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Prada的時尚女奴隸
來自專欄人間正道是滄桑287 人贊了文章
(引子)
之前我寫過兩篇關於消費主義的文章,許多朋友看完之後表示深有體會、直擊靈魂,並給我講了許多自己身邊的故事,聽完之後我發現有必要再深入談一談這個話題。
我一位朋友在一家挺不錯的互聯網公司工作,公司去年剛剛在香港上市,而她恰好全程參與上市相關工作。當時的工作用她的話講,在香港忙了小一個月,基本沒見過香港的太陽。他們工作人員全程都住在列印店裡——這個列印店是專門為上市公司列印材料服務的,提供配套的餐飲和住宿,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慘,主要可以看到他們工作任務的繁重。等到公司成功上市之後,他們整個團隊的是怎樣迎接巨大壓力工作之後的釋放呢?我這位朋友說,團隊里所有人——無一例外,都開始了「瘋狂地報復性購物」。他們彷彿是在通過消費,來宣洩長時間連軸轉工作帶來的積鬱;也彷彿通過瀟洒地往外砸錢,來宣誓自己對自己身體和靈魂的所有權——工作是公司的,上市是老闆的,只有買買買才是真正皈依於自己的本體意志。
我這位朋友看中了一個Prada的包包,還是內地還沒有的最新款式,但是在付款的時候,她銀行卡中的錢不夠,信用卡額度也不夠,微信支付寶里也沒有那麼多錢。她想找父母要,但又轉念一想為了買奢侈品也不好開這個口;找朋友借錢,但是朋友並沒能及時的回復她。一時間她在香港百貨大廈繳費窗口前非常非常的窘迫,心態瞬時就崩了,蹲在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最後還是從朋友那裡借到錢買到了心儀的包,但是這件事給她的心理陰影特別大。她跟我說,自己當時的想法就感覺活得不像一個人,跟牲口一樣幹了一個月的活,連一個包都買不起,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也就是想到了這一點;然後看過了我的文章之後,覺得自己活得更不像一個人了,感覺自己還沒有一個包有尊嚴——或者說自己的尊嚴就在於一個包上。
這就是我之前文章里一直在說的問題,現在的年輕人在工作中無法實現自身價值,無法具化自己的意義和自我實現,於是只能通過消費來尋求心理補償。他們瘋狂地購物、旅遊、娛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固執地寄希望於在消費的幫助下找回工作中所缺失的意義和人生價值,但這註定是一場無望的自我泅渡。當代年輕人沉迷消費的享樂主義有一層抹不去的悲觀主義色彩,是一種對固化社會自我麻痹的選擇。
我這位朋友就是如此,按理說,如果她能真正在工作中找到歸屬感、成就感,那麼公司上市這麼大的事情,就算再辛苦也能讓她的心理產生足夠的滿足、慰藉、價值認可和自我實現。但是很遺憾,但凡現在打工的年輕人——無論私企國企還是公務員,恐怕都很難通過工作去自我實現,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遍的現象。於是消費主義就趁虛而入,讓這些工作中經濟上被剝削、精神上被剝離自主感的無產階級們,有了一種通過消費來去追尋人生缺失價值的錯覺。畢竟他們工作中就是被動的機器、是流水線上的螺絲釘,而消費剁手買買買給了他們一種人生中難得的主動選擇的掌控感。但就如我所說,這註定是一場無望的自我泅渡,他們一面受著工作的壓迫與剝削,一面變成了消費主義的奴隸。
(一)辯證法與消費主義
我再寫了一些關於消費主義的文章之後,有粉絲問我,現在所有的商品中還有哪些不是想消費主義呢?不要消費主義我們還怎麼過日子呢?這個問題有必要講清,我們分析消費主義、探討消費主義的影像,不是要一刀切的祛除消費主義的一切。消費主義是客觀存在的事物,是生產力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結果,要辯證的看待問題,一刀切的「滅霸思維」不可取。
我之前講過這個問題,大衛·哈維,當今最有影響力的馬克思主義學者之一,左翼學界執牛耳者,有一次他來中國演講,有位記者就提問,說您信仰馬克思主義,但是為什麼來中國做的是頭等艙,用的是蘋果筆記本電腦,您是不是也成為了您筆下的「消費主義的奴隸」呢?大衛·哈維就說,我確實坐的是頭等艙,那是因為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我的身體已經很難支撐長途飛行了;而蘋果電腦,你說得對,確實是消費主義價值觀塑造的產品,但是它真的好用啊,我這個ipad能讓我很快獲得即時訊息,對我的研究工作是有益處的。你說讓我坐經濟艙、不用蘋果產品,對我來說並不現實,我們都不能超脫於這個時代。
還有另一位左翼大拿齊澤克,這位仁兄做的更絕,每次演講至少十幾萬美金出場費,娶了個比自己小三十多歲的嫩模。他就說,現在就是資本主義時代,既然資本主義能把工人的工資通過剩餘價值的剝削壓到最低,那麼憑什麼我不能通過我演講的稀缺性把價格提到最高呢,不掙資本家的錢掙誰的錢啊。所以說我們都是時代中的一份子,每個人都不能超脫於這個時代,這就是屬於人類和社會的局限性。
因此也不宜過於妖魔化消費主義,我們只不過是處在消費主義的時代而已,分析它、正視它、趨利避害,才是正確的做法。
偉大的辯證法告訴我們,矛盾存在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對於消費主義毫無疑問,有促進經濟發展的作業,畢竟三駕馬車之一,經濟運行的重要環節,也是資本主義克服自身生產過剩原罪必不可少的因素;同時,消費主義在當今時代有過度泛濫的趨勢,無數人成為了消費主義的奴隸,被盲目的、過度的、非理性的購物慾所驅使,被鋪天蓋地的廣告和宣傳所洗腦,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正常生活和個人未來發展。這是消費主義一體兩面的存在。
偉大的辯證法還告訴我們,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在一定條件下會相互轉換。所以消費主義究竟是積極的影響成為主要方面還是消極的影響成為主要方面,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就比如蘋果手機,首先它是偉大的科技革命的產物,是人類生產力發展進步的體現之一,把它說成是消費主義的產物實在是對不起喬布斯這樣的天才。但同時,蘋果手機有沒有消費主義元素在其中,那當然還是有的,符號價值的溢價也組成了蘋果產品的重要部分。就這個事例來看,如果我買了蘋果手機,是追逐與一個當下人類工業化高度的結晶,是為了提升使用體驗和工作效率,這時商品的使用價值佔據了矛盾的主要方面;而我買一個蘋果手機,是為了炫耀,為了有面子,是為了增益自己的身份,或者遠超出了我的經濟承受能力,我甚至去賣腎買手機,這就變成了消費主義的奴隸。
(二)「看不見的」奴隸制
辯證地看待消費主義,正如本文題目,扣在了「奴隸」二字上。凡事都要有一個度,消費主義價值觀對我們的影響,如果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也不必過於糾結,就好比誰生活里還沒點頭疼腦熱發燒感冒的小病一樣;但是,許多當代年輕人被消費主義潛移默化地洗腦,已經到了嚴重影響正常生活的地步,這個問題也必須要正視。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女大學生裸貸事件。這件事情我在《黃世仁被打倒七十年後,高利貸又回來了》這篇文章里講過,首先要批判的事那群資本吸血鬼——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但是本文我們要從借裸貸的人角度來分析,是什麼力量,能讓這些女大學生甘心於手持身份證拍攝裸照甚至視頻——這種對於一個人來說可是剝奪了一切尊嚴、至深的恥辱啊。
有新聞報道專門統計過,女大學生借裸貸,除了是去借錢墮胎這樣的應急狀況外(這種情況就罵渣男就好),近九成的人都是去購買手機、電腦、奢侈品包或者整容。那麼這說明了什麼問題,就是在這些借裸貸人的心目中,拿著身份證拍裸照的恥辱度,是比沒有某款手機和包包的恥辱度低的;換句話講,她們肯定覺得手機或包包比給別人質押裸照要重要得多、划算得多,否則她們也不會做出這種選擇。就像報道里那位自殺的女大學生,為什麼她去借裸貸呢,因為宿舍里另外幾個人都有電腦,就她沒有。這究竟是因為缺了電腦就嚴重影響到學習效率和正常生活,還是虛榮心驅使,就不用我說了吧?
這明顯就是消費主義異化的結果,無論如何,這種尊嚴底線是文明社會、理性人類的共識,但是在選擇裸貸的人看來,她們會更傾向於消費品。這就是長久社會中消費主義價值觀潛移默化影響的結果,沒有高級手機、奢侈包包已經與低人一等、喪失尊嚴聯繫了起來。在這樣一種社會大環境下,過於苛責選擇裸貸的大學生已經毫無意義,正如我前文所說,每個人都是有時代局限性的,要讓年輕人完全遺世獨立、切割所有物質慾望是不現實的,沒有裸貸還會有各種花式多樣的吸血高利貸,因為消費主義的時代註定會產生這些「奴隸」,這是客觀規律決定的。
在人類文明之初,奴隸主們用皮鞭、枷鎖、棍棒控制者眾多奴隸;而在當今社會,「看不見的枷鎖」已然綁在了許多人身上,通過琳琅滿目的購物中心、目不暇接的促銷活動、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接踵而至的網紅示範,更有與消費品密切掛鉤的公共話題、社會地位、他人評價,讓普通人幾乎無法抵禦消費主義的異化,心甘情願地在消費神教面前俯首屈膝,供奉上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點收入。
我調查了一下身邊工作1-3年的朋友們,有一個發現讓我挺意外的,就是相當多已經工作的都市白領,依然不能經濟獨立——依然每個月都要向父母要錢。此外同時這個比例女性高於男性。按照我的價值觀來說,已經成年了、工作了、掙錢了,就不應該再向家裡要錢了,自負盈虧自己養活自己,過什麼樣的生活是自己靠能力爭取來的。但是呢,現在的年輕人很多都是自己的收入水平是一個檔次,但消費水平都要在此基礎上再上一個檔次。
我一位朋友,在國貿工作,月薪一萬拿到手八千多,她平均每個月都要找家裡要幾千塊錢,如果要出去旅遊要得更多。我說不至於吧,當年我在北京實習一個月三千,我都沒管家裡要過錢。她給我算了筆賬,房租四千,這就一半下去了。吃飯一天平均一百,她講她們工作那地方,最便宜的都是味千拉麵,隨便一個沙拉都五十多,中午想吃好點至少六七十,早上晚上加上零食奶茶咖啡,一百塊錢不過分吧。一個月打車,就得小兩千。我說你別打車上下班不行么,她很費解地看著我:「我都兩年多沒坐過地鐵了。」就上面這三項,工資就cover不掉了,然後她有給我算,衣服、化妝品、包,周末跟朋友玩……
我說行了不用算了,我已經大致理解了,聽起來十分合理,似乎每項都是必要的花費。真的不能再削減了,如果每天上下班公交地鐵,中午吃沙縣小吃黃燜雞米飯,怎麼能是高貴的都市白領的生活呢?
我之前開玩笑就說,我們的父輩祖輩,都是重儲蓄輕消費的,雖說攢下不少錢,但對於經濟來講不見得是良性循環。現在好了,父母攢下來的錢,正好子女幫忙消費,完成了經濟學代際完美平衡,大自然的辯證法。
我再講一個另一位朋友的故事,可以理解這種過度消費的現象。我這位朋友能力很強,家庭條件也不錯,畢業家裡找關係讓她進了國企,一個月五六千塊錢(其實在國企招應屆生算是非常高的了)。但是她掙六千塊錢,就要住房租六千的房子。理由也很充分啊,第一不想跟人合租;第二北京交通太擠太堵,要走路就能到公司;第三房子不能太小太舊。她們公司在二環邊上,那個地段又要整租一套的房子,這個價已經是熟人友情價了。
幹了一年多之後,她又覺得國企工作太無聊,跳槽去了一家時尚雜誌,月薪也翻了一番。不過她月入一萬了,房租也漲到了一萬二。理由同上,他們公司在三里屯。在三里屯又想自己住,就是公寓唄,那個價錢就可想而知了。她有一句話非常有參考價值:「我掙六千的時候就住這種房子,現在掙一萬了,還住那種房子,豈不是顯得我換了個工作還沒『長進』?」
她的工資一個月房租都不夠,平時一切生活費全靠家裡補貼。在我所能接觸到的人里,她已經算是最時尚最潮的level了。但我這位朋友講,在她新公司第一次團建的時候,她的主編——用她的話形容是「一個精緻的gay」——直接對她說:「你下次再穿地這麼土就不要參加活動了,我都替你丟人。」她當時驚了個呆,我也驚了個呆,她要定義為「土」,那我等大概就是灰燼了。不過怕就怕比較,畢竟時尚雜誌,她講她們公司里的姑娘們,比賽式地往身上砸潮牌、輕奢、珠寶鑽石、包、醫美,誰敢落後啊。
還好她家條件好,支撐得起,但是這樣高的消費層次能給她帶來什麼呢?至少我發現她不是真正的快樂,奢侈品只是她的保護色。
我這位朋友的現象,美國經濟學家、社會學家凡勃侖在一百年前就分析過。在他的著作《有閑階級論》一書中,提出了「炫耀性消費」這一概念。凡勃侖認為,時代在變化,封建時代人的身份是通過血統來體現,社會自然而然地分為了平民和貴族;而資本主義時代一個人的社會地位、能力、是否成功,是通過他的消費來體現的。例如: 出入什麼樣的場合,穿什麼樣的衣服,開什麼樣的車,消費什麼樣的商品和服務等等。於是,消費的高低成為了人們體現地位、明確社會身份、實現自身價值、獲得生存意義的虛偽符號——這就是所謂的「聲望經濟」(prestige economies)。凡勃侖指出:「一個人要使他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些漠不關心的觀察者,對他的金錢力量留下印象,惟一可行的辦法是不斷地顯示他的支付能力。」
於是,「在任何具有高度組織性的工業社會,聲望最終都取決於經濟實力。而顯示經濟實力以贏得榮譽、保全聲望的辦法,就是有閑以及進行誇示性消費。因此,在任何階層中只要有可能,這兩種辦法——有閑和誇示性消費——就都會盛行。」
而消費主義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就是明明還沒有到達「有閑階級」實力的群體,都會模仿其消費行為,進行相對於自己階級和經濟實力的拔高性消費。因為商業社會,一切都看似那麼觸手可及,不像封建時代,你想改自己血統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而現在只要購買這一個包包,你就獲得了與之相匹配的社會地位、尊敬程度、他人關注度、認可度。於是超前消費、過度消費的現象非常普遍,裸貸、啃老等社會現象也自然而然地層出不窮。
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們發明了一個名詞:「新型小資產階級」——他們不掌握任何生產資料(說白了就是還是窮),但是生活、消費水平甚至價值觀上,處處像真正的資產階級看齊。西馬學者們總結了新型小資產階級的特點:他們有著相對好的家庭條件,無憂無慮的童年,接受過高等教育,然後大批地湧入了激烈競爭的就業市場,從事一些基層的腦力勞動。在受消費主義的影響上,新型小資產階級的表現出奇地一致:無比沉迷於偽裝、表象、自我的生活方式及無止境的新體驗。
畢竟他們不是真正的富有,真正的資產階級都非常的放鬆、安靜與自信的,並沒有刻意地雕琢自己的生活或形象。而「新型小資產階級」則顯得十分緊張與不安:有意識地反覆檢點、矯正自己,亦步亦趨地學習資產階級的日常表現——尤其是他們所消費的商品,生怕稍有不慎模仿不像,就彷彿跌落了階級一般,成為了可恥的「下等人」。從根源上來講,他們既沒有經濟資本也沒有文化資本,透支自己的實力去消費,審美也要跟隨者別人的規範。「隱形貧困人口」這一概念的興起,就是因為「新型小資產階級」的普遍存在。
不過,就像女大學生借裸貸,我們首先要批判高利貸一樣;年輕人普遍出現這種情況,首先是他們收入太低了,往往累得要死天天加班,回家還一個微信就被叫起來,還沒有加班費,剩餘價值被剝削地太徹底。但我們還是要從另一個層面來講,在這個遍地都是慾望,遍地都是消費主義「景觀」,來自於社交媒體、親朋好友、明星網紅、廣告營銷無時無刻的信息洗腦的消費主義社會,眾多年輕人都成為了這個「看不見的奴隸主」的奴隸。
(三)扭曲的味覺、審美與大腦意識
如果你認為你購買的商品是沖著真正的使用價值,而不是其外在的符號價值,是真的好吃、好看、好用,這個問題也很值得分析。
我再用一個朋友的故事來舉例子。我這位朋友某日跟閨蜜約在三里屯吃飯,因為有事耽擱了一下,去的時候閨蜜已經點好菜而且上得差不多了。她們就邊吃邊聊,我朋友喝了一口飲料,就吐槽了一句,說這家店飯挺好吃的,就是飲料太難喝了。結果她閨蜜就表現出及其驚訝地表情,說這是著名的網紅店喜茶,她還花了五十塊錢專門請黃牛排隊買的。我朋友也很尷尬,雖然說她跟閨蜜關係很好,吐槽一句無所謂,但尷尬的是她竟然沒發現那是著名的喜茶,並公然指責紅遍網路的國民飲料「難喝」。她跟我講之後就特別神奇,當她不知道那是喜茶、下意識地喝了之後發現自己並不喜歡;但當閨蜜告訴她之後,她反而開始覺得越喝越香,開始覺得自己起初認為不好喝是因為太過草率地喝下去,沒有懂得品鑒。
我這位朋友就問我,這是不是就是消費主義的洗腦啊,所有人都說這東西好喝、好吃的時候,你甚至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口味了。我說沒錯啊,少年你很有慧根,這就是消費主義對我們的異化之一。它不但能夠激發你的購買慾,讓你從「需要」轉為「想要」,開始購買自己並非必須且超出購買力的物品,甚至能夠干擾你的審美,控制你的口味,對你進行強大的心理暗示,改變你自己的主觀看法。畢竟好看、好吃這些判斷,其實非常主觀的,當無數人在你耳邊低語:這就是時尚、這就是先鋒、這就是流行、這就是高貴,還有多少人能堅守自己的判斷呢?這就是一種消費層面上的「烏合之眾」。
對於這一現象的研究,鮑德里亞叫做「情感控制」,費瑟斯通叫做「審美幻象」。按照費瑟斯通的理論,消費主義時代,商品承擔了廣泛的文化聯繫與幻覺的功能,這主要是靠鋪天蓋地、獨具匠心的廣告們實現的:把羅曼蒂克、珍奇異寶、慾望、成功、美、共同體、獵奇、異域體驗、優越感、稀缺感、科學進步與舒適生活等等各種意象,附著於化妝品、手機、汽車、酒精飲品或者各類「網紅商品」上。超負荷感官、審美投入、消解主體中心的夢幻知覺,讓人們沉浸於一系列泛化的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中,從而忽略了商品的本質、審美的主體性以及自我的掌控。讓我們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是真的需要這件商品,還是單純的「想要」它,甚至於失去了獨立判斷商品是否好吃/好用/好看——尤其是是否適合自己的能力。
於是消費主義不僅僅是物慾的釋放,而是在現實社會中構造了種種「夢境」,在這樣一種夢境中,脫離本質的影像成為了主導,審美被重構,意識被引導,消費者們被成功「洗腦」。基於此,居伊·德波提出了「景觀世界」的概念,他認為無數後現代消費主義景觀構成了一個「模擬世界」,實在與意向之間的差距被消解,都化為了極為表象的「審美幻覺」。
就像我在《臟臟包批判》一文中寫到過:「把超級大塊的商標印在襯衫上,肯定不是出於審美的考慮,而是消費者們有這樣的需求——我要告訴大家,我買了這個品牌的衣服。」下面有粉絲給我留言,說之前特別喜歡穿supreme,經常跟男朋友穿情侶衫逛街,但是看了我說的之後再也無法直視自己的襯衫了,再穿出去就覺得那麼大號的商標,真的很醜很羞恥。還有朋友跟我說,應該去五道口夜店看一看,哪裡的學生全是穿的大logo潮牌,恨不得一眼就讓人認出自己穿的什麼,彷彿一個個敬業的品牌代言。之前她沒有覺得有啥,但是看了我的文章之後就覺得這樣特別low。這就是一個關於「審美影響因素」一個絕佳的例子。
(四)被綁架的人生意義
年輕人為何寄託於消費我前文中已經闡述清楚了,諸如「何以解憂,唯有剁手」等流行語說明的就是這個問題。消費主義的大行其道,根源就在於「異化」二字。消費,成為了眾多年輕人個人價值實現和人生意義的唯一寄託點。
其實人生意義本身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對於「意義」的詮釋,不同哲學流派也有不同的說法。但是有一點是所有學者能達成共識的,就是「意義」一定是多元化的,一旦被一個事物定義了「意義」,那就是不合理的。用馬克思主義的話術來講,就叫做「異化」。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的物化代表——金錢的身影無孔不入,萬事萬物似乎都離不開「錢」這個字,但如果要思考這個問題,「你的人生意義是什麼?」「掙錢?」;「你的人生目的是什麼?」「發財?」——有些人會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答案,而有些人則要思索一番,似乎以前並未嚴肅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現實就是,「錢」的規定性,已經深入到我們社會的方方面面。過年期間有一個很火的漫畫:
後面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貼圖了。劇情比如說她母親勸她生孩子,她給母親算了筆賬,說生孩子養孩子的錢夠買輛法拉利了,那我為什麼不去買法拉利;她母親說生孩子可以養老,她說我把養孩子的錢存起來,投資升值,一樣可以養老。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作者,也就是我們漫畫中的主人公,認為自己有足夠的理由反駁母親,而她站在的無懈可擊的角度就是用「錢」來衡量。當然這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再商品經濟社會中,已經習慣於用「錢」來衡量一切,習慣於接受「錢」的規定性。我放假回家,參加一些無謂的家庭活動時,就會私下裡偷偷抱怨,我給雜誌網站寫稿子,千字千元,這一晚上我能寫五千多字,那就是五千多塊,不比你們在這裡耗著好嗎。我姥姥就說我,你這是鑽錢眼裡了,你掙錢啥時候不是掙,掙也掙不到頭,你這XXX、XXX(七大姑八大姨)一年就見這一回,你說哪個重要。
但是在傳統的家庭中,在經歷過集體主義生活的父母、祖輩看來,他們似乎並沒有完全認同用「錢」來規定生活和社會的方方面面。用我姥姥常說我的話就是:「掉進錢眼裡了。」在他們看來,諸如親情,陪伴等諸多因素,是需要獨立思考的,他們並沒有把一切事物和金錢聯繫起來的習慣。而消費主義——你所能購買的商品,不過是「金錢」的進一步引申,本質還是相同的。
這就牽扯到一個概念——「異化」。無論是以錢來決定生孩子利弊的漫畫作者,還是稿費來考量時間成本的我,還是用Prada包包來定義成就感的姑娘,都接受了「錢」和「消費主義」的規定性,用錢去當做衡量事物、判斷決策的標準,可以說,我們被這個商品市場經濟社會所「異化」了。
異化是指自然、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對於人本質的改變和扭曲。是人的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及其產品變成異己力量,反過來統治人的一種社會現象。如果說「金錢」規定了我們社會的方方面面,規定了我們的人生價值和人生選擇,可以說,我們被「錢」所異化了。
需要指出的是,「異化」既不是一個褒義詞,也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一個客觀現象,就如同「消費主義」一樣,是我們人類在生產力飛速的發展中,重新改變世界、定義世界、規範世界的一個現象。
當然,在這些飛速改變中,作為肉體凡胎的人類會產生種種的不適應,這是我們需要面臨的問題。比如在最新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心理學研究中,「異化」理論與白領人士愈發嚴重的抑鬱症、焦慮症、雙向情感障礙、精神衰弱等心裡疾病聯繫在了一起,「異化」理論成為了解答我們世界的一把鑰匙。從馬克思主義觀點看,私有制是異化的主要根源,社會分工固定化是它的最終根源。異化概念所反映的,是人們的生產活動及其產品反對人們自己的特殊性質和特殊關係。在異化活動中,人的能動性喪失了,遭到異己的物質力量或精神力量的奴役,從而使人的個性不能全面發展,只能片面發展,甚至畸形發展。
從精神層面來看,消費主義給了年輕人短暫的情感釋放和一定程度上的物慾滿足,但是不能代替真正的人生價值實現,畢竟「異化」現象無法承載人生意義,用消費寄託人生價值不但是無望的自我泅渡,更是飲鴆止渴。於是,焦慮、痛苦、憂鬱和壓抑作為現代文明的疾病已經普遍存在於年輕人之中。這個問題我們日後的文章會進一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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