虐他們，所以也得出結論說作弊沒什麼用。

因此我一度十分堅定自己的看法。

然而漸漸我認識到了新的問題。一件事情，存在必然具有其合理性。輕視甚至無視這件事情，只會給我們帶來危害。對於決策來說，每一個相關因素都會對最終結果造成影響，所以必須充分考慮相關因素。對於作弊完全無視，也會妨礙我們做出正確的決策。

要戰勝敵人，就要充分了解敵人。

在以前的思考中，我忘記了兩件事：第一，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其實很小；第二，有些人是可以一直作弊的。

一個能力只有60分的敵人，開了作弊，就像95分的敵人一樣難打。雖然我們能力足夠強，一樣可以在智商上碾壓他們，但是那些65分的、85分，就要被他們擊落。作弊者獲得了額外的戰果。

現實當中，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其實很小。90分和100分的差距只有10分。如果是加法，那麼一周五天工作，差距就是五十分，已經達到了一個人的半數，雖然總量只是10%。自我安慰一下，也還可以說是10分。然而如果是乘法呢？90%的5次方和100%的5次方，就會變成59%和100%。

今天是站在昨天的基礎上的。就算不是乘法是加法，每天都是90分與100分，不用兩周，只要9個工作日，就要差出一個90分。別人9天相當於你10天。一年52周下來，就是差不多29個90。一年12個月，你比別人少了接近一個月。如果兩個人都是90分，其中一個人開了作弊，一年多一個月，三年就多一個季度。如果將分數換算成米數，90米和100米，這就意味著在生命的長跑中，你一年就要輸掉2600米。我們可以去運動場上看一看，標準跑道，一圈才400米。如果一天跑90米，那真的不算什麼，還不到半圈。那麼一年下來，為了追上一百米的朋友，你就要一口氣跑上六圈半，2600米。某天的工作提升一倍，你有信心完成嗎？如果有的話，三倍能完成嗎？五倍呢？現在，是30倍的工作，一天能做完嗎？

如果你沒有90分呢？

作弊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作弊的時候。

一次考試作弊成功，不能提升抗風險能力。如果一個人次次考試都能作弊成功……

很可怕。

所以，即便是從最冷厲的角度看問題，也必須對此加以重視。

對於我們大部分人來說，我們是沒有可能這樣作弊的。

對於我們有志於做好事情的人來說，這樣作弊只會摧毀自己的立身之本。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過去，所以沒有什麼損失是不可以承受的。但是，所有的事情也同樣不會就這麼過去，最終的痛苦和損失都要自己承受。可以承受和承受，是兩回事。

肩膀上可以扛起三座大山，但是為什麼要扛呢？不要扛這些無聊的東西。我們肩膀上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我們扛起來。

古人早就說了，要更好的維持生命這個化學反應釜，讓這個爐鼎繼續活躍下去，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自強。「君子以自強不息」，說得清楚明白。

作弊和智慧是兩回事。

列寧說要學習一切優秀文明成果。習得的能力是自己的，那不是作弊。數學題大家都很頭痛，運算實在是太麻煩了，稍有不慎，就會出錯。因此需要驗算，但是，如果本來計算就很累了，那麼再原路驗算一遍，也許更累，就更容易出錯。出了錯，你還得算三遍。最後也許是驗算那一次錯了……所以，技巧很重要。有人就會用同餘定理去驗算，方法簡便，運算強度也大幅度下降，不容易出錯。這算是作弊嗎？對於運算者來說，這當然不是作弊，這只是因為他學習了更多的知識，掌握了更多的工具。所以，我們必須重視掌握工具。人類最大的特點就是善於掌握工具。嬰兒時期的人類就開始嘗試了解各種物品的性質，嘗試使用工具，並從此發展起來，逐漸成為工具的駕馭者。所以，一定要儘可能地注意學習掌握工具。在學習上，保守是比較不重要的素質。

當我們嘆息說自己不如別人聰明的時候，其實也許我們的差距並非是聰明，而是積累的智慧。聰明只是一種天賦，智慧才是一種能力。明亮的眼睛不等於善於發現的能力，鋒利的刀劍不等於高明的劍術。聽人勸吃飽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一句必要的指點是非常有用處的。

智慧和作弊，是兩回事。智慧的立足點，是夯實基礎，腳踏實地。作弊的立足點，則是依賴，是投機取巧。中國在幾千年前就有句話：自強不息。建設是智慧的根本特質。同樣是藉助外力，因為對待建設的態度不同，智慧和作弊就發生了本質的區別。指點有利於我們進步。但是沒有指點也沒什麼，我們可以自己努力。

依靠，有了這種心理，一切都會變成問題。非此即彼，走向另一個極端，徹底的不依靠，有了這種心理，同樣也是大問題。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不依賴，也不能就此憤然轉身。

作弊不是好事情，要戰勝敵人作弊給我們帶來的劣勢，就要做出更多的好事情。

這個世界如此美好，為什麼讓我們用最冷厲的出發點去思考一件事情呢？

溫情脈脈的面紗令人陶醉其中，有時候真想讓這層面紗存在得更加溫暖一點，可是總要有人撕掉它，令我們無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