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評論】當三十禁嘗試觸摸十五禁，評《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

來自專欄輕之文庫VOL.1134 人贊了文章

本文作者： @王聖童

參與評審： @歧路先知 、 @淺色回憶 、 @甚誰 、 @熊騰浩 、 @一言 、 @枝瀨透 、 @銀翼 、 @羽毛

序章

《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冴えない彼女の育てかた），以下簡稱「路人」，是由丸戶史明撰寫，深崎暮人負責插畫和角色設計的輕小說。

但整個《路人》實際上發展至今並不局限於「輕小說」這一個載體，而已經成為了一個十分成功的綜合性較強的商業企劃。衍生作品如動畫《路人女主的養成法》，漫畫《戀愛節拍器》和電影等均屬於《路人》企劃的一部分。在2012年7月交由角川集團旗下富士見Fantasia文庫發布企劃的核心靈魂——輕小說《路人》第一卷後。整個《路人》企劃在絕對核心的帶領下，開始走向了騰飛的道路。

本書至今共發布正篇13卷全，GS也就是俗稱的女性視角3篇，番外FD一篇以及各種特典額外贈送的小短篇。假使不考慮還未上映的《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劇場版，整個故事從文字角度來說，毫無疑問已經走完了結尾。按照傳統，是可以做蓋棺定論的。

特殊的創作者

《路人》比起這次「輕評論」項目企劃里其他要談的作品略顯特殊。如果刨除掉無敵的聖人惠，黑絲誘惑的學姐，青梅竹馬的宅梨和行動力爆棚的安藝倫也這些本身就在書中活躍的角色。那麼提起《路人》大家所談論最多應該是它特殊的作者——丸戶史明。

第一次了解丸戶讀者絕對想不到《路人》其實是丸戶史明的輕小說出道作。換句話說這是他出版的第一部輕小說。看完路人覺得意猶未盡，想去翻翻作者以前的作品去讀一讀的讀者絕對會非常詫異。因為他的履歷里根本沒有第二本可以稱得上是「輕小說」的作品。之所以強調是「稱得上『輕小說』的作品」而不是「第二部作品」，還在於丸戶那份在業界獨特的履歷。

丸戶史明作為一個galgame的劇作家，在進入輕小說業界之前就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鼎鼎大名。即使排除掉早年的部分黑歷史（諸如《媽媽love》什麼的），《女僕咖啡帕露菲》、《青空下的約定》都是圈內知名度極大的galgame。而在脫離與戲畫的合作後更是創作出了打破圈子壁壘的並形成屬於作品獨特文化的《WHITE ALBUM2 》——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白色相簿二和白學。那麼作為一個在galgame屆已經功成名就的劇作家，嘗試轉型向更大市場和更廣闊天地的輕小說屆也就順理成章了。

丸戶至始至終都不是那種習慣描寫幻想篇章和宏大場景的作者。他也不太會去鑽研青少年的想法，嘗試貼合他們心理和喜好去創作故事。所以你很難期望從他的作品中去見識到類似《魔禁》、《刀劍》那種幻想篇章，也很難見到他的作品中插入諸如《讓人無法抱怨的戀愛喜劇》那種從開局就比較喜聞樂見花哨設定。

你能見到的只是他對角色情感掌握的純熟，還有那對人與人關係敏銳到令人窒息的構建和經營。丸戶曾經在訪談里提到自己被開玩笑稱作是「三十禁」作者。大致就是因為自己對於情感的描寫過於細膩，對於人物之間關係的掌握過於深入。超過了青少年所能接受的極限，跨入了「只有三十歲的中年人」才適合享用的範圍。

所以，不難預見。丸戶史明將繼續把他從業以來一直在嘗試的「人與人關係」的構建，繼承轉接到他接下來的每一部作品中——即使是目標面向青少年的輕小說也一樣。

（PS：另外，根據丸戶粉絲多年的考證，丸戶本人應當不是全職劇作家。而是有著自己的本職工作的兼職作者，並且年齡大致在50歲左右。無論是去西方國家考察寫作的敬業精神，還是年齡帶給他豐富的人生經驗，想必都是他寫出三十禁作品的源泉。）

特殊的故事寫法

在談及輕小說的創作時，我們先來思考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

在小說創作之中，角色的一切是否都能被創作者隨心所欲的直接掌握？

這個問題乍一看十分無腦，但實際略作思考後會十分有趣。如果一個創作者隨心所欲的讓筆下角色參與到任何自己想要構建的劇情發展里並做出輕率的行為選擇。那麼這個角色就會面臨行為和人物性格設定不合理，俗稱「人設崩壞」的局面。而如果慎重考慮，角色的人物性格在構建完成的那一刻，創作者們就不再自由了。他們只有資格去控制世界演化和種種偶然事件，而當角色進入他們構建的範圍時，角色們怎麼做是角色自己的事。

而優秀的創作者都是在一開始就會通過對世界觀的設計和對事件的搭建來微調角色的性格人設、展現角色獨特的魅力以及間接操控改變角色的固有結局。

到此打住，我們嘗試把這個思想帶入《路人》中思考一下。

當小說內角色的人物性格和形象被確定的時候。作為讀者，大腦中都會產生一個「固有印象」。而稍微資深或者敏感一點的輕小說讀者都會習慣性的做一件事——那就是預判角色在面臨種種事件時的處理。

而不巧的是，這個「固有印象」確實給讀者帶來了具有相當準確率的「前瞻性」。毫不客氣的說，在局面被確定以後，角色行為選擇的預判將是十分基礎的一項閱讀技能。對於其他常規輕小說來說，到了這個局面，往往作者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到編織足夠優秀的劇情去和角色配合激發角色魅力吸引讀者，亦或是重新構造新角色出場不斷給讀者以新的感官刺激。

但是《路人》不可以，因為喪失對角色完全的控制無論對於丸戶還是對於《路人》本身來說都是一件足以致命的事情。

這源自丸戶的執念，一個想要隨心所欲創造出他自己期望的女主，並且讓這位女主角完全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執念。

——是啊，連略微資深點的讀者都知道女主角將會怎麼應對這件事。那不就代表了事情從發生開始就已經確定走向了嗎？事情可以預知，代表結局已經固定。結局已經固定，那麼丸戶想要的「隨心所欲」便不成立，「掌握自己命運的女主」也就無從談起了。

於是丸戶在給《路人》創造女主的時候，並不是按照「角色」的固有來定位的，他把女主寫的更傾向於「事件」的定位。角色註定要受到自己設定的束縛，而事件不用。事件是完全的隨心所欲，能夠滿足丸戶的構想的東西。

丸戶史明對女主角的處理是：不去從正面描繪女主角。女主角的一切，對於觀眾都是神秘，未知的。而她總是恰巧，在劇情關鍵的節點，做出關鍵而又合適的事情。

當女主角的一切都被隱藏在幕後。只在合適的時節體現存在感，並做出關鍵的行為。這樣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大家只知道她是最棒的，最好，也是最後一定能獲得幸福的加藤惠就好了。

國際象棋棋盤上有六種棋。最強的是「皇后」，橫豎雙斜道均可無距離限制任意橫行。但即使是「皇后」，也是在規則之下遵循著規則設定的一枚「棋子」。而加藤惠不同，她根本沒被丸戶當成「棋子」，她是超越「棋子」規則束縛的存在，是丸戶的一種「棋法」。她遁入棋局之中，化作無形。只有在必勝之局時，才揭開自己的面紗。

這種具體到文本上舉個例子就是：除去GS之後，正片里出現過幾次加藤惠的第一人稱心理描寫？

只有這樣，才能完成丸戶的「完全掌握自己命運的女主角」執念。也只有這樣，才如書名告訴廣大讀者一般，這是「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

特殊的角色們

《路人》的角色設定是個相當有看點的話題。無論女主還是女配都是非常值得一提的。上面談論丸戶寫法的時候我們是從理論到文本實際的思路。那麼這邊我們就反過來，嘗試從文本實際觀察推演出理論。

當我們把霞之丘詩羽（下簡稱學姐）、澤村·斯潘塞·英梨梨（下簡稱宅梨）、冰堂美智留（下簡稱表姐）等一眾配角的名字放到你的面前。當你閉上眼，感受寧靜的時候。這些名字給你腦海中帶來的第一印象都是哪些？

「年上」、「青梅竹馬」、「傲嬌」、「黑絲」、「金髮」、「毒舌」、「虎牙」等等......只要我想，還能繼續列下去，直到這些詞語完全佔據你屏幕的全部版面。那麼這些短詞語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著名的二次元百科網站「萌娘百科」上，管這些東西叫「萌點」。你若想借鑒一下東浩紀，管這些叫「資料庫」也可。

而我個人習慣把這些東西稱之為「標籤」。

所謂「標籤」，就是在宅文化幾十年歷程發展下來的，經歷了人民群眾們千錘百鍊審美篩選下來的一些「人設特點」。

人的本性是十分複雜多變的。一個人也不可能用區區幾個「標籤」就能簡單概括。我們都知道「標籤化」人物形象是十分脫離現實的東西。但是，歷史證明，人們就是喜歡去「臉譜化」角色。覺得壞人就一定是十惡不赦的，好人也一定白玉無瑕。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無外乎人們在面對兩類人時，先給兩類人貼上了「善」和「惡」的絕對標籤。這個現象在如今的互聯網輿論生態里，仍然在反覆的出現。這便是人本性對於「臉譜化」角色的熱愛。

而在宅群體中，對於角色會越來越追求感官刺激。因此，一些有特色的「標籤」就會在歷史潮流中逐漸脫穎而出。受到廣泛的認可，在創作範圍也就成了極好的素材。

學姐、宅梨和表姐便是這種素材標籤堆砌的產物。

創作者在嘗試塑造她們時，明顯有意在不斷把各種引起人感官刺激的元素給添加進去。但是並不是純粹無序的堆砌，而是絕妙的平衡了每個標籤之間的聯繫和每個角色設計完成以後相互的聯繫。所以，學姐、宅梨和表姐是非常優秀的角色，而加藤惠不是，她明顯凌駕於女配們之上。

把加藤惠扔到面前，你會發現你很難把那些感官刺激濃厚劇烈的標籤貼到她的身上。比起女配們十分顯而易見，如同炫耀般的「標籤化演示」。加藤惠彷彿刻意站在女配們的對立面，她身上幾乎沒有什麼能歸類到大眾印象的顯著標籤。就連丸戶自己也曾經表示「加藤惠就是加藤惠」。如果一定要有什麼標籤去貼到加藤惠頭上的話，我覺得首當其衝的標籤就得是「去標籤化」或者「反標籤化」。

因為各個訪談里透露的細節不足以判斷這個企劃初始丸戶內心真正的想法，以及《路人》在創作的過程中丸戶心態的轉變。我們只能嘗試通過他對原文中加藤惠的處理來推測丸戶的想法。或許丸戶在創作的前期只是想單純避開那些常見的「標籤」元素，去塑造一個普通路人形象的女性主角。然後再創造三位標籤化的異常出色的角色去和加藤惠做一個對比，凸顯出加藤惠「路人」的特質。這樣可以給予被各種感官刺激強烈標籤刺激到麻木的讀者一種新奇的體驗。

但是到了故事進入中段，加藤惠的人氣超過了所有人預料。漸漸的丸戶也在嘗試擺脫掉加藤惠身上初始設定好的「路人」標籤。去給讀者展示一個不應當被貼上任何固有標籤的「加藤惠」。這也是很多讀者到故事中段對於「加藤惠究竟路人不路人」以及「加藤惠究竟在想什麼」的迷惑源泉。那陣子的加藤惠一邊如路人般質樸，一邊又無比神秘，讓書粉對她的形象定位傷透了腦筋。

加藤惠本可能在日後成為一個新的女主流派，也就是「路人派」的開山鼻祖。作為「路人」標籤的引領者走在前面。但是丸戶放棄了這個機會，選擇了一條更艱難也更值得的道路。當加藤惠跳脫出「標籤化」的限制之後。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有著種種二次元的美好，但是又伴隨著三次元複雜特質的，我們沒法簡單概括總結的獨一無二的女主角。雖說她的形象無論是感受還是描述起來都幾近模糊，但是確又無比真實的存在在每一個讀者的心中。這便是加藤惠了。

特殊的評價

丸戶一向是善於搭建劇本的作家。但是在初次嘗試輕小說這個題材時，仍然遇到了不少麻煩。這些麻煩源自他心中的執念。

「輕小說是以對話為中心的，但對話向中心推進的途中，簡短的敘述部分，會給人一種不適合自己的印象。如果動用很多表達，來書寫情景，這就會當做是作家的技巧。但輕小說簡短的敘述部分，卻很難體現寫出彩。然後，書寫不出彩的文章，是我非常難以接受，也不願意接受的。」

galgame與輕小說的寫作差異使得讀者在《路人》角色對話層面的閱讀體驗有所降低。就連他自己也說過——

「如果是遊戲，畫面中會有情景內容，不需要敘述說明。可是，輕小說是沒有畫面的。所以讀者不好理解，我就被噴了（笑）。」

但是他對於人物關係把握的功底仍然是超一流的。同時角色方面加藤惠的設計也是具有開創性的，絕對值得一看。還有就是深崎暮人的插畫實在太棒，學姐和宅梨兩個角色在他的畫筆下完全保留住了角色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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