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今天的面，有點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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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今天的面，有點咸

來自專欄沒茶茶會

今天的面，有點咸

原創：糟慮鬼沒茶茶會

一個六月的某一天，不別緻，但很特別。那天有大得驚人的太陽、被曬得焦燙的街，和悶得想讓人罵街的天氣。

起先，我光著屁股趴在廁所的地板上面。我的右耳和半邊臉全都貼在地上，一開始挺涼快，還能聽見樓上沖廁所的爽快的聲音。可是過了中午，大概十二點半的時候，溫度再次驟然上升。我開始流汗，汗水順著我的脖子流到地上，把黑色的地磚一點點，一點點的打濕。我親眼看見我的汗就像倒在清晨臭水溝里的第一桶泔水一樣，匯聚成一條彎彎曲曲的，綿延的線緩緩向四周流淌。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我對自己嗤之以鼻，「你真有病。」我在心裡這樣大聲嘲笑了一番我自己。我打算繼續像一隻被抽走內髒的烏龜一樣趴在那兒，實際上，我也真的那麼做了。我這人一向很堅決。

然後，我就被淹了。

我被自己的汗嗆了一口，它順著我頭上所有的洞淌進來，架勢不由分說。我驚訝地從地上彈坐起來。那會兒，汗水已經到我的脖子了。「我可能會死。」這是蹦進我腦袋裡的第一個想法。「我不能就這麼死。不然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嘲笑我的。」這是第二個想法。緊接著，我就打算用我並不堅強的意志去托起我軟綿綿的身體。有好幾次，我都重新栽倒在臭烘烘的汗水裡。

我用腳掌蹬著地，用一隻手緊緊捉住門把手，固執地一點點向前挪著。用全身的力氣打開了廁所的門。嘩啦一下，廁所的汗水就向外流去。不好！這樣下去，整個房子都會被淹沒。我焦灼地走來走去，該給房東打個電話嗎？不不，我弄壞了地板牆壁，但是我窮得要死，根本賠不起。該報警嗎？「敬愛的警察先生，我馬上就要被自己的汗水給淹死了，請快點來救我吧！」不不，我高傲的自尊心是不允許我這麼做的。我要自己面對這些問題，就像所有孤獨的英雄一樣，即使光著屁股也要挺起我正直的腰板。

留給我思考的時間非常少，但是不妨礙我做出一個明智的決定。卧室的門已然打不開了，我撈起汗水裡鋪在沙發上的沙發單。在成為沙發單之前它還曾是一條綠色的方巾。但是這會兒，它成為了我的戰衣。我將方巾系在我的腰上，勉勉強強地擋著我的屁股蛋。拿起玄關上的一把傘，將它撐開，打開窗戶，縱身一躍，絲毫沒有猶豫。

安全落地。

我沒有死，只是扭傷了腳踝。我抬頭看看我的窗戶，它還在八樓的位置，高高在上。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街上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也許連只螞蟻都沒有，可不是嘛，連麻雀都熱得不叫喚了。

我忘了穿鞋，光腳踩著地，灼熱感侵略著我腳底板上原本絲滑如綢的皮膚。我舉著那把黑色的雨傘，走過那條長長的街，毫不猶豫地走進了盡頭的一家麵館。

麵館是一家子西域人開的，男男女女加起來怎麼也得有個十來號人。他們個個腿長手長，又瘦又兇狠，所以生意很差。

可我卻經常來這家店，為什麼？因為好吃，量多，又能賒賬。

「來碗牛肉麵！多撒點兒辣椒油和蔥末。」店裡空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客人。冷氣開的很足，幾隻綠頭的蒼蠅正懶洋洋地趴在牆壁上。

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坐在一張沾滿油漬的紅色塑料凳上，撇過頭不屑地看著我，「把之前的賬結了先。」

「早晚少不了，一個子兒都不差你的。」我從筷子桶里抽出一雙筷子別在了耳後。

「光會說，全身上下，就那張嘴還活著。」男人嘬著牙花，眯著一對發黃的眼睛仔仔細細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掉茅坑裡了？我家羊撒的尿都比你好聞。」

「得了，得了，別扯這些沒用的。」我壓根兒不怕他，揮了揮手便擺出了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快給我做面。」

男人嫌棄地搖了搖頭，慢騰騰地走到廚房門口，拉開帘子，沖裡面的人說了些什麼。一會兒，我就聽到了白麵糰子碰撞在案板上的聲音。

面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麵條夠勁道，湯汁夠濃郁，量也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滿意。只是，太咸。

我呼嚕呼嚕地吸著滾燙的麵條，背部對著空調製造出來的冰冷涼氣。我既不餓，又不熱。整個人都沉浸在心酸的幸福里。

不到十分鐘，我就吃完了一整碗。但因為面太咸，吃得又急，所以嗓子幹得厲害。我拿起桌子上的水壺，喝光了裡面免費提供的自來水，又走到對面桌，拿起另一壺喝了個夠，才緩緩覺得沒那麼難受。

剛要心滿意足地走出門，卻被男人叫住了。「站住！」

「又怎麼？我說了錢少不了你的。」我站在門口，回過頭與稍顯憤怒的男人對視。

「不是錢的事情。」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說。」我鬆了松腰間的方巾，因為吃了太多的緣故，這會兒開始覺得勒得慌。

「我就問你，這面好不好吃？」男人看起來有點不自在，走到我面前，拽住了我的胳膊，細長的手指纏繞在我的手腕上，讓我動彈不得。

「好吃啊。」我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我女兒做的。」男人說，「我女兒叫土蜘，你要好好待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閨女給你做面。」男人這會兒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用一雙寧靜又犀利的眼睛審視著我，「你要好好待她。」

我愣在原地，獃獃看著麵店的一角。確實有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長長的紅裙子，黑色的長髮像柔順的高級毛毯。女人微微低著頭，一臉嬌羞地看著我。

「我閨女叫土蜘，她給你做了面。她第一次做面給你，你要好好待她。」男人硬是把我拉到了女人面前，又強硬地將我的手蓋在她的手上。「你要帶她走，你欠的錢一筆勾銷。你要是帶走了她但不好好待她，我就打死你。」

我高興壞了。

有那麼一刻，我高興壞了。我有面吃，又有漂亮女人。我的人生還能更圓滿嗎？

「不，我不接受。」半響，我艱難地將這話說了出來。男人驚愕地看著我，而他閨女已經傷心地哭了起來。

啊，美麗的女人啊。我是很想帶你走。但是我的家裡都是汗騷味兒，這話我怎麼跟你說呢？「我會付你之前的面錢的。」我再次拿起黑傘，轉身盡量神態自然地走到了門口。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在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女人流著淚這樣問我。

「今天的面，太咸。」我看了看外面，眼前一片模糊，烈日依然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