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哥和他的小獵犬

來自專欄林朵的故事雜貨鋪29 人贊了文章

奇哥是條東北漢子，每次聚會，二兩小酒下肚，就愛叨叨自個兒小時候在大東北的那些事兒。

比如在他還是個小學生時，就被大心眼兒的親爹和叔伯們帶出去打獵。

去的是城外的林子，到處天寒地凍，漫山遍野的雪甸子鋪的厚厚實實，一口氣兒能哈出冰碴子。奇哥出門前被親娘裹的跟個圓粽子似的，光是想在雪地里立住就已經費勁心力，再連摔幾回狠的，就只敢跟原地站得老老實實，眼巴巴兒地瞅著大人們捉野兔子。

那時候管的不嚴，漢子們每人搞一條獵槍，朝天上「砰砰」來幾發，躲雪地里的野兔子就都給嚇瘋了，沒命地往外竄，個個成了活靶子。

當然，老式獵槍的準頭本來就差，隊伍里又沒有神槍手，誰也不會白費子彈去打兔子。這種時候，跟著野兔子一起竄出去的，是奇哥親爹和叔伯們養的一批大獵狗。

這些大獵狗個個馴養的膘肥體壯，身姿矯捷，沒一會兒就叼著肥嘟嘟的兔子回來了，往各家主人面前扭脖子那麼一甩，兔子一摔，嘿，那場面要多霸氣有多霸氣，看得奇哥直眼饞。

奇哥強烈要求老爹也給自己弄一條獵犬來養。

他爹一開始不同意，因為家裡已經養了三條大獵犬，個頂個的聽話規矩，奇哥爹說一就決不敢想二，打獵時都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足夠使喚了。

但奇哥對此並不滿意。

三條大獵犬雖說是威風，但它們都瞧不上自己，眼裡只認奇哥的爹當主子，對於奇哥的態度，充其量也就是當個沒用的小弟，日常根本懶得搭理。

據說有一次奇哥爹正在給三條大獵犬餵食，狗子們畢恭畢敬地蹲坐在食盆兒前，只要主人沒發令，它們對面前的食物看也會不多看一眼。

結果好巧不巧，奇哥正好啃著火腿腸就打邊兒上過了。

「你們是不知道當時那三條大獵犬看我的眼神啊！」述說往事的奇哥一臉痛心疾首，「簡直恨不得當場撲過來，撕了我這個不懂規矩先偷吃的小弟。」

眼瞅著自己就被划進了家裡地位最低的那檔，奇哥再怎麼說也是條鐵骨錚錚的東北小漢子，這怎麼能忍呢？！

當然奇哥打又打不過人家，這輩子都不敢去挑事的，只能滿地撒潑打滾兒求親爹給自己弄條小狗養著，填補一下比自己更低的階級空白才能勉強維持的了生活這樣子。

最終，奇哥如願以償，得到了一條據說是有俄羅斯血統的小獵犬。

小獵犬來家裡那天，奇哥特別高興，彷彿看到了自己帶著親手養大的獵犬，在廣闊雪原間馳騁撲殺，打到的野兔堆積成山，還有那三條大獵犬都不得不朝自己埋下高傲頭顱的美好未來。

他的人格尊嚴可就都寄托在這條小獵犬身上了啊！

那肯定得好吃好喝地供著，奇哥對小獵犬那是一百個上心，每天晚上跟它鑽一個被窩，白天有什麼好吃的也統統惦記著分給它一半，看得奇哥他娘都開玩笑，說奇哥這兒哪兒是養了一隻小獵犬，明明是多了一個狗兄弟。

奇哥覺得娘親說的也沒錯啊，這小狗子是特別通人性。

證據就是，每次奇哥娘只要一說開飯，它都曉得立馬嘚兒叭嘚兒叭往餐桌旁沖，根本用不著多提醒。

眼看小獵犬一天天長大，雖說還不是成年大狗的體型，但也漸漸有模有樣起來。某日，看著親爹和叔伯們又開始籌划起新一輪的狩獵活動，奇哥掐指一算，嘿，是時候帶自家小獵犬出去長長見識了！

臨到狩獵那天，奇哥帶著小獵犬跟著隊伍前進，雖然人和狗子都是隊伍里個頭最矮的，但至少氣場決不輸人。小獵犬很懂給小主人長臉，剛到了狩獵的地兒，看見奇哥叔伯家的獵犬已經先獵了一輪，幾隻咽了氣的肥兔子在地上擱著，衝上去就是一通狂暴撕咬。

嘖嘖，那尖牙露的，那吼聲低沉的，那姿態兇殘的，奇哥已經腦補出一整隻嗜血巨獸來了。

今天就是小爺我揚眉吐氣的一天！奇哥內心的小人兒在搖旗吶喊。

只聽幾聲槍響，獵犬們得了命令，箭一般地衝殺出去，其中也包括奇哥那隻小獵犬，它跟著一隻瘋狂逃命的野兔子後面猛追，從雪地里踏出一條長長的弧線，往個土坡旁滋溜一拐，沒見了蹤影。

再過一會兒，小獵犬又從土坡後衝出來了，徑直衝回奇哥跟前兒。

嘴裡沒叼著兔子，倒是臉上被兔子後腿蹬出了一臉血。

之後小獵犬就慫了，任奇哥怎麼吆喝都不肯再出擊，別的獵犬一聽槍響就彈簧似的往前沖，它倒好，槍聲一落，已經麻溜兒地退奇哥身後好生躲著了。

等奇哥爹養的三隻大獵犬叼著戰利品回來時，紛紛投來鄙夷的白眼兒。

奇哥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啊。

但還能怎麼辦呢，怎麼說都是自己親手養大的狗子，總不能因為慫就不要它了吧。在之後的日子裡，奇哥只能繼續好吃好喝地供著這個小祖宗，感覺自己在家的地位好像又跌了一位。

但這小獵犬該認慫時又偏偏要雞賊，溜進隔壁家偷吃那家的狗糧。鄰居家的大狗可不是吃素的，一口就給小獵犬的左後腿給咬折了，小獵犬哪兒敢跟人家叫板，一瘸一拐地退回家來，沖著奇哥委屈地汪汪叫，把奇哥給心疼的哦，只想立馬領著自家三隻大獵犬衝去鄰居家尋仇，把這筆血債連本帶利討回來。

當然他也就只是想想罷了。

三隻大獵犬根本就不聽奇哥使喚，他哪兒叫的動。

沒法子啊，只能認栽。奇哥對這小獵犬是又愛又氣，一邊兒覺得它腿瘸了可憐，一邊兒又想，叫你敢去偷吃惹事，這回攤上事兒了吧，傷好之前別給我出門，關你禁閉，長長教訓！

然後第二天，奇哥就在外面被一輛小三輪把左腿也給撞骨折了。

之後幾天場面那個慘哦，一人一狗都瘸著腿，哪兒都去不了，只能跟家裡老實待著，同病相憐地抱頭痛哭，要多慫有多慫。

「那段日子特憋屈，連門都出不了，只能天天扒窗戶上往外望，搞得那陣子我跟狗子的感情特別鐵。」奇哥悠悠吐出一個煙圈兒，一副看透紅塵的瞭然模樣，「因為當時我覺得吧，這世上只有它懂我，真的。」

所幸人和狗子受的都不是什麼大傷，養了一陣子又都活蹦亂跳了起來。可惜冬天已經過去，打獵的事兒也只能等明年再說了。

「我當時想著，再等一年，這狗子怎麼也該長好了，能捉兔子了。」奇哥放下煙頭，把火摁滅，「可惜啊……」

可惜，沒過多久，小獵犬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麼被下藥的東西，沒熬過去。

當時奇哥還在上學，卻突然被老爹突然從學校領了回去，說是狗子眼看著不行了。奇哥一路狂奔回家，跑到門口，看見本來該在窩裡躺著的小獵犬居然眼巴巴地站在門口，看見自己回來，激動地汪了一聲，朝他衝過來。

衝到一半，倒地上，再也沒起來。

「這狗子天性就慫的要命，每次遇事都凈往後躲。」往事談到最後這段，奇哥苦笑一聲，眼中似有淚光閃爍。「但至少這最後一次，它很勇敢，沒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