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抹茶數學波霸，去冰，半糖，謝謝

來自專欄腦洞故事板63 人贊了文章

作者：秦蘆花

1

寧甜甜是從三天前開始表現出異常的。

她從學校門口的書店抱回了半人高的數學習題冊，眉頭緊蹙，彷彿下一秒就要抱著炸彈上戰場。習題更是從早做到晚，連課間上廁所都要抓著草稿本和鉛筆，手心被鉛筆磨出了血也不肯放下來。

殷小北感覺不對勁：「離期末考試還有兩個月呢，不用這麼緊張的呀。」

寧甜甜秀氣的眉毛擰成了一道結，一邊哭一邊筆下飛快運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最近像是對做題上癮了，怎麼都停不下來。我覺得好累好累。」

殷小北緊張起來：「不會是什麼心理強迫症吧？最近出什麼事了嗎？」

「三天前，爸媽讓我喝了一杯奇怪的奶茶。」

2

城北小巷口的奶茶店是悄無聲息地開起來的，店名叫「一杯上癮」。

外表和普通奶茶店無異，奇怪的是只允許成年人進入。

小城中無數的家長悄悄去了這家奶茶店，待回家時便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顏色古怪的奶茶，如同捧著一把開啟美好未來大門的密鑰。

殷小北決定親自找出真相。

他借了表哥的身份證，戴上假鬍子和鴨舌帽，混在人群中，在某個星期天的早晨走進了「一杯上癮」。

店裡的冷氣打得很足，家長隊伍排成了長龍，櫃檯前的招牌上密密麻麻寫著奶茶的名字：抹茶數學波霸、冰淇淋英語奶霜、紅豆語文奶蓋、珍珠物理椰奶、紅茶化學拿鐵、焦糖歷史紅茶、仙草地理奶凍……

店員冷不丁問：「要點兒什麼？」

殷小北反應很快，立刻壓低了聲音：「呃……我之前給我女兒買了抹茶數學波霸，但是我現在改主意了，想讓她學英語。有沒有能消掉之前那個抹茶數學波霸的葯？」

就在殷小北靠近櫃檯的一剎那，假鬍子被空調風吹得掉了下來。

店員神色一凜：「你還沒成年？！」

3

殷小北被關了起來。

為了防止殷小北把奶茶店的真相告訴其他的小孩，店員要花一整晚的時間來調製一種讓人失憶的奶茶，明天早上天亮前讓他喝下去。

在此之前，就只能把他鎖在奶茶店的倉庫里了。

殷小北的雙手被綁在身後，繩子的另一頭系在水管上，整個人動彈不得，只能從大門的縫隙里窺見店面的運營狀況。

店面運營到了十點，店員關燈鎖門，進來警告了一下殷小北不準逃跑，然後就下班了。

奶茶店裡一片寂靜。

黑暗中，殷小北嘗試將繩子抵在水管口的尖銳處研磨，嘗試將手指逃脫出來，嘗試拽動水管，都失敗了。

正在絕望之際，忽然有人謹慎地敲了敲倉庫門。

「殷小北，殷小北，你在裡面嗎？」

4

是寧甜甜的聲音！

寧甜甜說，她知道殷小北打算來打探奶茶店之後，擔心他出事，所以跟了過來。

然而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無論怎麼敲、砸，倉庫的大鎖都紋絲不動。

並且由於奶茶的效用還在，她不得不右手瘋狂地在草稿本上運算數學公式，左手勉強騰出來掰弄門鎖。

殷小北聽著門外沙沙的寫字聲，頭都大了。

一直到十二點，寧甜甜累得在門外睡著了，一直運算的右手才終於停了下來。

殷小北也朦朦朧朧地打算睡去。

然而大約一分鐘後，街上突然遠遠地傳來了密集而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意放得很輕，氣勢卻彷彿千軍萬馬夜襲而來，隱約間還有輪椅滾動的聲音，目標全都是沖著奶茶店來的。

殷小北瞬間清醒，猛地敲了敲水管，示意寧甜甜躲到櫃檯下的儲藏櫃里去，自己則迅速地眯眼裝睡。

片刻後，奶茶店重新開了門，燈光大亮。

一個穿藏青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容貌有些眼熟，神情鬆弛，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干這樣的事。

殷小北使勁想了想，才猛然想起來，他在奶茶店的牆上看過照片。

他就是「一杯上癮」的老闆。

5

老闆在櫃檯後面站定，沒有發現柜子里的寧甜甜。

殷小北剛鬆了口氣，眼皮略略一抬，頓時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奶茶店的門前，烏壓壓站著不計其數的人。

人們都穿著睡衣，並且似乎都是以夫妻為單位前來，每對夫妻都推著一個輪椅，輪椅上躺著人。

這是什麼情況？

奶茶店不是打烊了嗎，為什麼又開始營業了？

為什麼老闆要親自來工作？那些店員呢？

殷小北滿腹疑慮，也只能暫時壓在心裡。

老闆打開了店內的全部電源，看著平板電腦的屏幕亮起，向店外點點頭，示意人們一個一個地進來。

排在最前面的夫妻首先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燈光下，殷小北終於看清了輪椅上的人的容貌。

在輪椅上昏睡著的，是他和寧甜甜班上的班長，于洋。

6

「意願出售的興趣愛好？價格？」

「製作飛機模型，3000吧。這個太耗時間了，每次說了他又不聽。這要是能改了，得省多少時間來學演講啊，我們洋洋將來可是要進外交部的。」

老闆的手指在櫃檯上輕敲著：「這個，可不大好轉賣啊。哪有家長會樂意小孩把時間花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的。」

一番熟練的討價還價之後，老闆成功把價錢砍到了1000。

老闆拿起一個食指粗細的注射器，將針頭刺入于洋的太陽穴，抽出滿滿一管冰藍色的液體。

「你們放心，」老闆對於洋父母說道，「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喜歡製作飛機模型了。」

殷小北拚命咬著下嘴唇，才沒有喊出聲來。

他看見老闆腳下的櫃檯門猛地抖動了一下，一瞬間他以為寧甜甜會哭著跑出來。

然而櫃檯門很快就恢復了安靜。

老闆沒有注意到自己腳下的異樣，揚聲喊道：「下一個！」

7

交易持續了整整一晚。

由於擔心孩子會在交易過程中被吵醒，他們都會在孩子的晚飯里加入少量的安眠藥，來換取他們的配合。

家長們想讓孩子們去除的興趣愛好五花八門，打遊戲、踢球、做手工、畫畫、唱歌、愛美、甚至是青春期對異性的關注……

「反正現在抽掉了，以後還能再打回來的，」那位家長篤定地說，「學生嘛，什麼時候就該做什麼事情。中學大學就好好讀書，畢業就結婚，安排得清清爽爽的，多好！」

他的觀點得到了其他家長一致的附和。

一直到快到凌晨時，交易才接近尾聲。

奶茶店門前的家長稀稀拉拉快走光了，忽然又有兩個家長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有沒有見過我們家甜甜？她昨天晚上沒回家，扎兩個辮子，穿天藍色連衣裙的，大概這麼高。」

是寧甜甜的父母！

寧甜甜悄悄推開了一點櫃門，手腳微微顫抖，右手抓著鉛筆，依舊不停地在空氣中寫寫劃劃，似乎是準備向父母呼救。

「你們知道的，我這兒一向不準小孩子進入，怎麼可能在我這兒呢？」

「唉，我也知道，」寧父無奈地說，「我妻子不放心，說全城都找遍了，就這兒沒找過，硬要來看看。來也是想順便預約一下，等我們一找到甜甜，就把她送來。」

「想抽掉點兒什麼？」

「好奇心。她就是對這個世界太好奇，才老是跑出去玩兒，多讓我們做家長的擔心啊。抽掉了就好了，一勞永逸。」

一支鉛筆從半開的櫃門後「啪」地掉落在了地上。

老闆瞪大了眼睛，目光向自己的左下方投去。

8

一個月後，清晨。

殷小北到學校的時候，寧甜甜似乎已經到了很久了，正趴在習題冊上奮筆疾書。

殷小北緊張起來：「又開始對做數學題上癮了？」

寧甜甜搖搖頭：「昨晚做困了睡過去了，所以一大早來補作業。」

殷小北這才放下心來。

一個月前，他和寧甜甜偶然發現了奶茶店和全城家長的秘密交易。

就在寧甜甜的鉛筆掉落之後不久，店裡忽然闖進了幾個便衣警察，將老闆逮捕了。

向警察局舉報老闆的，卻是奶茶店以前的顧客。

他們舉報的並不是奶茶店買賣孩童的興趣愛好，而是店裡的奶茶摻假，虛假宣傳。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真心熱愛某一樣東西的，永遠是少數人。

「喜歡」，可是一件比「上癮」難得多的事情呢。

數學是如此，甚至踢球、打遊戲、唱歌都是如此。

比如，為了保證抹茶數學波霸的供應量，老闆採集了「為高考而學數學」、「為賺錢而學數學」等間接性情感，用水大量稀釋後裝灌進奶茶里售賣。

這樣的奶茶只能讓服用者維持一兩個星期的數學上癮，而且只是做題上癮。

有的服用者在服用過後，身體發生劇烈的過敏反應，上吐下瀉，昏迷不醒。

家長只好一紙訴狀將奶茶店告上法庭，「一杯上癮」奶茶店也徹底倒閉。

9

寧甜甜在服用奶茶後不久就恢復了常態，但和父母的關係卻無可挽回地疏遠了。

無數的家長對孩子隱瞞了他們的興趣被抽取的事實，於是孩子只以為是自己突然對某件事物不感興趣了。

但知道的人，卻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殷小北試圖安慰她：「其實，你爸媽也是擔心你在外面有危險……」

寧甜甜久違地笑了。

「擔心小孩在外面有危險，所以預先剪掉它的羽翼，讓它再也無法飛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