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君:我為什麼要畫野豬?

張寶君:我為什麼要畫野豬?

我為何要畫野豬

文/圖 張寶君

丈二圖,只能坐在地上畫了。

故事很久遠了。

三十年前,我在一所林場當老師,鄰居那五是名獵人。那年春天,那五媳婦生了小孩。那五家的日子過得缺油少米,媳婦又是頭胎,小孩生下來一直沒奶水。有人給出偏方,說豬蹄熬湯能下奶。那五不知是買不起豬蹄,還是習慣了向自然索取,背著槍走向了山中。他在山中轉了兩天,第三天告訴我,說打傷一頭野豬,讓我陪他去找。我們來到打豬的現場,斑駁的雪野上,留有腥紅的血跡,幾段樹茬子上,還刮著幾段豬腸子……我們順著穢跡,追了十幾公里里,在一片山坡上,找到了那頭野豬,已經死了。

那是一頭母野豬,瘦骨嶙峋,躺在一個草窩中,腹下有四頭小野豬崽,還在含著它的乳頭……實難想像,一頭在山間覓食的野豬,肚子被炸了一個窟窿,流盡了血,流出的腸子被樹茬子一段段刮掉,卻在鋸齒狼棵的大山裡跑了十幾公里,將最後那口奶水,送給自己的子女……在那一刻,生命是怎樣的頑強,信念是如何的執著?我被驚呆了,就是那五這位山裡漢子,也不由咧咧嘴,道:「真他媽的,怎麼會這樣呢?以後,我再也不打它們了。」

後來我離開家鄉,每天奔波在喧囂和都市的鋼筋水泥森林中,對故鄉的思念越來越深,每每想到故鄉,除了想到它的寧靜和明月清風,也常常想到那頭母野豬臨死前哺乳的畫面,甚至,由這幅畫面又發散出更多的畫面,鐵嶺絕岩,林木叢生,一群群野豬在林下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山林,野豬,共同鑄造了北方的精神——外表粗獷、冷峻,內心卻熱得像火,堅強得無以復加,承載著任何重壓都不屈不撓,就像母野豬那口奶水,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亡,但也為自己留下一絲希望。

2015年,林區全面停止商業採伐,實行經濟轉型,有感於此,我為家鄉創作了一部反映東北歷史的長篇小說《海東青》,希望冀此告訴大家,我們東北不僅有趙本山,還有更輝煌的歷史。書出版後,廣州正元庄讀書會在廣州大學給我搞了一次研討會,會上講起以後的打算,我告訴他們,要回故鄉去寫作、畫畫。寫作,以建國六十年為背景寫一個普通人的命運(書名《好好活著》,現已完稿);畫畫,就畫野豬。

世界上有那麼多物像,為何只畫野豬呢?

世界上物像是很多,但大多被人重複得沒有新意了,而豬,家豬也好,野豬也罷,代表的卻是一種草根精神,它們頑強的生命力和奉獻精神,在整個人類發展歷程中,起著不可小覷的作用,因此,倉頡造字時,首先把家和豬聯繫在一起,屋裡有豬才是家。我們自稱是龍的傳人,但真正能讓人類傳續下來的,卻是豬。實難想像,漢民族從古至今沒有豬肉吃,會是怎樣一種結局?

2015年年末我回到故鄉,隱居在峰岩山寨。

峰岩山寨是個原生態旅遊度假區,佔地四千八百多公傾,裡面生活著很多野豬。這些野豬有家養的,有野生的,或者說,家養的變成了野生的,野生的也常向人打秋風……不論家養的還是野生的,對人都很友好。為了就近觀察它們,沒事時,我常背一書包玉米,喚著野豬滿山轉圈子,觀察它們的一舉一動。

野豬是母系社會,每一個豬群都有一頭母野豬做酋長,令行禁止,公豬到了一定年齡全都自己生活去了;野豬和人再接近,但始終保持著警惕性,保持一米距離;野豬生命邊頑強,寒冬臘月,沒有食物,啃著凍土也能生存;互相關愛,抱團取暖,零下三四十度,晚上睡覺聚在一起,總是大豬在外圍,小豬在裡面……野豬的這些品性,讓我對野豬更愛了,也才敢拿起筆來表現它們。

我畫畫沒有師承,也沒有受過培訓,充其量就是一個原生畫家。還是在前幾年,我參加茂德公集團組織的支教活動時,同行的廣東省美術館副館長畫家蔣悅先生對我說過一句話:「畫有啥學的,想畫就畫唄。」當時,看他輔導孩子版畫興緻盎然,我說,以後我也和你學畫畫,他蔫拉巴嘰地扔過這句話。細想想,這句話確實經典。古今中外,有幾個真正的藝術大師是被培養出來的?想至此,心下有了譜兒,管它好壞呢,敢下筆就成。如此,一些四不像畫法的野豬便我畫出來了。我用的是國畫原料,有時把畫畫成了木刻感覺,有時又畫成了油畫感覺,有時又畫成了水彩畫……其實,形式只在其次,一個人能在畫面里找到興奮點,找到那種創作的快樂,也就足矣。就像古人狩獵之餘,用獸血和木炭在岩壁上畫的那些洞窟岩畫,你說他們想表現什麼呢?是豐收的愉悅,還是在感謝天恩,或者只是在愉悅中找到那條通往天神的道路?誰也說不明白。我的繪畫也是如此,只是在愉悅中去尋找那種質樸的山林精神,也或者是泛山林的人文道德體系?其實也不用拔高,事上的任何事兒,只要自己喜歡,就去做吧。

我的山中生活

峰岩山寨大門,為我橫絕了另一個世界。

荒山野嶺,風雪瀰漫。

通往我山中小屋的棧橋。

我的第一幅大畫,和我的小屋相映成趣。

寒冷的山中,沒有火,人都得凍死。山中木頭很多,自己劈材吧。

喝的水在山下小溪中,要自己去提。但可以保證的是,水絕對清醇,沒有污染。

沒事兒,在紙上勾畫幾筆。

飯是要吃的,爐子鍋,想吃什麼自己做。

沒事兒出來望望天。

放豬最快樂。領著野豬四處轉轉。靜寂的山中,也有個說話的對像。

——劉小花,李小翠,別亂跑。

——大家都要聽話,否則沒有玉米吃了。

——兜里就四塊糖,都給你們了。

——妹子們,一塊糖也沒了。

——孩子們,回家了。

我的野豬作品

鮮卑森林。

鮮卑,屬蒙古語系的少數民族,興起於大、小興安嶺。東北的土人。咱中國有這闊大的土地,鮮卑人功不可沒。

春到塞北

春天來了,冰湖還沒融化,塔頭已經綠了。母野豬也將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了,野豬們有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家園

走出大山、城鎮化,基本國策。我只是不明白,大家都走出大山,大山留給誰?

冰湖之春

藍色駿馬

總感到馬作為詩的象徵是憂傷的。世上沒有藍色的馬,馬著上藍色是否更為憂傷?

天地薩滿

《天地薩滿》是我一部長篇小說的名字。薩滿,印第安語義上的通靈者。神鼓一敲,天地動容,從文化意義是來說,更是表現為一種對自然的尊重。

初雪

秋風

跋涉

伴兒

遠望

荒野之靈

野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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