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信
來自專欄奇怪的故事集
1
周末搬家時,我在柜子的一角,發現了那個日記本。
灰色粗糙的硬質表皮,已經壞掉了的深藍色密碼鎖。
摸在手裡,可以感覺到從塵土之後的粗劣表皮傳到指尖的冰冷觸感,那感覺像是在碰死人的手。
我記得這個日記本。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級的語文老師會強制班上的學生寫日記。
而這個日記本便成了那場抗議失敗之後,附屬國向大國日日上繳的貢品。
這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十分恥辱的事情。
因為我討厭寫字,並不是因為我三年級時的字寫得不夠好看,而是我討厭耗費腦力在那些自認為無意義的事上。
可當時的我還是妥協了,因為「聽老師的話」是學生的使命。
我不能違背老師的命令,否則的話我將被冠以「差生」的頭銜,變成老師、同學、父母眼中「不聽話」的學生。
然後在半年一次的家長會上,被公正的語文老師拿來當成「差生」的最佳例子。
我的父母會在其他家長嘲笑的目光中抬不起頭來,他們會因擁有我這樣的女兒而感到羞愧。
那時的我,一想到這些便會乖乖地去寫日記,然後爭先恐後地將日記交到語文老師手裡。
坐在椅子上的語文老師則會滿意地看著我的作品,嚴肅的臉上偶爾流露出一絲微笑。
2
至於那時候的我寫過的日記內容,我早就不記得了。
一定會是些無聊的文字,還有流水賬似的生活瑣事。
小時的我在寫作時,喜歡將特別的文字隱藏在不同的行段。然後通過上下行的拼合形成一句完整的話。
我記得經常用這種方法咒罵老師,每次我在看老師查閱我的日記而毫無反應時,我還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想到這裡,我難免有些興奮。
那時候,我都寫過怎麼樣咒罵老師的話?
吹了吹日記本表皮上的灰塵,我輕輕打開了日記。
看到第一篇時,我就不禁笑了出來。
第一行的「壞」字,第二行的「老」字,第三行的「師」字像即將連成一行的黑色五子棋,在橫線密布的日記本上,得意地宣告著勝利。
這樣明顯的痕迹,不被人發現才怪,我會心地笑著,有點明白了當時語文老師微笑的含義。
接著向後翻,沒看幾頁,我便失去了興趣。
「那個時候真是年齡太小,連看一次猩猩,都那麼興奮。」
可我腦海中好像並沒有關於猩猩的記憶,或許那根本就是我當時瞎編出來的故事。
「太無聊了,再看一篇就不看了。」
我在心中暗暗下了這個決定,將日記又翻過一頁。
日記本中這樣寫著——
「我將寶藏埋在了公園的沙地里…希望它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寶藏?什麼寶藏?我怎麼不記得了?
翻過一頁,日記本的夾層中居然掉出一張白紙。
那張白紙是一張手繪的地圖,從那粗狂的畫風來看,繪圖人一定是三年級時那個優秀的我。
地圖中,兩側陳舊居民樓的夾角里是一片小小的沙地。
在一棵垂柳下是一個小型滑梯,滑梯的右側是一排高矮錯落的梅花樁。
通過這些梅花樁後,便是一根平衡木,平衡木的盡頭,用鮮紅的畫筆標註出了一個鮮艷的「×」。
這個×便是埋寶點嗎?我皺起眉回憶著,卻怎麼也記不起自己曾埋下過什麼寶藏。
那個寶藏會是什麼呢?十幾年過去了,它會不會還在那個地方。
心中有個聲音在悄悄放大,彷彿要控制著我的身體,去那個藏寶的地點一探究竟。
3
時過境遷,住在那個小區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還好這裡的居民區還沒有拆遷,小公園的沙地,還保留著本來的模樣。
沿著沙場外側的磚沿,很輕易便來到了藏寶的地點。
我就讀的小學就曾在這附近,幾年前因為更換校區而被拆除。
聽說市裡面給那個小學撥了一筆錢,現在小學闊綽到可以修地下停車場與地下商場。
這放在我兒時的那個時代簡直不敢想像。
那時候很少有人買得起車,家長都是騎自行車接送孩子上下學。
我的父母在市中心有各自的工作,他們交替接我回家。
夏天時,下午只有兩節課,放學的時間特別早。
我便會在每個午後,來到這片小沙丘,堆建心目中的城堡。
同行的還有幾個與我一樣等待家長下班的孩子。
男孩們會玩一些捉迷藏的遊戲,女孩們則在一旁看著,或是在沙地里將沙子捏成奇怪的形狀。
有些調皮的男生會冷不丁地拽女孩的頭髮,然後發出令人厭煩的笑。
好像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留的短髮。
我討厭和男孩子一起玩,或者說,我討厭「熊孩子」這種動物。
時至今日,看到有熊孩子在我面前皮鬧,我都忍不住想去踹他一腳。
這也是我始終不談戀愛的原因之一,想到以後自己的孩子會變成那樣一副可怕的嘴臉,我就會很不安。
我掏出腰間的工具,又對比了下手中的地圖,確認過紅色標記的位置,然後開始挖掘。
我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這個區域處於沙地的邊緣,雖然很少有人來這裡挖沙,但沒準會是某個被人排擠孩子喜歡光顧的角落。
挖掘的工作比我想像的費力得多。十幾年之後,這個地面已變得格外堅硬。
我去猜想它變堅硬的原因,可能是學校的變址與時代的變革,讓喜歡玩挖沙遊戲的孩子越來越少吧。
說不定過不久,這裡也會被拆除,成為許多人記憶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斷點。
就在這時,從工具的末端傳來堅實的觸感。
「是碰到石頭了嗎?」
我低身去看,原來是碰到了一個玻璃瓶。
「當年我埋下的寶藏,就是這個玻璃瓶嗎?」
擦乾淨玻璃瓶上的塵土,裡面似乎有張紙條。
抽出來看,紙條上歪七扭八地寫著——
「哈哈!你埋藏的秘密被我拿走了!想要把它拿回來的話,就來找我吧『笑臉』!」4
我的心情頓時變得不舒服,像是生吞了一顆腐爛變質的葡萄。
一個滿臉洋溢著勝利者般笑容的「熊孩子」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
他一隻手是我埋下的寶藏,一隻手則是他即將埋入地底的羞辱書。
我會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變得有些憤怒,我決定揪出那個竊走我寶藏的傢伙。
我急忙趕回家中,從櫥櫃二層的角落裡取出了一本相冊。
翻開到小學畢業照的那頁,一時間我竟有些眼暈。
照片中的男生們幾乎是長著一張同樣的臉。
短髮、傻笑、天真爛漫。
許多人我已經叫不出名字,即使對比著照片上方的姓名,我也認不出來他們是誰。
無奈間,我只好將相冊放回櫥櫃,盤坐下來思考。
我翻出剛才挖出的字條來看,上面的文字雖顯可惡,但口吻卻像是熟識我的人。我斷定對方一定是我兒時的同學。
我從小膽子便很小,相信世上有鬼,害怕鬼的出現。
時至今日仍不敢走夜路,一個人上廁所的時候,總會默念「阿彌陀佛」。
我害怕與陌生人接觸,更不敢與別的班的男生交流,我擔心他們會拽我的頭髮,咬我的手。
對,那個時候我就認為,小男孩和小狗發狂起來會是同一類生物。
我害怕那些整天奔跑嬉笑的男生,自然不會接近他們。又是哪個男生挖出了我的寶藏,想要捉弄我呢?
我拍了拍腦門,只恨自己記憶力不佳,不然高中時期學習英語也不必那麼耗費功夫。
無計可施間,我決定再次翻閱那個日記本,看一看其中有無可用的信息。
在那篇埋寶日記的前一天,我的日記中出現了一個男孩的名字。
我記得他是一個十分安靜的男生,可能是因為他身體患有疾病的原因,我很少看到他與其他男孩一起玩耍。
記憶中,這個男孩經常一個人望著天空發獃,或者拿著鉛筆在課本上到處塗鴉。
有一次他曾在語文書上用手繪給《望廬山瀑布》配了圖,然後被巡課的語文老師發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同學們都嘲笑他,因為這個事件,有人給他起外號叫「小李白」。
不過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外號,每次聽見別人這樣稱呼他,他都會靦腆地笑。
會是這個男孩盜走了我的寶藏了嗎?
我拿下書架最邊緣的小學同學錄,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有了,在人群的角落裡,我發現了那個男孩家的地址。
那個小區離我住的地方不遠,但不知道十幾年過去了,他還住不住在那裡,還記不記得我這樣一個人。
我在手機導航中輸入了那個地址,遺憾的是,並沒有精準的導航。
於是我只好憑藉記憶中的方位,去他的家裡登門拜訪。
5
在第三次敲門後,沒有貓眼的防盜門打開了一個缺口。
「你是…」
房間內是一個眼角布滿皺紋的女人,一看到她,我便聯想起了港版《封神榜》里哪吒的母親殷十娘。
她會是男孩的母親吧,我心中猜想著。
我雖然知道這種做法有些唐突,來此的初衷也很是滑稽。
但如果告訴女人,我拜訪的目的是為了揪出十幾年前偷走我寶藏的小偷,這樣做未免會讓人笑掉大牙吧。
為了避免尷尬,我說自己是男孩的小學同學,並且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只有一瞬間,然後又迅速恢復平靜。
「進來坐吧。」
她將防盜門完全打開,然後斜過身來,讓我通過。
我如釋重負地點頭致謝,來此之前,我還會擔心對方會兇巴巴地將我拒之門外。
換好拖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女人為我端上了一杯溫水。
兩個人就這樣坐著,相默不語。
我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講些什麼,只能反覆摸著自己的手
深呼兩口氣後,我決定打破僵局。
「阿姨,您的兒子呢?我想找他…」
我一時啞口,有些不知該如何表明自己的來意。
女人仍是默不作聲,目光反而不慎友好地盯著我看,我略微有些尷尬地笑著。
又過了好一陣子,女人才開口道:「你真的是他的同學?」
我遲疑地點了點頭。
女人又問了一遍我的名字,我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了她。
女人又點了點頭,寫在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欣慰還是遺憾。
「我的兒子…他已經死了。」
6.
男孩的卧室雖然沒人住,但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他的母親說,她捨不得輕易改變這個房間的布局。
她還補充了一句,我是第一個來看望男孩的人。
正如大多數意外死去的人一樣,許多人並沒有自我預知死亡的能力,所以不會在身死之前特意為自己準備遺照。
我看著桌子上相框里的相片,看著他從幼兒走向成熟,然後在時光中某一個節點,突然離去。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寂寥的深夜裡只聽了一半的歌曲。
男孩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回憶,是夏天他在卧室里獨自練吉他的背影。
我靜靜看著那張照片,然後問道:「什麼時候?」
「5、6年前吧。」
女人的回答平靜如水。
「他…怎麼死的?」
「警察說意外。」女人無奈地笑著,「但我覺得他會是自殺。」
「自殺?」
「特意選擇一個暴雨滂沱的日子,一個人出走,然後走到河水泛濫的橋樑上,從那裡跳下去,就是這樣。」
「可他…」
「他怕麻煩別人。」女人靜靜地說著,不帶一絲感情,「這孩子就是這樣,怕麻煩父母,更怕麻煩別人。所以會在暴雨天時候出走吧,不然的話,看到他墜河的人就太多了,若被別人救上來,那可糟糕透了。我想那孩子一定這樣覺得。」
「他怎麼會死…」
「不知道,或許是他對『活著』太失望了吧。」女人點了點頭,像是自我肯定,「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女人繼續道:「那孩子小學畢業後,就不再上學了,因為我和他爸發現,那孩子有嚴重的社交障礙,他唯有將自己一個人囚禁,不去與他人接觸,他才會感到安全。」
我認真地聽著。女人接著道:「他一個人在這個卧室里度過了許多年,有時候畫畫,有時候彈吉他,有時候一個人發獃。我覺得這孩子活的並不開心。這種狀況維持了七八年,他的同齡人們在攻讀高中,準備高考的時候,有一天他忽然和我說,心裡那邊痛,我以為他心臟有些毛病,還想著要不要請醫生來家裡,可第二天他就出事了,沒有一點徵兆。」
我乾咽著口水,有些說不出話,女人卻釋然地微笑著。
她再一次詢問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回答著。
「那就錯不了了。」女人旦旦地說,「那孩子曾經念叨過你。」
「我?」
「嗯。」女人轉過身去,然後從書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張紙條,「這個,是他留給你的。」
我有些疑惑地接過紙條,上面寫著——「我想和你做朋友。」落款是男生的名字。
女人說:「他走了之後,有一次我在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發現的,這孩子本來就沒剩下什麼東西,這張紙條就在他枕頭底下,我想,應該是他寫給你的吧。」
這張紙條的確是男生寫給我的。
因為在我接過紙條的一瞬間,我忽然記起來了,這張紙條便是我埋下去的寶藏。
7
我回憶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還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我,在接到這張紙條時的心情。
緊張,不安,甚至帶有一絲恐懼。
這張紙條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堪比情書的暖心文字,而是猶如潘多拉魔盒的恐怖力量。
膽怯的我選擇將這張紙條掩埋,讓紙條中的內容幻變成那些無疾而終的童年的夢。
可挖出這個寶藏的人絕不是男孩,他不會在埋寶的地點再次埋下一封「羞辱信」。
一定是其他調皮的男生意外發現了我的寶藏,由於寶藏上有男孩的簽名,那個調皮的男生便誤以為埋寶的人是男孩。
調皮的男生或許會拿著自己的戰利品向男孩炫耀,嘲笑他「暗戀」班上的女生。
或者會拿著這張紙條,威脅男孩說:「你現在要聽我的命令,否則的話我就將你的秘密公布。」
這個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公布,可紙條卻在兜兜轉轉之後返回了男孩的手中。
這其中究竟經歷了什麼我不得而知,我也很難想像男孩收到自己送出的紙條時的心情。
只不過命運又轉了一圈,男孩的紙條再一次送抵到了我的手中,遺憾的是,我卻沒有了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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